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菜首先长了出来。小萝卜比他所能想象的要红得多,甜得多。菠菜上面挂满 了露珠。硕大的洋葱晶莹透明。 他的妻子讨厌蔬菜。“即使我能种带乳脂软糖的巧克力方糕,我也不会去干的。” 罗杰怒目圆睁,把一盒小萝卜“砰”的一声摔在桌上。“你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 蔬菜。你至少可以尝一点儿试试。” 南希把鼻子翘到了天上。罗杰撅起了嘴。“见你的鬼去吧!”他说道。他一边 咔嚓咔嚓地嚼着小萝卜,一边气冲冲地跑出了厨房。 南希用她那修整完美的指甲敲着桌子。事实上,她想让他高兴。他的菜园已成 了邻居们的话题。一个不断生产出优等蔬菜的伊甸园。蔬菜上见不到一个虫眼。没 有一粒种子不发芽。所有的蔬菜都光泽闪亮,叶脉清晰,是刚刚从大地母腹中分娩 而出的的婴儿。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个从不订阅任何园艺杂志,从不喷洒任何农 药,从不掐断任何一个幼苗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一生中只照管过三株结了果实的西 红柿苗和二年前在他的书房里摆过的一棵室内盆栽植物。即使是现在,当他的菜园 如此地繁茂多产,以致一阵轻风会吹落许多的豌豆;当他家里储藏着那么多的菜园 的产品,以致他开始喜欢把那些产品扔到台阶上;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与其 说是一个菜园的种植者,不如说是一个菜园的欣赏者。南希曾经看到他站在没膝深 的甜玉米中,像一架延时摄影机一样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棵植株。有时他还和植 物讲话。有一次,南希很早就从房地产公司下班回到了家,发现他跪在地里,以极 为深情的柔声细语在和洋葱交谈,甚至使南希感到,在她的部分意识中她看到一个 女人正从洋葱头里显现出来,并托起他的手。此时她情不自禁地“噢”了一声,惊 得罗杰一下子站了起来,显露出一副负罪的神情,假装出拔根本不存在的杂草。 南希对小萝卜作了个鬼脸,然后摘下一个扔进嘴里。天晓得她是不是常常这样 吃东西。自从她接管了那个房地产公司她已增加了四十磅的体重。她整天不停地奔 波忙碌着,从一家内部客户跑到另一家,想方设法地约会贷款官员,修补衣服上被 香烟烧出的洞,为马虎大意的销售员解开拉不上的软百叶帘,当只叼了六个月的热 水器打了几个嗝就停止工作时去安慰大为恼火的客户,并为一夜之间翘起成了胶合 板状的硬木地板铺上地毯。她根本没有时间做饭,也没有时间舒舒服服地用餐。只 能吃些炸面卷、汉堡包和从外餐馆买来的煎鸡蛋之类的东西。她的身体已肥胖到可 供屠宰的肉畜的形态了,难怪她丈夫那样地蔑视她。 她在嘴里滚动着那块小萝卜。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他并不恨她。在 他们婚后的十五年中,他的确从未说过伤害她的话,也从未做过亏待她的事。他们 只不过是毫无共同之处、也找不到理由凑到一起的两个人。她曾想过要和他离婚, 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只要他们仍睡在同一张床上,只要他仍记着她的生日,只要 他能带她去出席聚餐会,并在宴席上显出自豪的神情,那就足够了。最近他的确变 得越来越古怪,好像一个人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从春季过渡到了冬季。可怜的罗杰, 她真希望自己能帮帮他。 她无意中咬了一口小萝卜。那不同寻常的味道使她吐出了一块到手上。那东西 看上去毫无疑问是小萝卜,但它吃起来却甜滋滋的,而且里面的白肉用牙咬下去时 像是酒心巧克力的糖心。 她又吃了一个小萝卜。这个也同样凉爽甜润,但除此之外还给她一种感觉,她 只能把这种感觉比作许多年前把她从邻居的游泳池的深水区拉出来的那只有力的手。 园子里的蔬菜开始消失。晚上他用泛光灯给六七个即将成熟等待采摘的西红柿 提供照明。不然的话。第二天早上它们会全部消失的。准确地说,他并不责怪那些 小偷,但是,像一个有确定信仰牧师一样,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这些东西的神圣,并 怀疑他们是否有能力尊重和维护它们的神圣,因而更愿意自己去采摘。因此在快到 七月中旬的一天,当哈利·梅梅彻斯漫步走出那条沟向菜园走来时,罗杰决定去和 他说句话。“晚上好,哈利!”只这一句话便产生了效力:这位地方银行的行长感 到十分尴尬,以致他主动提出要再次向罗杰提供抵押贷款。“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 么了,”他说道,一边局促不安地用脚尖踩了踩西红柿畦块。“你种的这些蔬菜长 得太好了,我真渴望能得到一些。”一颗颗汗珠在他的眉梢上问亮着,这一来梅尔 彻尔倒使罗杰不安起来。他摘下两个甜瓜大小的西红柿放到银行行长的手里。梅尔 彻尔像一个痴汉似的咧嘴笑着消失在那道沟里。 甚至南希也变得古怪起来。对双份的奶酪皮杂饼她不屑一顾,对李氏色拉她也 感到厌烦。取而代之的是,她开始像一个出身摩门教徒家庭的咖啡瘾君子一般,在 夜里偷偷地溜到冰箱前,狼吞虎咽地吃下一盘盘的菠菜和一桶桶未剥皮的豌豆。当 罗杰面对面地向她问到那空空的冰箱时,她总是声称自己的清白,指控那些狡诈的 邻居,当罗杰向她指出粘在她下巴上的小莴苣块和玉米穗丝时,她和丈夫一样对背 叛了自己的味蕾感到大吃一惊。不过她的体重却在下降,从这方面来看,这些蔬菜 正在给她带来好处。但她在其他方面也发生了变化。比如说,她失去了对工作上的 兴趣,整天在住宅里徘徊寻觅,像一只在窗台上窥视着一只松鸡的雄猫一样坐卧不 安。每隔五分钟她就跑到露台门那里一次,可是却似乎不知道她可以打开门走出去, 而是站在那里凝视着菜园和罗杰,像一只第一次蜕皮的蝗虫一样闷闷不乐。罗杰把 这些变化也归罪于她饮食的改变:一个戒绝了橙汁和叮鸣牌饮料的饮食体系可能使 她对维生素和纤维食品产生了反感。经过一番思考他感到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忙起来, 而且既然她已来到了菜园这里,她的长指甲也剪短到了肉根,他考虑到可以让她和 他一起侍弄菜园。她帮他在莴苣空出的地方种上了萝卜,然后她只是看着他干,在 菜园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夕阳在她那暗棕色的头发上洒上几抹红色的晚 霞为止。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夕阳在她那暗棕色的头发上洒上几抹红色的晚霞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