死守 作者:呼尔嗨哟 灯很暗,电匣的深灰色磨砂陶瓷外壳漫射着幽幽的光芒。周亢握住电匣,很 轻,隔着手套,感受不到那应该是彻骨的凉意——现在的气温是多少度,零下六 十还是七十?他松开手,电匣落到地板上——听不见声音,周亢没有打开甲胄的 触听器(1 )。他拾起电匣,又抓过突击步枪,把电匣塞进手柄,枪身轻轻一颤, 小小的能量指示屏浮现出了“100%”的字样。 他端起枪比划了一下。通过手柄与手套的接触点,突击步枪与头盔的全视系 统完成了接驳,他听到熟悉的嗡嗡声,便打开了全视器。按照操典,他依次检查, 平视、远视、放大、弱光、红外、电子屏蔽——几个模式都很正常。 “出发。”他对自己说。 这里的重力很弱,他边走边琢磨,如果甲胄没电了,自己就会飘起来,像断 线的风筝。在堡垒里还好,如果是在地面上,就会飘离“磨盘山”(2 ),成为 小行星带的一员,然后慢慢死掉,最后变成金属外壳里的干尸。他突然觉得自己 活得很虚幻——“磨盘山”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石球,观察哨更是小得一塌糊涂, 而自己就像是一只寄居蟹,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只是这身甲胄。有人形容 “甲壳虫”(3 )最可怜——贴身的全封闭的甲胄,就是世界上最小的监狱,而 肉体则是灵魂的监狱。训导处把说这话的士兵派到冲锋队,没过多久,那个“大 嘴巴”就与他的“甲壳监狱”一起,被150 毫米激光炮彻底熔化。军队里不需要 噪音,所以周亢只想,从来不乱说话。你可以不让我讲话,但是不能不让我思考, 他倔强地想。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的装甲很厚——据说可以抵挡50毫米手炮的连续轰 击,而且防辐射防毒气——周亢用力将它拉开,走进了观察室。 山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亢知道他没有偷懒睡觉,只不过是把触听器给关 了。观察哨的主电机群有两组坏了,电力不够,给养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 天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来——关闭相对无用的设备,符合操典的规定。 周亢拍拍山本的肩膀,把日本人吓了一跳。 “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周亢说话的时候,把头伸过去,两个人的面罩 紧贴在一起,靠面罩的振动穿音,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却很实用。他知道山本很 喜欢这么干——因为自己的容貌。周亢的外号是“妖姬”,这个外号很恶毒也很 贴切。他是一个比女人更漂亮的男人,这也让他平添无数烦恼,例如现在山本吞 口水的动作。 “周君也好不到哪去。”山本看着他冰凉的眼神,咧嘴一笑。 “有没有新闻?” “雅妲今天在黑鞅基地演出。” “妈的!”周亢咽了口吐沫。雅妲,如今最红的性感歌星呐。便宜团本部那 帮家伙了。 “有实况直播哦。10点钟。”山本说完拨拉开周亢的脑袋,然后伸了个懒腰, 站起身来跺跺脚,模仿雅妲的舞步甩着屁股走了。 周亢坐到椅子上,系好安全带,透过观察室的窗子望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漆 黑。他把头盔调到弱光模式,望着地堡外那片钢铁树林。无数根20米高的探针直 指星空,形成了一个方圆300 米的矩阵,蔚为壮观。“磨盘山”上这样的矩阵雷 达一共有6 套,上下左右前后,无所遗漏。 “磨盘山”所在的阿尔琉斯小行星很偏僻,并非兵家必争之地,火星叛军也 极少在附近出现——除了偶尔经过的采矿船。