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怀疑自己 我要睡觉了,小北说,没意思了,你什么都不说。 我也要睡了,大南说,你才什么都没说。 你要我说什么?小北说。 你叫什么?真的叫小北?大南说。 我就叫小北,一路上都这么过来了,小北说,你难道还能怀疑你自己? 我一直都怀疑,大南说,我一直都在怀疑我自己。 大南有些疲倦地望着窗外。窗外一片黑暗,但是跟刚才不同,开始有了些灯光。 离火车很近的一块块地方被这些灯光照亮,显得很慌张地一掠而过,像是做错了什 么事,挥手让围观者赶快滚开。这像是一块大平原,上面有很多树,很多草,还有 很多在田野里跳舞的人。大南觉得自己突然像那些站台上的人,飞上了半空,跟随 火车飞翔着,看着它从他们中间冲过去。远远望去,火车也不肥白了,也不包子了, 火车像一条银花四射的怪蛇,精力充沛,斗志昂扬,飞快地穿过这片碑石林立的土 地。大南从小就学过,最黑的时候是黎明前的黑暗,很快就要天色大亮;但是黑暗 前的灯光同样可怕,甚至更可怕,因为很快就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黑暗了。 除非他想办法逃离。他一直在逃,但是形势从来没现在这么对他有利。他飞下 来,冲破火车顶跌进包厢,趺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小雨刚才已经出去了,小雨冷冷地笑着,拉开门,就像果子拉开门,拂袖而去。 所以她们干得都一样,门是不会关上的,剩下的好像都该顺理成章了。如果是在平 地,或者,他们没有奔驰着,大南就会带小北冲出去,找一个地方,一个很漂亮的 饭店,或者一处安静美丽的寓所。他要占有她,用这种显然已经很落后的方式来验 证他能不能和平演变她们。他不需要说什么了。他知道小北是谁了,或者说,他知 不知道小北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不是梦,那么,就应该这么干;如果怕在是 梦,那么就这么做一下,反正梦里谁也不能报复他,威胁他,惩罚他。 你在想什么呀,小北说,还不睡觉。 你呢?大南说,你怎么不睡觉? 我不睡,小北的声音有点柔和,我看着你睡。 你看不见的,大南说。周围很安静,就只有火车咣珰咣珰地冲锋在大平原上。 咣珰咣珰的声音跟刚才又不一样了,因为进入了一个插曲。妖魔鬼怪是不会料到他 还有这一手的。青苹果和她妈都不在,真奇怪,她们为什么不像白天,派一个人过 来睡觉,或者偷听?这也不重要了,青苹果本来就不重要,或者说,还没到重要的 时候。老头子倒是又睡了,这也奇怪,照理说白天他睡了那么久了,应该睡累了, 应该起来休息一下,接着睡。睡累了,大南想起这句话就笑,但是很快就笑不出来 了,睡累了,跟干活累了睡觉,不就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他们都睡着了,小北轻声说。 是啊,大南说。他们都睡着了,所以我们才不能动,他想。等下了火车,我带 你去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他说,我一定要带你去。 你想使坏,小北说,我不理你了。 为什么不理我?大南说,你就帮我一次,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她们不会同意的,小北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我不知道会不会。 好啊,这就表示你要理我,大南轻轻站起来,走到小北身边。我只想在黑暗里 看看你,他轻声说,他抱住了一个有点发烫的,丰满的身躯。他觉得手上应该是一 个实物,如果不是,它们做得也太逼真了。他很想对它做点什么,但是空气中似乎 有种力量让他举手投足都很费力。他就停下来,静观待变。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干, 所以就抱住了小北的脑袋,在那头长发上亲了一下。他闻到一阵清淡的香味,很合 适,不刺鼻,也没有风尘女子的夸张,也没有农民民工的脏臭。这并不能让他感觉 安全,这正是它们的出色之处。 我不知道,大南说,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小北说。 我居然一点欲望都没有,大南低声说。 你还想干什么呢?小北有点大惊小怪地做作,你真够有病的。 模仿得不像,大南说,那个小北不是这么说的,要不要我给你学学? 不用了,小北笑起来,白亮的牙齿在暗中一闪,你那个梦到底看见什么啦? 没什么,大南打了个寒战,真没什么。他好像真没有想起来。他本来还记得, 但是一上火车,他就忘了。他想这么跟小北说。 你去睡觉吧,大南,小北笑着说,我会陪着你的。 好吧,大南口干舌燥,摸了半天小桌子,他那个纸杯子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喝点我泡的胖大海吧,小北的杯子突然亮了起来,就像一盏翅膀中的小油灯。 小北抓住它,递过来。大南小心接过来,里面满满的,都是沥青一样的水,很香。 大南喝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这样的水很容易让他感到滋润和温暖。 要警惕啊,大南无力地对自己说。他放开小北,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小北淅 淅嗦嗦一阵,也爬到楼上。啪的一声,小台灯打开了,她在灯下妩媚地一笑,关灯, 睡了。 原来她不是真的要看我睡觉,大南稍稍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什么,本应如此。 他有点头重脚轻,背景很黑,此刻在更深的黑暗中蠕动,起伏,就像一面巨大的轻 纱在轻盈舞动。大南倒下,浓浓的真实的夜色趁机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他突然觉 得很困。原来他早就这么困了,他在睡着前的一瞬间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