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克斯·吴 作者:呼尔嗨哟 “文明的传承才是星际殖民的意义所在。”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三十多岁, 或者五十多岁?谁知道呢,现在的人很难用外表特征去判断其年龄。屏幕右下角 的台标下面,有他的名字张鸿钧。 艾迪克斯?吴皱起眉头,以为自己买错了节目。他想要的是关于中国菜肴的 资料,电视台给的却更像是一个政治清谈栏目。 “我觉得当初星级殖民计划的制订者们忽略了一点。如果某个殖民行星上, 人们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社会伦理等等等等,已经和地球社会的原有模式大 为不同。那么,随着根文化的逐渐消失,所形成的新的意识形态,会导致殖民行 星脱离地球文化圈” “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艾迪克斯。吴对着屏幕冷冷一笑。“我很 奇怪你会有这样的观念。我记得历史上的中国就曾经因为意识形态问题,长期被 其他国家所敌视排斥。中国的社会学者一直认为,人类文明具有地域性、多元性、 多向性和不确定性特征。作为被歧视者的后代,你似乎并未吸取前人的经验呢!” 屋里的灯光很暗,他的眼睛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他就这么盯视着屏幕。“根本就 没有什么纯粹的根文化!而火星文明不论怎么演化,甚至变成和地球文明完全不 同的模式,却仍然还是属于人类的文明。” “看来您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见解啊。”张鸿钧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 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家伙,笑道:“不过似乎火星上的大多数同胞们,意见却和您 不一样哦!”他信手拈来一段讯息,将它放大到占据了屏幕三分之一的面积。那 是火星的某位议员的演讲片断。 艾迪克斯知道不幸自己碰到了一个饶舌的主持人,他看看资料下载进度显示, 考虑着是否应该将这个节目转为后台操作。 张鸿钧敏捷地截取了那个火星政客的一句话,将它重播了两遍:“是我们火 星人千百年来的不懈奋斗,才使得这个星球成为了人类的又一个家园。但火星不 是一个富饶的矿井,无法满足地球人那黑洞一样贪婪的欲望。我们必须告诉地球 人这一点,叫他们把爪子缩回去。我们必须维护自己的利益!”他啧啧叹息道: “您瞧瞧,这就是你们火星人的态度!你们似乎记性也不太好嘛。火星开发,是 谁干的?是地球人!物资从哪儿来的?是从地球上一飞船一飞船运来的!”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观光客,而不是政客。”艾迪克斯厌烦地说道。“而 你也只是个资讯台的电视主持人。我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些无聊的问题。” “可我是一个很关心政治的公民!”张鸿钧正色说道。“而且,您必须知道, 现在留在地球上的火星人已经不多了。这个时候,正有许多观众看着我们的对话” 他看了看镜头旁边的某处。“具体的数字是64372 个家庭正在收看这个节目。如 果您不反对的话,可以将点对点的交流模式切换到一般模式,我想会有许多朋友 愿意加入进来的。”他笑了一下。“事实上,观众要求参与的讯号一直就没有停 止过!” “我反对。我说过了我不是政客。”艾迪克斯一哂。“我也很愤怒,因为你 们将我变成了直播节目的主角,不仅是未经同意,而且是根本就未告知我这一点。” 他又看了一眼进度条,该死的资料还有一大半没有下载完。他愤怒地说道。“就 象白种人对所谓黑鬼和中国佬的歧视一样,你们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就因为我 是火星人,眼睛上面有一层照膜!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猫 科动物么?” “您误会了。”张鸿钧笑道。“地球上的公共电视节目都是这样子的,讲究 参与性。而且,还是有许多观众支持您的观点的。”他又拈来一段数据,展示给 艾迪克斯看。“现在观众人数已经增加到72199 了,其中有32% ,也就是23175 人支持您呢。” “我重申一遍,我不是政客,不喜欢在公众面前表演。”艾迪克斯抓起遥控 器,在预选菜单里寻找着其他的节目。