它的存在,意味着阿尔琉斯小行星 带也是属于联合国军的控制范围——象征意义上的价值更大一些。所以虽然这里 也是一线,事实上却比某些所谓的二线区域更安全一点。不过周亢却不敢大意。 两个月前,火星叛军在木星圈战役中吃了大亏,伪军政府为了挣回面子,开始了 代号“写意”的军事行动,对联合国军各边缘区域的基地不断发动奇袭。周亢担 心敌人可能会注意到“磨盘山”,这里只有两个陆战兵,可谓不堪一击。 控制台上的紫灯闪了几下。周亢打开了通话器。 “周君,别忘了10点钟的演出哦!”话筒里传来山本快活的声音。“我打算 看完再睡觉,你也可以收听啊,到时候我给你信号。别管什么操典,别怕浪费电, 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周亢笑了笑,山本这家伙还真是百无禁忌啊。他知道其实自己很怕死,或者 说,不甘心就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碌碌无为地消耗着资源,然后作为炮灰被 消耗掉,正如父亲的那首诗写的—— “我只是这个时空节点上的, 一粒尘埃。 像尘埃一样无足轻重。 像尘埃一样苟且偷生。 像尘埃一样灰飞烟灭。“ “喂!你发什么呆啊。”山本叫到。 “我在想为什么团本部不派人增援我们。”周亢答道。“明知道敌人可能会 来。” “拜托,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官老爷们才看不上呢。” “那又何必向我们下达死守令。”周亢犹自愤愤不平。 “因为周君和我是倒霉鬼,阿尔琉斯方圆7 万公里仅有的两个倒霉鬼!”山 本嘿嘿直笑。 周亢把目光投向远方,能活到现在,还不算是最倒霉的吧。 记得小时候,周亢最喜欢看的书是《鲁滨逊》。他曾经对父亲说:“我长大 了要找一个偏僻荒凉的小行星,把它挖空,然后在里面建造一个城堡。” “看来颓废主义也是可以遗传的啊。”父亲这样回答道。这句话的意思,周 亢很长时间都没有弄明白。 周家的曾曾祖父,是“伟大的星际殖民计划”的创始人之一,万人敬仰风光 无限。而父亲则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有过无数的情人,写过无数的烂诗— —其中有一首诗,周亢的印象很深刻: “这个星球是一堆屎, 我们都是屎里的虫, 我那伟大的先祖, 最大的功绩, 就是找到了, 通往其他屎堆的路, 可以繁殖出更多的虫。“ 周亢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任由思绪飘荡。颓废主义不是遗传得来的,被命 运捉弄的人,颓废是自然而然的。或者,自己真的是一个颓废主义者,和父亲一 样,在错误的时代降生到错误的空间。 他凝视着窗外的矩阵雷达。可怜的“磨盘山”,被改造成这么狰狞的怪物。 或许,成为人类战争游戏的工具,就是它的宿命。或许,并非是人类操纵着战争, 人类也只不过是这个游戏的工具。那么玩游戏的,到底是谁呢? 一盏黄灯亮了起来,周亢看看时间,9 点50分,很准时。“磨盘山”每日一 次的数据传送开始了。面对这些毫无变化的数据,团本部参谋处的人也会厌烦吧。 操典。周亢用力地点点头,“社会分工细化到了最后,规则就成了世界的统治者”,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他没来有地一笑,自己真不是当兵的材料,一天到晚就会胡 思乱想。但是,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自己又能够干什么呢?这个问题很让人 困惑。 口有些渴。他将游离的目光收回,斜视着头盔视屏的左下角,调出视觉菜单, 选择了“饮水”项 .一根吸管伸到嘴边,周亢叼住吸管,慢慢地吮着。他喜欢喝 茶——黄昏时分坐在阳台上喝茶,而不是像这样,吸着自己的汗液和尿汁(4 )。 紫灯闪烁,他打开通话器。 “开始了耶!”山本说。“4756公共频道。” 周亢看了两分钟后,才关掉了视频。