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我还真不是那个小北 我还真不是那个小北,小北说。 她睡醒了,去洗了个脸。大南看了看手上的表,他现在戴的梅花表和当年那只 电子表很有些类似。他很奇怪,这只表明明在头顶的公文包里,那里还有一万多块 钱,还有一些有价证券。如果钟表可以长腿,或者长上翅膀,那么现实是不是也可 以跟梦境苟且,生出一些半梦半真的环境?他跟这些东西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呢? 大南来不及想这么多。已经九点过了,他和小北去餐车随便吃了点宵夜,就回 来坐着。餐车很挤,他没法重新回味小北第一次带他来的那些情景。饭菜也很水, 吃来吃去吃不出个味道。还是包厢好。一道一道雪亮的光线从窗外杀进来,冲出去, 肆无忌惮,让他欣慰。这样的色彩正适合聊天。他和小北走上过道,坐在崭新的小 凳子上。窗帘拉上了,外面更朦胧一片,很多东西一旦迷糊,就活了,飘来飘去, 或者扭来扭去,很夸张,也很真实。 没说你是啊,大南过了半天,才回答小北上一句话。 你在暗示,小北说,你一路暗示过来,但你做得很拙劣。 我没有别的办法,大南苦恼地说,火车上太无聊,你就当我是无聊透顶吧,唉。 那也不行,小北刁蛮地说,这很容易让人家陷进去。 还人家呢,老大不小的了,大南说,嘿嘿。 小北笑起来,那俩女孩叫什么英文名来着?我没文化,记不住了都。 没文化,大南喃喃自语。 那两个名字是朱军起的。大南英文不好,所以干脆叫她们香烟和票子。女孩子 这么叫很新鲜,虽然她们跟这两种东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那次大南和老朱回成都,有天晚上老朱说去喝酒,看能不能碰上几个小妞。两 个人对女子的认识限于校园内,对外面的充满了兴趣。他们去了劝业场。这是一个 大餐厅,人多,他们好不容易坐下来,大南点菜,老朱去取。突然老朱兴奋地跑过 来,那边有两个!大南一看,邻座有两个涂脂抹粉的小丫头,一个很白,一个很丰 满。大南说,我们就说是北京人来成都玩,先搭上话,然后让她们陪我们玩。老朱 就过去用普通话跟那两个妞儿聊,两个妞很快就来了这边。大南很兴奋,一通天南 地北,把两个没出过四川的妞侃得晕晕乎乎。大南说,我们是朋友了,就要互相帮 助,我们会带你们去北京玩个够;在成都这几天,你们陪我们转转。两个妞一听立 刻同意了。大南和朱军都报了姓名,两个妞也说了,朱军嫌她们名字不好听,就说, 你呢,长得很白,就叫Cigarette 吧;你呢,肉乎乎的,就叫Money 吧。香烟和票 子不满意,怎么这么难听!大南说,你们想想,香烟和票子,多好的东西!香烟和 票子就扭扭捏捏同意了。 第二天开始,她们就带着大南和老朱去杜甫草堂,武侯祠,王建墓,望江公园。 大南和老朱暗暗好笑,老成都还必须装作北京人,跟这两个妞煞有介事地游来逛去, 问这问那。夏天的成都,身体和风景一样火热。大南喜欢走在香烟后面,看她那两 条穿着短裤的雪白长腿,白得有点神经质,圆滚滚的真像香烟,就不知道谁来抽。 老朱喜欢丰满的票子,因为老朱比较瘦,瘦男人都希望胖女人给他当垫子。香烟和 票子都是成都大学对外贸易专业,这是个热门,以后不知道要被多少老板干来干去。 大南有点出神,香烟问他问题他也没反应,香烟提高声音,他一愣,差点把成都话 说出口。他吓了一跳,听见香烟问他在北京有没有女朋友。这种打情骂俏是他的专 长,他说,没有,因为北京没有你这么吸引人的女孩子。香烟脸红了,香烟脸一红 就更加好看,她的肤色白,几条浅蓝的血管在脖子上隐隐约约盘着,眼里春水荡漾。 香烟说,你是个坏孩子。大南委屈地说,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是好是坏。香 烟说,你在调戏我。大南说,明明是你勾引我,怎么是我调戏你?香烟说,不跟你 说话了,票子,我们走!这两个人是北京小流氓!香烟喊了好几声,票子都没有回 音,香烟和大南有点着急,到处找,终于在诸葛武侯出师表后面的竹林里看见老朱 和票子正在抱着亲嘴。香烟满脸通红,跺了一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南得意洋 洋碰了碰她的肩膀,说,这就是你以后的下场,知道吗? 他们又去了青城山都江堰。