“我是个火星人,但我首先是个人。我的 身体里还有着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这使得我一直很钦慕伟大的中国文化不论是 文学、美术、建筑还是音乐。我最感兴趣的是中华美食,这也是我这次回地球来 的目的,我希望能够学到高超的厨艺,在火星开一家中餐馆。我既不是来向某些 人挑衅的,也不是来附和某些人的政治观点的。地球人和火星的矛盾,用一句中 国古话说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想跟你讨论孰对孰错,只不过想说一点, 无论是地球人还是火星人,真正应该关心的是如何维护和平,如何更好的生活。 我从你的身上,看到的,不是当初开发火星是地球人所具有的开阔胸襟和远大抱 负,而是无孔不入的泛政治化色彩。我很遗憾你的眼里只有电视台和你自己的利 益,没有把我当成顾客,而只是想在我身上挖掘一些谈资,为了区区收视率跟我 纠缠不休。我想,所谓的地缘政治,就是因为人们短浅得只能看到利、益二字的 眼光、保守的观念和狭隘的胸襟。” 张鸿钧的表情有些尴尬,愣了半天才说道:“您的口才真好!”他见艾迪克 斯的手放在遥控器上,急忙说:“您等一下,我还有” 艾迪克斯手指一动,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舞台。他松了口气,总算是摆脱掉 那个讨厌的家伙了。这是一台演唱会节目,他调出歌者的资料。可人,新出道的 红歌星。他笑了笑,饶有兴致看着那个女孩载歌载舞。舞台很华丽,灯光服装均 属一流水准。可人歌舞俱佳,音乐也很好。全息摄像技术的运用,使得他生出一 种错觉,仿佛自己就在晚会现场,而且是坐在第一排。火星没有这种节目,火星 人就象是古代地球的斯巴达人,他想。 他环顾四周,这样雅致舒适的客房,火星上的酒店里也是很少见到的。 “物质条件决定了生活方式。”这是艾迪克斯的大学老师所说的话。 “奢侈的生活,空虚的心灵。”他嘀咕着走到床前,找到枕头的旋钮,将厚 度调整到合适的程度,便靠躺在床上。他又抓起电视遥控器,选择了单向收看模 式。“这样的话,总不会再跟人吵架了吧!” 艾迪克斯跟着音乐哼哼着,又伸手在床右边的墙上按了一下,功能夹墙便吐 出了一个迷你酒吧。他选了一瓶女儿红,自斟一杯,惬意地嘬了一口。 还有一个月就要从烹饪学校毕业了呢。他寻思着,有空的话应该到峨眉山去 看看,还有九寨沟、雪山、青城山、乐山可以玩的地方太多了。好不容易来地球 一趟,怎么着也应该好生游览一下,干脆把签证延长半年算了。 屏幕里,可人一曲唱罢,喝彩声四起。她款款地向四周鞠了几个躬,等现场 安静下来,这才说道:“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太阳舰队》的主题曲《无畏 军魂》,送给我们伟大的地球防卫军战士们!” 艾迪克斯脸色阴沉下来。 他也懒得再换节目了,只等下载一完成,索性关了电视。 艾迪克斯正想着,突然屏幕上画面一变,闪过“紧急新闻播报”的字样之后, 便出现了一个面色凝重的女主持人。 “火星舰队于北京时间24日22点19分,对奥德赛空间城发动了闪电式突袭, 造成了极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据悉,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将立即召开紧急会 议商讨对策。由于奥德赛的通讯系统遭到破坏,我台尚无法与空间城取得联系, 了解那里的具体情况。但据有关人士介绍,地球防卫军的一支混成舰队已经离开 月球基地,奔赴前线。”主持人的声音有些激动,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 她的激动并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愤怒,反而带着一些兴奋和快乐的成分在里面。 艾迪克斯目瞪口呆。 战争真的开始了。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世界一点儿也不真实,就象是拙劣 的编剧设计出来的剧情。 “战争是什么?你们知道吗?”他喝了一大口酒,喃喃说道。窗外传来一阵 喧哗,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他住的酒店坐落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对 面就是一个叫“蜀韵”的广场。广场上这时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还有一些标语 旗帜迎风招展。