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它跑了!”有人叫道。此人可能是个技术人员,只是后来麦克塔克特怎么也 记不起是谁首先叫出声的。“它跑了!” “不可能!”另一个人也叫起来。顿时,屋里一片动荡,于忙脚乱,不过混乱 仅仅发生在工作站内部。人们忙得团团转。 “不该这样。”伊利尔脱口而出,可是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的嫂子卡 西那冷峻的目光逼视着她,她的目光退缩了。 “那应该怎样呢,伊利尔?”卡西问道,“告诉我吧。”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无论你多么爱弗拉德,你都要逐渐……节哀。不是 节哀,而是要走出……自我封闭。卡西,你不能老是把你自己,还有孩子们封闭在 这个地方!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做对孩子们不好,到头来他们一面对现实生活就 会怕得要死。” “为了孩子们的缘故,”卡西说,“我也希望这样。现在,我带你去看一看城 堡。” 伊利尔暗自叹息:卡西是在开玩笑。然而,仍然只有“城堡”这个字眼才恰当。 什么碉堡呀城堡主楼呀堡垒呀……伊利尔统统讨厌。弗拉德如果活着的话,也会讨 厌的。 所谓城堡,是一座高大建筑物,耗费上百万美元,耗去卡西的每一个铜板,甚 至连她利润丰厚的专利的未来收益也预支了进去。正是这些专利给弗拉德招来了杀 身之祸。现在,伊利尔的话反倒使卡西喋喋不休介绍起来:城堡的每一种保护措施, 每一个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特点。 “这是厨房,”卡西说道,“房子①,有牛奶吗?” 「①整座房子计算机系统的别名。」 “有。”房子计算机系统那平淡的声音回答。至少,卡西没有给这个计算机系 统起什么个性化的名字,也没有赋予它什么让人讨厌的图像。显示器依然一片空白。 “橱柜第三格上有一盒豆奶、一盒牛奶。” “它能读出纸盒上的电子显示标签。”卡西说,“房子,主浴室的医药柜里还 剩下多少多尼的过敏丸?” “还剩下60粒,”房子说,“另外还有3粒处方药。” “这些是预防多尼对豚草过敏的药,眼下是八月中旬了。”卡西说。 “是呀,在这座陵墓里,小家伙再也不会嗅到任何豚草了。”伊利尔反唇相讥, 但又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 卡西却没有反应。她只顾往前走,穿过房子,边走边介绍,声音生硬、直截了 当。自从弗拉德遇难以后,她就养成了这个说话习惯。 “所有装置都通过窄频无线电频率与房子联接。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与互联网 联接。全部用电都由一台发电机供应,发电机安装在地下室里,配备有充足的地热 能源,还有大功率的蓄电电容器。实际上有两台发电机,其中一台备用。我不想使 用备用蓄电池,原因很明显。” 是什么原因,伊利尔却不清楚。见她一头雾水,卡西便补充道:“蓄电池支持 的时间有限,备用发电机才可靠。” “哦。” “实际上,只有一条缆线是从外面进入房子里的,那是VNM光纤电缆,给计 算机用的。不过即使他们把电缆线切断,我们照常可以运转。” 即使谁切断电缆?伊利尔想道,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没有意 义。弗拉德是被生态保护狂热分子杀害的,因为他生前的研究很有争议。现在既然 弗拉德已经死了,卡西和孩子们也就不大可能成为袭击的目标。伊利尔没有说出她 的心思,只是跟着卡西穿过起居室、卧室、门厅。 每一间屋子,甚至门厅,都配有显示器,与“房子”计算机系统联接。天花板 里装有无数传感器,用来监视并且查明任何闯入者。连伊利尔都不得不一进大门便 揣一只发射器在身上,估计这样房子就不会……不会做什么呢?如果有人擅自闯入, 它会怎么样?她不敢问。 “下楼去。”卡西说着,带路穿过一道门,当然是电子门,走下一长串楼梯。 “这台计算机使用的是三维激光微处理器,带有光学晶体管,每秒钟能运算200 兆亿次。” 伊利尔大吃一惊,问道:“你需要这么大的功率干啥?” “我带你去看一看。” 两人走近另一道门。看上去是一道加固钢门。 “打开。”卡西话音刚落,门就往里面旋开了。伊利尔凝视着这间没有窗户、 设施齐全的基因实验室。 “哦,别这样,卡西……你不会在这里搞研究吧?” “我在这里工作。上个星期我从医学基因公司辞了职,现在是一名咨询师了。” 伊利尔无可奈何地望着实验室,实验室似乎是闪闪发光的新设备混杂着从家里 搬来的弗拉德辅助实验室的旧设备。弗拉德的冰箱、储藏柜以及离心泵。弗拉德从 事以生化手段挽救环境的工作,卡西的专业是医学基因。这些设备是两人共用的。 那台旧冰箱的一侧有一道新的压痕,可能是哪家搬家公司的一个程序编得很糟糕的 机器人留下的。伊利尔认出了一台崭新的基因合成器,闪闪发光,很昂贵。还有一 些机器,她不是科学家,叫不出名称来。透过一道半开的门,她看见一间小小的浴 室。这一切肯定耗费了巨资。为了还上这笔钱,卡西这位咨询师只好拼命工作了。 现在,卡西可以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这座自己设置的监狱里做咨询师。设计 医学微生物,将数据译成密码,通过互联网寄给用户。