本来要去峨眉山,九寨沟,但是太远了。到灌县是 晚上了,天很黑。我们夜里爬山吧!大南提议。不嘛,人家害怕,香烟说。票子还 是和老朱眉来眼去的,很是暧昧,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大南在山脚下找了一个旅馆, 只要了一间房子,这样便宜。四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各有各的心事,都不说话。 老朱有点忍不住了,想动一动票子,票子看见人多,想挣扎。老朱还要用强,就听 夸嚓一声大响,床被弄塌了。大南就爬起来,跑到门外。月光很好,黑黢黢的山林 间一团一团萤火虫慢腾腾地漂浮着,显得很神秘,很优美。大南突然觉得身边多了 一个人,原来是香烟。香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在里面补床,我看我多余,就 出来了。大南笑了笑,继续看风景。这样的举动让香烟很不解,她以为大南要趁机 干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她反而若有所失。大南也不点穿,只是冷冰冰地靠着旅 馆栏杆望向天空和山麓。香烟抖了一下,抱住了大南的一只胳膊。大南顺势伸开胳 膊搂住了香烟的腰。香烟腰很细,很曲线,很弹性。这样的女人,就算今天是我的, 以后会属于谁呢?大南想。 第二天,老朱和票子有点不好意思,把床留出来,自己跑上山去了。大南提议 香烟睡觉,香烟说,你不欺负我,我就跟你睡。大南说,刚才算什么?谁欺负谁了? 香烟说,刚才不算,我都忘了。大南笑起来,这样最好。香烟哼了一声,抖抖索索 睡到大南身边。 两个人一觉睡到下午。醒过来没几分钟,那俩回来了,搂搂抱抱的,玩得兴高 采烈。看见大南和香烟的样子,他们都笑起来。两个丫头跑出去叽叽咕咕,老朱不 怀好意地说,你们干什么了吧?这么累。大南说,你这话跟香烟说去。老朱说,不 敢不敢,我操,这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容易上!大南说,你上了?老朱说,快了! 这么玩有点没劲,大南说,越编越没劲了。 我倒觉得有点意思了,小北说,人名还是要动动,才有变化。 你很高兴吧,大南说,终于有俩不叫小北的了。 你心里还在叫呢,小北说,一个叫香烟小北,一个叫票子小北,对不? 还有件事呢,大南说,刚才一提起香烟小北的脖子,我就想起小雨,我有点渗 得慌。 小雨是谁?小北傻乎乎地问。 隔壁那个女人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不是在窗户上看见了么?大南说。 继续讲故事吧,什么鬼女人,小北说。 他们又在青城山上痛痛快快玩了好几天。下山之前,大南,朱军,香烟小北和 票子小北商量好,要一起去北京。 车票买好那天,约好去月光酒吧,但大南和老朱等了半天,两个女孩子就是不 来。大南正想撤退,香烟急匆匆赶来,说票子的舅舅把她关在家里审问。都什么年 头了,还这么封建?大南说。他们赶到票子家。票子的父母去外地出差了,只有舅 舅照顾她。舅舅很不客气地问大南和老朱是什么人。大南说,中国人。舅舅被噎了 一下,很生气,对坐在床上低头哭泣的票子说,这就是你的朋友?这么不懂礼貌! 大南说,我们没有不懂礼貌,您老人家吓着我们了,我才那么回答。我们都是北京 人。舅舅要看身份证,他们拿出来给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是北京大学三十八楼和四 十二楼。舅舅脸色好看了点,你们还是大学生啊。票子说,你刚才不说他们是流氓 吗?舅舅下不来台,我怎么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大南说,要 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先走了,舅舅,您消消气儿,我们都是好学生。就带香烟去了酒 吧。一会儿,票子也来了。还不知道你们是北大的呢!她两眼放光,看着老朱。这 有什么,老朱说,我们从不拿这个东西骗人,这次要不是没办法,还不拿出来呢。 北大牌子还真唬人,上火车了,票子的舅舅专门来送行,还带了很多水果和方 便面。香烟说,不用了,我们自己知道在火车上买。大南说,您太客气了,我们四 个人呢,会照顾好票子的。