他拉开窗子,便听到一阵阵的口号声“消灭火星魔鬼!”“保卫 奥德赛!” 艾迪克斯关上窗户又将窗帘拉上,重新躺到窗上,闷闷地喝着酒。 他将电视转到新闻频道。收看着紧急新闻、前线报道、市长电视讲话、新闻 评述、战况分析,直到两瓶女儿红下肚,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艾迪克斯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来的是归化局的官员。艾迪克斯被告知必须离境。 战争就象是一场龙卷风,远远站在一旁的观测者,可以表示惊叹、悲哀、恐 惧或者其他的各种情绪。但被风暴卷入的人,却只能被动地在空气的漩涡里随波 逐流,全然没有挣扎的能力。 艾迪克斯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他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心里说不出 是什么滋味。 规划局的官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着艾迪克斯。酒店的门口还停着一辆 警车各地都出现了暴徒攻击火星人的事件。对于艾迪克斯这些即将撤离的火星人, 地球各国政府还是出于人道的考虑给予了保护或者说,押送离境。 花椒、白胡椒、黑胡椒、八角、辣椒面、红油、豆瓣酱。艾迪克斯将瓶瓶罐 罐一一放进大行李包里。早知道会爆发战争,应该订购一批调料回去才是。他有 些遗憾。 “刀不能带。”官员提醒道。 艾迪克斯只好将菜刀和食品雕刻刀放到一边。这些可是“天府堂”生产的刀 具,可惜了。他关上行李包,将把手拉出来,按下开关,行李包底部的轮子便缓 缓的转动起来。他推着行李包跟着官员走出客房,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酒店上了 警车。 “你来地球做什么的?”开车的警察回头看了看艾迪克斯。 “学烹饪,想回火星开个川菜馆子。”他回答道。 “龟儿子的!”警察快活地骂道,却不知道是在骂什么。 艾迪克斯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陷入了沉思。 这是艾迪克斯平生第二次来到地球,第一次还是十多年前父亲带他来的。那 时候他才十岁吧。和环境艰苦的火星相比,地球就象是天堂一样,让少年艾迪克 斯惊叹不已。他每天除了睡觉,都睁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周遭的一切,生怕漏过 了一处景致。无数的美食更令他兴奋不已,每次吃饭的时候,不到各种闻所未闻 的菜肴点心将小肚皮里填得再无缝隙,他是决不会停嘴的。回到火星后,艾迪克 斯总是缠着父亲再带自己去地球玩儿。但父亲和绝大多数火星人一样是工作狂, 作为生物学家,一直忙着火星农作物的基因改良研究,很少有时间休闲娱乐。艾 迪克斯也就一直未能如愿。或许就是从那时起,艾迪克斯便对烹饪发生了兴趣。 火星上早期一直实行食品配额制,而且那些吃的东西都是工厂生产的高能营 养食品,用烤箱一热就可以吃了。艾迪克斯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为什么要生在火 星呢?地球多好!人都是贪图安逸享受的,不论是火星人还是地球人。后来随着 物资的丰富,火星上也有了餐厅酒店。不过,火星酒店的菜肴和地球还是根本就 无法相比。这让火星人,特别是华人后裔埋怨不已。 虽然父亲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政府公务员,艾迪克斯心里对烹饪的热 情却始终没能消除。他在大学里学习的专业是行政管理,但他课余的时间都用在 搜集菜肴制作资料上了。 大学毕业之后,艾迪克斯并没有去参加公务员考试,而是准备开一个中餐馆。 这让他父亲伤心不已。但艾迪克斯是铁下心了要开餐馆的。“火星开发的目的, 就是要把这个星球变成一个美丽舒适的地方。不论是工程师还是学者或者官员, 都是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工作着。开餐馆并不违反这个原则啊!而且能够为大家提 供美味的食物,又有什么不好呢?”艾迪克斯理直气壮地对父亲说。“您不是一 直教育我,不要忘记了故乡的传统文化,变成一个忘本的火星人么?我这也是在 弘扬故乡文化嘛!” 母亲这次站到了儿子一方,不过她的考虑却另有一番道理。她说地球和火星 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仗,到时候艾迪克斯即使应征入伍, 也可以凭借厨艺做个火头军,不必端着抢到战场上送死。