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深了,整个平原静静地进入了梦乡,可怕的寂静又笼罩着我。像往常一样, 我的肚子又开始抽搐了,这次比前次更变本加厉,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呼吸愈 来愈急促起来。我就像寒风中的树枝一样颤抖,身体越来越沉,渐渐坠下地面。恍 惚看见库拉和图卡并肩站在我们曾一起跳过舞的水池中,水没过了脚踝。库拉顶着 羚羊的脑袋,眼睛被挖掉以后,放进了两颗燃烧着的煤球。“快跑,妈妈!”他不 断地朝我喊。 我惊醒来时,见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动弹不得。月光下,盖在狞笑,接着, 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搭完茅屋后,斯妲范科医生和盖带来些生活必需品:疣猪、兽皮、豪猪刺、乌 龟壳、鸵鸟蛋、取火石,还有编织用的锥子、标枪、土罐等。盖站在一旁傻笑。斯 妲范科医生看着他:“再回到地球上,盖就不再是单身汉了,如果别人也这样想的 话。” 过了几天,斯妲范科医生如约把库拉带来了。 库拉急切地向我冲来,喊着“妈妈,妈妈”,扑进了我的怀里。他依然身材瘦 长,草几乎没过了下巴。我抱着他不停地旋转着,不停地笑,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他的手臂。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谢天谢地,我的儿子又回到了我身边。幸福的 眼泪流了下来。捧着库拉的脸,我仔仔细细地观察:眼睛陷下去不少,头发也被剪 短了。 斯妲范科医生走后,我陪库拉参观基地。他不断地跟我谈起噩梦、斯妲范科医 生、盖和其它一些可怕的事情。对于那一排排电钮,库拉特别有兴趣。按了其中一 个黄色按钮后,天空中的一小排窗户轻轻地转动了角度,玻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看上去像方形的玻璃珠。天空中出现了许多人:老人、小孩以及各个民族的人。我 警告库拉别冲着他们笑,或者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特别是那些小孩,长得像鬼魂 一样,他们作梦也想着成为格威人。 空中传来监测器里女人唱歌的声音,很吸引人:“让我们欢迎尤和库拉,最后 的两位格威人来到卡尼佛,他们肯定会很快习惯这里的优越环境……”我和库拉捡 树枝时也能听到这种声音。 一只蜥蜴轻轻地探出头,似乎也在专心致志地听监测器里传来的声音。我放下 手中的树枝,慢慢地将手伸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蜥蜴。库拉高兴得拍起手来。 “请注意看脸颊和前腿处有多处划伤的痕迹,”监测器又响了,“我猜想臀部肯定 也会有这种特征。像其他格威人一样,尤是不会在生人面前脱去皮毯的,除非她在 跳伊兰达舞时。”我提起不停挣扎的蜥蜴,“当她脱去皮毯时,你们会看到臀部堆 积着大量的脂肪,这就是臀部特别肥突现象,这种独特的方式能长时间贮藏脂肪, 我们相信……” 掐断了蜥蜴的脖子后,我脱去了新皮毯,用草绳绑在茅屋的前面,当成一扇门。 在甘拉哈里我们从没有过门,图卡和我睡在门外,茅屋只作贮藏之用。现在我们有 了一扇门,一扇将我们和参观者分开的门。 为了库拉能取暖和烤肉,也为了我能在火堆旁唱歌、跳舞,我决定把火点上, 这在以前是图卡的事。像图卡以前做的那样,我捡了些干树枝用丝干草做引子。 “格威人的特征是扁而平的头盖骨,小乳房,巨大垂直的前额,稀疏的头发……” 听着监测器里传出来的声音,我木然地搓着木棍,直到手心发烫,手臂发酸。库拉 在外面跳来跳去,不知在做些什么。当火慢慢燃起来后,我几乎想把它熄灭。没有 图卡,我自己终于也能点火了,我心中既忧伤又兴奋。 我和着野果、黄瓜一起烤蜥蜴,我不像图卡那样熟练,光点火就用了很长时间。 才烤到一半时,库拉就等不及了,一下子抓起蜥蜴,烫得他不停用两只手捯来捯去, 不等冷下来撕开就吃。“库拉!”我假装生气地想将他喝住,他格格地笑着,不睬 我,库拉太像他的爸爸了,笑盈盈的眼睛,瘦长的双腿。 “格威人最反对战争,”监测器又响了,“在他们历史上没有一次战争,戏剧 性的是他也没有参加上世纪末的南非战争,这注定了他们的最终灭亡。