雅妲这妞果然惹火,可惜当班时间不许 收看娱乐节目。不过联合国军有个传统,在作战的时候通过公共频道播放进行曲, 据说这样可以激励士气。以此类推,收听雅妲慰军演唱会应该不算违纪。 她的声音真媚,周亢想。他吐掉吸管,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回味着刚才看到 的雅妲轻歌曼舞的动人身姿,脑海里却慢慢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送行礼会” (5 )遇到的那个女孩子,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虽然相貌身材比不上雅妲,但 那双明眸里的似水柔情,那湿润芬芳的双唇,当时就让周亢萌生了当逃兵的强烈 愿望。五年来,这段回忆成了他的珍藏。雅妲再性感,在周亢眼里,还是比不上 那个女孩。 过早参军隔断了周亢与女性的接触,但是即使没有参军,他足以让一般的女 孩汗颜的美貌,想必也会对交往产生不良影响。看来老爸是把我的桃花运都预支 挪用了,他自嘲地一笑。23岁了,与异性最伟大的战绩就是那么一吻,而且是对 方主动的,还真是纯洁啊。 他就这么雕塑般地坐在那儿,听着歌,想着心事,直到红灯闪耀。 一股电流在头皮上一闪而过。电流的强度,刚好可以将人从梦中惊醒。按照 甲胄的预设程序,一根高压注射管伸出,贴住周亢的背心,将兴奋剂射进他的脊 柱。接着,甲胄的战斗系统开始运作,通讯器自动打开。 “敌袭!”主电脑的声音很尖锐。 周亢猛地站起身,却被安全带勒住。他摘下挂在左臂装甲上的突击步枪,手 有些颤抖。就像他活了23年却从未做过爱一样,他这个5 年军龄的老兵也从未真 的打过仗。事到临头,心乱如麻。 他机械地按照操典做着动作——打开全息监视屏,向团部发出警报,启动 “磨盘山”的自动防御系统。 山本从生活区通道快步走了出来,右手里拎着一付双肩脉冲炮,左手拿着强 狙步枪。周亢见山本进来,连忙解开安全带,把位子让给他——山本是观察哨的 组长兼操作员。 山本的眼里闪耀着光芒。周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日本人就是不 注射兴奋剂也会活蹦乱跳的,他应该当突击兵才对。 “周君,你赶快去交通槽,这里我看着。”山本将枪和炮甩给周亢,嘴里说 道。 微重力环境并不意味着微质量。周亢被53公斤的肩炮撞得一趔趄,差点摔倒。 他的心突然平静下来,把炮架在肩膀上,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打开触听器。”山本喊道。“进入电子静默!” 交通槽的空间很小,刚好可以塞进一个人。周亢躺了进去,睁大眼睛看着槽 盖合拢,等到卡槽的传音管与甲胄背装甲上的拾音器贴紧后,便开口说道:“已 经就位,请下达指令。” “来的是一艘海王戟。A-32-F-12 区域,预计三十分钟后到达。”山本说着, 触听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很麻烦,看来敌人想打登陆战。” 周亢想说,如果敌人不登陆直接用主炮轰炸,岂不是更麻烦,又觉得这话太 丧气。 “我把你送到19区掩体,”山本停顿了一下,说道:“周君,祝你好运!” “祝好运!”周亢应道。心想山本真是黑色幽默,两个人要对付至少150 名 空降兵,哪儿来的好运。他知道山本那里其实更危险,作为观察哨的指挥中心, 地堡绝对是敌人第一轮的轰炸目标之一。 交通槽沿着磁浮轨道滑行着,周亢睁着眼睛,却啥也看不见。这期间两个人 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等待着。交通槽猛地晃了一下,停了下来。盖子打开后, 交通槽斜立起来,他就这么斜躺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掩体炮台的控制把手。 “说点什么吧,周君。”山本打破了寂寞。