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你怎么变得俗气了 到广元了。也就是说,快过秦岭了,旅途也过了将近四分之一。 戏还没开始呢,大南想,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始呢。 车还没停稳,站台上一大片卖各种小吃的人呼啦啦涌上来,围着窗口,递这递 那。这个场景大南很熟悉,很久以前,那些围上来的人比这还要疯狂,尤其是春运 期间。只要一停站,他们就冲过来,把篮子、背篼、塑料袋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使劲 往窗户上递,撞,还高声喊叫着,弄得关上窗的大南们也人心惶惶,生怕玻璃被他 们砸烂。现在也是那些人,也可能是那些人的后代,也是这样的积极,热情得过分。 不同的是东西比以前好了,包装得五彩斑斓,不过质量很难保证。铁路上的东西最 容易作假,回收的瓶子灌上劣质啤酒就变成了好啤酒,矿泉水也如法炮制,水果和 熟肉就更难说。那些人都很光鲜,都是铁路局职工打扮,卖货的小车上也印着广元 铁路局的标志。那些人都跟其他车站的人很像,从行止到相貌,服装到表情。仿佛 火车一开,他们就非常神奇地赶到火车前面,总而言之,在每一个车站不断出没, 跟肥白鲜嫩的列车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小北怕热,不下来。大南就在广元的地面上走来走去。以前每个车站他都要下 去走走,踩踩地气。他这么走过很多地方了,绵阳,广元,略阳,宝鸡,西安,三 门峡,郑州,石家庄,保定,丰台,等等等等,还有那些偶尔停靠的无名小站。所 有的车站仿佛都一样拥挤,狭窄,破旧,慌乱,要不昏暗,要不刺眼,就像一个梦 没有做完,马上就急不可耐地跳到另一个梦里。 大南买了四罐青岛啤酒,打开一罐喝着,看见刚才那个妇人娉娉婷婷走过来。 大南想打招呼,她却先笑起来。大南也笑,她手上牵着的那个漂亮小姑娘也笑。气 氛好像很和睦,但是横肉在她身后,大夏天的还戴着墨镜,很匪。女人对这一切处 之泰然,她这么排场,这么煞有介事,为什么不坐飞机,要坐火车呢? 女人走到大南面前停下来。大南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一群背着大包小包 的民工涌过来,冲撞他两下,他也没吭声。民工是不可能冲坏画面和场景的,只有 主角办得到。 你是谁?大南发自内心地问道。 女人走近了一点,我是小雨啊,怎么,你夫人没来吗? 大南一愣。小雨,这个名字很熟悉,在他生活中出现过好几次,一次在果子之 前不久,他跟那个小雨什么关系也没有,只喝过几次早茶;一次是他朋友的老婆, 闹矛盾了,就搬到他那里,他当然不轻举妄动,而是劝他们重修旧好;还有一次, 那很遥远,是他童年的一个玩伴,不过他很讨厌那个小女孩,长得很丑,而且喜欢 哭,他从来不带她玩。 这些都不是眼前这个。果子之前那个太矮,身材没有这个高挑;他朋友的老婆 太风骚,听说后来还是吹了,她跟一个走私犯去福建偷渡,结果被抓了;童年那个 更不可能,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也不可能。当然,如果那只背后的黑手非要造出 个什么东西来,那么什么都是可以解释的了。 你还是想不起来?女人牵着女儿的手,很矜持也很有距离地笑着,让大南觉得 恍如梦中。你脑子比以前差远了,大南。 大南眼睛有点痛,可能是阳光太强,附和着小雨身上的金光,杀伤力更大一些。 他朝自己包厢的窗口望去,一个脑袋一晃,就不见了。那是小北。她在窥探他。她 一定在窥探,她不窥探,还能做什么呢?她骗了他,她说到广元要下来玩,却躲在 包厢里监视他。她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他也不清楚。不清不楚 的感觉有时候很古怪,有时候很迷人,尤其是深陷囹圄,无法脱身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大南满不在乎对小雨说,你怎么变得这么俗气了? 小雨不说话,对他笑笑,就转身走了。保镖上下打量他一番,也悠哉游哉跟过 去。小女孩很兴奋,在她妈妈的手上蹦来蹦去的,还回头冲着保镖撒娇。大南有些 尴尬,他的招数好像总是不够用。他在女人身上没少吃过亏,都是在那边的现实里 ;在这边他一而再再而三被调戏,玩弄,挤兑,蔑视,他都没有办法很快扳回来。 不过这没什么,过了秦岭,就是夜晚了,夜幕一旦在他身后合拢,属于他的时候就 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