舅舅说,什么?照顾什么?老朱急忙说,照顾好小北。 大南说漏嘴了,红了红脸,说,我们一定让她们在北京玩得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回 四川。 你连这么一点都不放过我,小北说。 一路风光旖旎。四个人有了些感情,所以火车也变得温馨了,旅途也不那么累 人了。大南还去十车厢登记了卧铺,心想如果有戏,可以轮换着休息。开头一直没 有卧铺,到广元前都是这样。后来搞明白,广元铁路局是个大单位,跟七八次关系 好,如果广元不上人,卧铺才能确定。广元还真没上人。大南对两个女孩子说,你 们去休息吧,我们过一会儿再去,别浪费了。香烟看看票子,票子欲言又止。大南 就什么都明白了,说,老朱你丫真有福气。就把老朱和票子推往卧铺车厢。 火车慢条斯理地跑着。窗外都是四川夏天的景色,车窗大开,一阵阵强风冲进 来,打得人又舒服,又晕头转向。大南说,你看我这个人不错吧,从来不欺负你。 是的,香烟肯定地说,不过也不太好。大南说,为什么呢?香烟说,骨子里还是很 坏。大南说,具体点。香烟说,说你坏就是坏。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所以说不清 楚。大南呵呵地笑起来,你没有文化?你没有,我也没有,谁怕谁啊。香烟笑了起 来,大南才发现,过去几天一直没发现香烟的牙齿不太好,有点四环素牙。因为这 个原因她一般不笑。现在笑起来虽然有点灰黄,但也不能影响到她的姿色。 香烟看了看大南,又说,知道你们并不是很喜欢我们,而是觉得我们好玩。大 南说,这从何说起?香烟说,唉,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是很在意你的感受,我只是 太喜欢游山玩水了。大南说,真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喜欢游山玩水?是啊,香烟若 有所思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吗?大南说,快讲给我听。香烟说,我姨爹是公 安局的,你怕了吧?嘻嘻,他们那里审问犯人我也去看,有一次遇到一个强奸犯, 强奸了一个中学女生,达县的,来成都旅游。我姨爹问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被这个 坏蛋骗了?小女孩说,因为我太虚荣,喜欢游山玩水……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 我的生活太平淡了,需要有一些改变,我就喜欢游山玩水了。大南说,你就想让强 奸犯来找你?香烟说,你不会,看了你们的学生证了,你要是强奸我,我就到北大 去找你。大南淡淡地笑起来,他觉得,跟香烟说什么不重要了,慢慢享受这种氛围 才重要。 很快就到了北京。 大南和老朱把两个丫头带回了学校。还没开学,找个女生宿舍住起来是很方便 的。但是突然来了八九个外地的同学,包括复旦、华师大,武大,川大,还有一个 哈工大的。香烟和票子也跟大家认识了,大南和老朱的身份立刻就被揭穿了。大南 有点尴尬,香烟和票子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大南觉得奇怪,就问她们恨不恨他。有 什么好恨的?香烟说,早就看出你们是假的了。为什么?大南说。香烟说,你想想 看,两个北京人,怎么我和票子对话,票子她舅舅说话,你们都能听懂?我操,大 南满头大汗,敢情我们被你们玩了?嘿嘿,别小看我们的智慧!香烟说,跟你们过 来,是要让你们好好当向导,不是说了么,我喜欢游山玩水。大南一句话都说不出 来了。 香烟和票子完成了北京旅行,比大南的同学们提前两天安全返回了成都。走之 前,大南很想重温青城山那天夜里的事,但始终找不到感觉。香烟也是,不管大南 怎么努力,她也如同机器人,一点也不热情,也不激动,也不气喘吁吁。大南想, 这样也好,游山玩水就游山玩水,其他都只是附庸,都是过客。两个过客在一起, 就更加互为过客了。 最后这句话就像警句一样,小北说。 是啊,大南想。两个小北在一起,可能互相损耗,但是两个梦交织在一起,就 更晕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