父子两个被她这话说得 哑口无言,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也许只有女人才会有这种奇怪逻辑。 艾迪克斯经过认真地考虑,选择了川式铁板烧,铁板烧烹饪方法简单快捷, 成本也低廉,更重要的是对原材料不挑剔火星的肉厂生产的无性繁殖肉,类似土 豆的火星薯,都可以拿来做铁板。关键是调料,铁板烧地球各国都有,但只有中 国四川的铁板烧味道最好。 他来到地球,挑了成都市的一家烹饪专业进修学校。他知道,调料的搭配是 一门大学问,讲究很多。火星上的那些杂牌厨师以为随便撒些味素、香料就算是 中国菜了哪有那么简单! 可惜啊,还没学完就要走了。艾迪克斯怅然若失地想着,还不知道会到火星 以后,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呢。说不定真的就象母亲说的那样,会被征召入伍吧。 “到了!”警察推了推正在发呆的艾迪克斯。 他茫然走下警车,这时机场的候机厅外停满了各种车辆。四周乱哄哄的,人 们拖家带口,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等候离境的旅客大约有四五千吧,其中有 不少是火星人,这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分辨出来。不论是什么时代,逃避战乱的 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恐惧、惊惶、茫然。至少有两百个警察,正忙着维持秩序。 那些脾气大的警察,干脆用警棍驱赶着人流。到处是哭声叫声,孩子的、女人的, 也有男人的。那些和地球人结了婚的火星人更是伤心不已,仿佛是在做世界末日 前的生离死别。 数百名当地大学的学生们也赶到了机场,却被警察拦在门外。一个巨大的标 语极为醒目,上面的一行大字墨迹未干:“火星崽子滚回去!” 艾迪克斯梦游一般随着人流走进候机厅。在安检处,他的行李包被翻了个底 朝天。安检员并没有怎么为难艾迪克斯,但这倒使他担心起来火星入境处的安检 员,会不会扣下自己携带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呢? 搭乘着交通车,所有的火星旅客或者说难民来到了外空飞机的专用停机坪。 他们将由外空飞机送到宇宙飞船上,然后返回火星。 身穿深红色制服的空中小姐站在飞机的舱门口,向每一个乘客致以问候。 “欢迎回到火星的领土!”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厌其烦,语气亲切而庄重。 艾迪克斯疑惑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属于火星快捷客运公司的航班。 空中小姐说的没错,他进到飞机里面以后,就可以说是回到了火星的势力范围。 艾迪克斯很幸运地坐在了靠舷窗的位置上,他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蓝天白 云。火星上没有这种景色,而自己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地球来了。 机舱里无人说话,气氛很是压抑,直到飞机启动,开始在跑道上缓缓行驶起 来的时候,有人哭了。 “再见了,地球!”艾迪克斯闭上眼睛,将头靠在椅背上。 外空飞机加快了速度,在跑道的尽头处终于摆脱了地面的束缚,昂首冲向蓝 天。 突然,艾迪克斯听到了一声巨响,飞机猛地一震,他急忙睁开眼睛,却看到 一团火光扑面而来。艾迪克斯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燃烧炸弹的火焰吞没了。 爆炸的声音像是闷雷,并不太响亮。地面上的人们都惊呆了,纷纷仰着头看 着天上那个巨大的桔红色的火球。外空飞机在高空分裂成了几块,像巨大的礼花 般四散溅开,在天上划出弧形的轨迹,缓缓的坠落下来。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轰 鸣,那是残骸落到地面时引起的爆炸。 “好哇!”有个学生突然欢呼了一嗓子。 接着,所有人都高兴地叫嚷起来,仿佛那架外空飞机是被他们击落的火星战 舰一样。 张鸿钧这时正在机场大门口,他的身后是机场安全警察的岗亭,一个年轻的 警察笔直的站在那儿,一脸的肃然。可惜没有士兵。张鸿钧心里想着,用手整理 了一下衣服和发型,然后对着摄影师说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