“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周亢轻声笑道。“应该是在享受吧。” “唔?” “享受最后的生命。”他说。 “很有哲理啊!不愧是诗人的儿子!”山本开着玩笑。“我也在享受,享受 积蓄力量的快感。我会像真正的武士那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迸发出最大的力 量!” “听上去很像训导处的教材。”周亢恶毒地还击。 “火星鬼子应该是想占领观察哨,而不是摧毁。要不然不会派海王戟来。” “那就证明他们的官老爷也是蠢货,居然会看上这鬼地方。”周亢一哂。 “另外,也就意味着,将来会有两个火星傻瓜会跟你我一样被派驻到这里,然后 等着我们的部队打过来。” “想不想听演唱会?”山本问道。“我很想听。” “虽然违反操典,但是我不反对,就当是战歌好了。” “不会违……美女……我们保持静默。” 周亢觉得站立的姿势有些别扭,换了一下脚,对方的声音便时断时续。他笑 了笑,说:“你永远有理由。” 歌声再次传入耳际,周亢跟着调子哼哼。打仗的时候听情歌,感觉真奇妙。 “还有2 分钟,敌人进入盲线(6 )。”山本说道。“对了,你最好闭嘴, 唱得真难听。” 周亢打了个寒颤,他似乎能感到肾上腺素在体内蒸腾。还是很恐惧啊,他无 奈地想着,握紧了机炮手柄。 也许是雅妲的歌声令敌人迷惑,火星飞船并没有在盲线开火。也许他们在考 虑怎样进攻成本最低——“磨盘山”就像一个刺猬,想要不剥皮就吃到肉,不容 易。 山本在那里“哈!哈!”的吼了两声,然后扯着嗓子唱歌,用日语唱的,周 亢听不懂。 “麻烦你也闭嘴。”周亢叱道。 “我军衔比你高,凭什么命令我?”山本嘿嘿一笑,继续唱着。 “我们是在打仗还是讲相声?”周亢听得头皮发麻,心里的慌乱却平息了许 多。 “相声是什么?”山本好奇地问,然后喝道:“来了!” “中国国粹贫嘴的最高境界你这小鬼子哪懂得了。”周亢赶在扣下扳机前说 完这句话。 出现在雷达中的,是一艘无人侦察机。而它也只在周亢的视线里存在了一秒 钟。正当他为自己的射击技术窃喜不已的时候,山本愤然骂道:“八格雅鲁!我 还没叫开火呐!” “有什么区别?” “看过《三国演义》吗?张飞把当阳桥拆了那一段。这下可好,空城计唱不 成了。”山本懊恼地说。“等着挨炸吧你。” 周亢抽身撤离掩体,交通槽刚启动,就感觉到地面一阵震撼。 海王戟开火了。 “是主炮点射。”山本评价道。“妈的,火星人把我们当苍蝇打。” “他们还在盲线?” “都像你这么傻,伸头让人打!”山本冷笑。“别急,空降兵会下来的。” “你没事吧?”周亢“现在把我送到哪儿?” “废话!有事还会说话?”山本继续冷嘲热讽。“第17区。” “我很紧张嘛。”周亢解嘲地一笑。“比不上你久经沙场。” 又是一阵剧震,紧接着再来了一下。雅妲美妙的歌声嘎然而止,传入耳际的, 是交通槽和轨道壁摩擦出吱吱的刺耳声音。 “你没事吧!”周亢在黑暗中大喊。没有回答。他最怕这种事情发生——在 漆黑的狭小的空间里独自一人。交通槽还在继续前进。 和第17区掩体的控制终端接驳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入侵者。 两架劫掠者战斗机,一架雷霆轰炸机,机首上都印着一个眼睛, 有着绿色瞳仁的红眼睛。 周亢知道自己死定了。那是“妖目”,火星克隆人特种部队的标志——像僵 尸一样冷血无情,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的克隆人部队。 他现在联系不上主电脑系统。17区掩体就在地堡的右后侧,从火眼望过去, 地堡那边漆黑一片,看来是挨炸了。山本那家伙,可能已经死了吧。 很奇怪,他想到死这个词的时候,居然一点都不怕。 现在他再也无法使用交通槽转移了。一是死守在掩体里,运气好的话打落一 架敌机,然后乖乖挨炸。要不然就像古代骑士那样冲出掩体,用肩炮和战斗机决 斗——这个主意更滑稽。 “狗日的山本!你死那么快干什么?”