当然一个非 暴力国家也不能调解夫妻之间的争吵、撕扯,在他们看来,这种争吵也是下贱的… …”我抬头看时,人头攒动的参观已不知去向。 天渐渐暗了下来,草地上映射着斑驳的黑影。库拉弄了些珍珠鸟的羽毛和麦秸, 斜靠着我的腿部,扎了个小人。天越来越冷,我将用作门的毛毯取下来盖在库拉身 上。 一个黑影晃了晃,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是斯妲范科医生。她冲库拉笑了一下, 将坚果塞进他的怀里,坐在圆木上。她脸上挂着笑容,口气让我吃了一惊:“我警 告你不要再干类似下午的傻事。其实你应该明白,库拉能到这儿来,只是个交易。 如果你再惹麻烦的话,我立刻送他回冰库去,直到你乖乖地听我们的话为止。”她 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木头。 我茫然地点着头。 “监测器里让你脱衣服,耳朵聋了,没听到吗?还有那只可怕的蜥蜴,”她一 脸激愤的样子,“你要像原来在地球上生活一个样儿,起码白天是这样。还有一点, 点火,那是男人的事,用不着自己动手。” “可现在只有我们母子俩,哪来的什么男人?”我反驳道。 “我们正在安排,再说可以直接用加热系统。”她走过去按绿色电钮,火苗噌 地一下窜出来了。斯妲范科医生得意地在上面烤着火,重新坐回到圆木上。她从上 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上面是摩丝医生和盖,摩丝医生的手指搭在盖肩上, 盖搂着她的腰,很亲密的样子。 “冲动,”斯妲范科医生斜靠过来,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摩丝医生对你的评 价,她认为这是优点,”她又挑了一下眉头,“我们可不这样认为。你还不知道吧, 她是我的祖母。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卡尼佛的非洲区这么感兴趣的原因。” 我想把照片还给她,被她止住了:“你留着吧,这算是结婚礼物,第一份!” 晚上,我抱着库拉一起睡,身上盖着皮毯。他手中紧紧地抓着小人,或许明天 他就会把它扔向空中看着它慢慢掉下来。明天,明天,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敢 再往下想了。我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沙子,越握越紧。我真想打开电钮,看一下那些 参观者是否还在注视着我们,在盖占有我的时候,他们是否继续参观。 一阵困意袭来,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是令人痛苦的梦。我紧紧地抱着库拉, 他扭了几下,没醒。在梦中,我的灵魂溜出了我的躯体。她搅动着火堆,跳起了伊 兰达舞。我的躯体高高地昂起了头,很僵硬。我的灵魂跪下来,不停地跳啊跳啊, 其他格威族女人在旁边伴唱,男人击鼓弹琴。跳得腿都挪不动了,痛得眼泪都流出 来了,我还在继续…… 那可怕的抽搐又开始了,我的肚子、脊椎不停地抽动。我强忍着没有停,想赶 走这病痛。视力模糊了,眼前一片漆黑,刚才还在眼前晃动的火堆、人影都消失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像要炸开一样。我还是不停地跳。整个头疼得像针刺一样, 身体好像被架在火堆上熊熊燃烧。过去的几个灵魂挤进了头盖骨,一个接一个。我 拼命地向小屋奔去,库拉、尤——原来的我,在那儿等我。 我也挤进了尤的躯体里面,她摇晃了几下,终于我和她合二为一了。“尤,我 带来了你的灵魂和其他格威人的灵魂。”尤快乐地呻吟着,身体逐渐伸展开来,手 按在库拉的背上。尤接受了我——也就是她自己。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她的躯体。 尤一手钩着库拉的腰,带着我一起沉入地下,珍珠鸟的羽毛轻轻飘了起来。钻 进沙地,穿过了卡尼佛的水泥地和月球岩石,我们终于来到了月心。格威人的先祖 们就呆在这儿。尤扑倒在地上,哭诉着她的不幸,皮毯也随着她一起一伏。图卡站 在泛着银光的水中,张开了双臂。图卡、尤、库拉一家人终于在这儿团聚了,今晚 他们要跳整夜的舞。 图卡会教尤从幼小的甲虫中挤出毒汁,做成毒箭。就是精通此道的布什人也没 有解药。 回到月球表面后,尤会用这些毒箭射杀斯妲范科医生和盖,而不是那些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