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梦一般是不直接伤人的 从某一点开始便不复存在退路。这一点是能够到达的。——卡夫卡《箴言》 那天半夜,大南从一个梦里醒来,四周黑得吓人。他觉得自己眼睛睁开了,在 到处看,却看不见一丁点光线。这太奇怪了,以往总有些路灯,夜光投在窗户上, 不至于这么?。 他没多想,哼哼唧唧去摇果子。摇了好几次,果子才醒过来,看来她睡得很死。 大南嘟囔说,我要出差。果子嗯了一声。大南又嘟囔说,我要坐火车。果子又嗯了 一声,迷迷糊糊说,睡觉,睡觉。睡觉啊,大南喃喃自语。四周还是很黑,像无边 无际的,浓浓的墨汁。大南不知道是真的醒了,还是仍旧在梦里。白天吧,果子又 冒了一句,声音惺忪得又粘又腻,就像梦话。白天吧,白天吧,大南喃喃自语。他 闭上眼睛,翻了翻身,又睡着了。 白天很快就来了,白天的天是白的,透过两大幅落地窗帘射进来,白得有点夸 张,不太真实。大南费力地睁开眼睛,果子已经起来了,正在描眉化妆,一通忙碌。 大南头有点晕,意识还有点模糊。最近他的记性变得很糟糕,什么东西一会儿就忘, 他想努力改正,但还没取得什么效果。 你说梦话了,果子说,坐火车?说得跟真的似的。 哦,对,大南说,要出差了,去成都。 梦见什么了?神神叨叨的,果子说。 谁知道呢,大南打了个呵欠,火车上杀人什么的。 东方快车谋杀案?果子说,真无聊,还有呢? 没了,大南说,反正得去一次。 真逗,果子笑着说,就你,还去救人? 谁知道呢,大南晕沉沉地说,去了再说吧。 果子麻利地戴上乳罩,穿上丝袜。大南有些费力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她的轮廓 不太清楚,可能是光线太强。大南觉得她身上有一层雾蒙蒙的东西,就像他们的关 系一样,总是不很清晰。他们同居一年多了,感情平稳,感觉还不错。两个人都不 愿意被约束,所以就不去约束对方。那层东西说厚不厚,说薄也不薄,大南还不想 捅破它。即使想,他好像也没有力气。 有相好的了?果子披上外套,转头问大南。 她身上流淌着一团团粉白的光亮,边缘是一些闪烁的金粉,很刺眼。大南看不 清她的脸,一瞬间居然忘了她长得什么样。对两个同居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见 不得人的失误。大南有些内疚,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去想,想起来了一些。果子长 得像水果。也像小麦,粮食那一类,有时候像个洋娃娃,有时候像块米花糖。 真有了?果子很得意。 你想到哪儿去了,大南又打了个呵欠。 带相好上火车玩,真够滋润的吧?果子穷追不舍。 什么跟什么呀?大南说。他决定,真去一趟成都,先飞过去,再坐回来。火车 很累人,他要做好思想准备。成都到北京要坐二十六七个小时。要是飞机,飞上五 个来回都有富余。但是为了那个梦,他必须去坐一次。 说话呀,说再见,果子有点不耐烦。 干嘛?大南吓了一跳。 说了我好上班去呀,果子说。 再见,大南说,真别扭,怎么突然玩这个了。 你会知道原因的,果子转过头拉开房门,我回家住两天再回来。 话一说完她就走了。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居然没关门。楼道里也有很白 的光猛地照进来,射得大南眼睛生痛,就像从一个很黑的地方猛然转到强烈的日光 下。这应该不是梦,大南紧闭双眼,擦着眼泪,就像在哭。梦可以有颜色,有声音, 但不会有痛,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痛。 梦一般是不直接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