周亢咬牙切齿地骂着。掩体是自供电, 不过只能维持48小时。他还可以依靠这里的电脑终端系统进行战斗——想必也不 需要那么长时间。敌机呈品字编队,眨眼间绕着磨盘山转了好几圈。飞行员是高 手,他们的速度太快,飞行轨迹又毫无规律,周亢一直无法锁定其中任何一个目 标。 火星人不是来这里赏花的。劫掠者的肚皮下面不时光芒一闪。他们在逐一解 决掩体炮台,外科手术般精确,舞蹈般优雅。而雷霆还没有出手,应该是在等待 守卫者暴露火力点。 “巴嘎!”山本的声音有气无力,让周亢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还活着?”他惊喜交加,浑然忘却了劫掠者还在天上肆虐。 山本没有回答,却一直“巴嘎”、“巴嘎”的骂着。 周亢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从地堡那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急 忙将瞄准镜对准了山本。 在山本的身后,地堡的装甲壁垒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他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他的肩膀上架着一套“马蜂”发射架。山本走出地堡后,周亢就听不见他的声音 了,但他能清楚地看到日本人的甲胄上的那一片血污,在微光下黑黢黢的。他没 有再看下去,没有必要观赏战友的死亡,即使那场面再壮烈。现在他需要做的, 是战斗。 就在周亢将注意力转移到敌人那儿的时候,敌机已经出现在磨盘山的地平线 上,而它们的航线,恰好会经过17号掩体。这时山本一口气将所有的微型导弹射 了出去。 “马蜂”,最好的地对空单兵武器,一套发射架可以发射30枚微型导弹。 “马蜂”导弹的爆炸力和它们的体形恰成巨大反比,天空中闪现出耀眼的光华。 周亢用力一踩掩体的外出口舱门开关,与此同时扣下120 毫米激光炮的扳机, 四下连射。 山本瞄准的时候应该是留了提前量的,导弹会正好赶在敌人的眼前蜂拥而至。 无论他的攻击是否奏效,飞行员都会本能地做规避动作——没有人会顺着导弹飞 来的方向闪躲,尤其是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要么紧急拉升飞船,要么就俯冲。而 周亢赌的是他们会拉升,因为低空飞行时不可能朝地面冲,除非火星人真的是蝙 蝠变的,飞行技巧已入化境。 周亢跑出掩体的时候,刚好看到一架战斗机在半空中爆炸,而幸存者则以不 可思议的姿势变向横移了好一段距离,几乎飞出了地平线。好功夫!他咧嘴笑了 笑,知道这次总算赚到了,死也不算白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地堡的方向,然后拔腿就跑,像一只袋鼠,连蹦带跳地在崎 岖的地面上飞奔。 敌机在远处作了个回旋动作,然后加速,雷霆冲向地堡,劫掠者直奔周亢而 来。 周亢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在太空呆了这么久,骨头都酥了。最近的那套 矩阵雷达就在面前,不到200 米的距离,却好像天远地远怎么也跑不完。 他没有回头,却似乎能感觉到身后风驰电掣而来的劫掠者。敌人肯定气疯了。 还有10米。 8 米。 5 米。 视屏上的数字跳动着。 开火前周亢就打好了主意,只要他能冲进金属树林,火星人就会投鼠忌器。 到时候,就得来地面战了。既然难免一死,那么就死得精彩一点好了。 就象山本那样。 周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跑。 一阵大力从背后传来,像是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周亢被飞溅的石块撞离地 面,他只觉得右腿一凉,全身的血液迅速朝那里涌去。 甲胄的自动填充材料瞬间封住漏洞,避免了周亢变成脱水干尸的厄运。 周亢重重地撞在一根探针上后落到地面,也幸好这一撞,要不然他就会被抛 离磨盘山。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脑子因为瞬间失血昏昏沉沉的。尽管甲胄的医 疗系统在最快时间得以启动,但麻醉剂发挥效力的速度,还是没能快过断腿处传 来的剧烈疼痛。他发出“嗷”的一声惨叫。甲胄感应到他的巨大痛苦,便又在右 边大腿根上补了一针麻醉剂,同时在脊椎商住了一剂特制兴奋剂——可以让人在 受伤失血过多时,仍能“维持清醒状态”的那种兴奋剂。 周亢感觉好受了些,便笨拙地翻了个身,斜靠着探针柱子坐在地上。他的视 线一片模糊——因为晕眩的劲头还没有完全消除,也因为刚才鼻涕眼泪糊满了视 屏。 强狙步枪不知道被刚才那一跤甩到哪儿去了。周亢摸索着从左边臂膀上卸下 突击步枪,握在胸前。他就坐在那里,等着甲胄的自动清洁功能发挥作用。 他静静地看着火星人的运兵舰着陆,视屏上的数字告诉他,一共有45名敌兵 朝自己这里过来了。 穿着黑灰色甲胄的装甲步兵散开队形,就那么气势汹汹地朝周亢走来。他发 现火星人的甲胄和地球军的没有太大区别,真有意思。火星人,地球人。火星基 因改造或者克隆人,地球自然人。邪恶贪婪的火星魔鬼,正义高尚的地球战士。 他微微一笑。 周亢想了想,扶着钢柱慢慢站起身。药剂有些过量,浑身麻木无力,他几乎 握不住枪。不能丢下枪,抛枪意味着投降。 这时周亢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勇气,问一下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笨蛋!”他嘀咕了一句,叩响了扳机。 (1 )触听器:根据金属传音的特性,甲胄的背部、胸口、靴底和掌心等处 都装有拾音器,甲胄的终端电脑会将音源进行防大和滤波处理,发送到话筒里。 触听器在保持无线电静默的时候很有用,因此一般的飞船和军事基地都有专门的 传音布线。它的克星是电击枪和磁炮,最节省成本的办法是用锤子敲击传音线。 因为山本喜欢在工作的时候唱歌,所以周亢休息时都会关闭拾音器功能。 (2 )磨盘山:正式的名字是“阿尔琉斯小行星带雷达观察哨”,编号很长 此处不再赘述。“磨盘山”是外号,因为它是一个扁圆形的小行星或者说大石头, 像个磨盘。但什么是磨盘,周亢他们也不清楚,反正一直就这么叫的。这里原先 是一个民用雷达站,属于“寻找外星智慧计划”的一部分。打仗以后,望远镜被 拆了,换上矩阵探针雷达系统。但由于这里既非交通要冲,又不是资源产地,所 以火星人对阿尔琉斯小行星带兴趣缺缺。总的来说,地球人在这里的军事投资又 是一次习惯性浪费。至于为什么不改成无人自动观察站,这也是一直困扰周亢的 问题。 (3 )甲壳虫:士兵们的黑话,用来形容穿着复层增压智能甲胄的装甲步兵。 相对的,穿着柔性甲胄的飞行员被叫做木乃伊。周亢听说甲壳虫是很久以前的一 支摇滚乐队的名字,他还专门找了几首摇滚乐队来听。他觉得如果穿着甲胄,根 本不可能又蹦又跳大喊大叫,这个名词怎么能够用在乐队的身上? (4 )汗液和尿汁:极不人性的甲胄自循环功能,不过科学家的出发点是保 命要紧和节约资源。在大基地当然用不上这功能,但周亢和山本很不幸只能自产 自销。固体排泄物会被脱水压缩后处理掉,不用“二次利用”——至于脱出来的 水分,周亢他们已经习惯了回避这个问题。 (5 )送行礼会:地方政府给予炮灰们的安慰奖之一,大学和中学在校女学 生的义务之一。产生了许多社会伦理问题,其中有一部分被传为佳话。为了社会 安定,政府不允许与新兵没有亲属关系的已婚妇女参加礼会。 (6 )盲线:也是黑话,意思是指主炮有效射程的那个距离,而并不是视觉 或者雷达观测的有效距离。磨盘山只有可怜的几门掩体炮台,所以他俩所说的盲 线其实距离观察哨已经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