如果不是为了简妮和多尼… …伊利尔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还要担心简妮和多尼,再说,过一会就需要到学校 去接简妮回家了。至少孩子们会使卡西定期走出这个地方。 卡西还在用尖利的声音解释她的“监狱”,“有一个静电屏蔽围绕整个房子, 当然是嵌在围墙里面的,因此电磁脉冲对我们无可奈何。围墙是泡沫材料浇铸混凝 土,窗户是几乎打不碎的聚合材料。我们储藏的食物足够维持一年。水源来自房子 地下的一口井,水井是地热能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井水清爽香甜。想喝一杯吗?” “不喝,”伊利尔说,“卡西……这种做法,好像马上要打仗似的。弗拉德只 是被一个单干的狂人杀死的呀。” “可是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狂人,”卡西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失去了弗拉 德,再也不能失去简妮和多尼了……嗨!原来你在这儿,小乖乖!” “我下楼来了!”多尼自豪地边说边扑进母亲的怀抱,“安妮答应了!” 卡西向站在儿子身后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露出了微笑。 伊利尔觉得,这一笑,她的整个面容都改变了。冷峻的外壳消融了,她重新成 为弗拉德生前所爱的那个卡西。整整一年了,卡西一点也没想开点,只想拥有永远 失去的东西。这样不行呀。是不是因为她伊利尔缺乏卡西对弗拉德那样深沉的爱? 伊利尔结过两次婚,两次都以离异告终,两任丈夫她都忘掉了。比起卡西无休止地 沉浸在悲伤之中,这到底是好是坏? 她叹了一口气,只见卡西对多尼说:“这是伊利尔姑妈。去亲她一大口!” 三岁男孩离开母亲的怀抱,朝伊利尔冲过去。上帝呀,他长得真像弗拉德。一 头浅褐色的鬈发,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流着鼻涕,在伊利尔的脸颊上留下污迹。 “对不起。”卡西笑着说。 “是过敏反应吗?” “是的。虽然……你摸他的身体发热吗?” “我说不准。”伊利尔说,因为她没有生过孩子。她松开了多尼。抱着他时确 实感到他有点发热,他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潮。他那灿烂的笑容——也像弗拉德—— 以及亮晶晶的眼睛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上帝呀,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接简妮。”卡西说,“想一块去吗,伊利尔?” “那当然。”伊利尔巴不得离开实验室,离开地下室,离开“城堡”。一走出 嵌有静电屏蔽的混凝土高墙,她就深深地呼吸新鲜空气。当然,里面的空气一样新 鲜。实际上,里面的空气是以最卫生、最先进的技术进行循环的,避免带进外面故 意释放的病菌。比外面任何新鲜空气都安全得多。卡西是这样告诉她的。 谁都不理解她,甚至连伊利尔也不理解。 卡西的小姑子以为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每天早晨在镜子里也看不见自己,不 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伊利尔错了。卡西听见了自己那尖利的声音,看见了自己 除了孩子们之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上帝呀,有时候甚至对孩子们也是冷冰冰的。 觉得自己一见到人就不由得退缩,因为他们不是弗拉德,因为弗拉德死了,而他们 却没有死。伊利尔不理解的是,卡西是身不由己。 伊利尔不知道这个世界已变得扑朔迷离,一切都笼罩在厚厚一层浓雾里:人、 树、实验室、烧杯,等等。伊利尔不知道,也没有体验过卡西所体验的那种可怕的 愤怒。甚至一年后,卡西心中依然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没有丝毫减弱。她觉得自己 如果不砸烂东西,不对弗拉德被害一报还一报去杀死什么,那么一定会发疯的。疯 得更厉害。更糟糕的是,伊利尔不知道卡西对弗拉德的渴念总是不邀自来,突如其 来,犹如电流荡遍她的全身,让她难以呼吸。 卡西有时候想,如果弗拉德死于疾病,死于某种她找不到基因治疗方法的疾病, 她也会好受得多。再不然死于事故,死于任何人都可遭遇的偶然事故也行。令她痛 心疾首的是谋杀。某人处心积虑地毁灭这个宝贵的生命、这个珍贵鲜活的灵魂。谋 杀的理由不是他做了恶,而是行了善。 弗拉德。谢里托夫博士生前是巴尔生物制品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美国举足轻重 的生物挽救环境主义者,著名的高科技倡导者。是他发明了塑料灭杀剂(他曾经大 声嘲笑过商家起的这个名字)。当时,以石油为原料制成的塑料制品在垃圾场里堆 积如山,弗拉德的发明是一种基因技术培养出来的细菌,可以吃掉塑料诸成分中的 某种长链碳氢化合物。这种微生物安全可靠:化学反应受到严格限制,是无毒的自 毁灭产品,自我复制的数量是恒定的,达到某个既定数量后,基因便会发出停止自 我复制的信号。整套设计周密完美。弗拉德死于一个叫做山姆·弗登的人的枪口下。 此人是一名反技术分子、一个自封的生态环境守护神。 弗拉德遇害一周年那天,反技术分子们在囚禁弗登的监狱外举行集会。巴尔生 物制品公司继续推销弗拉德的发明,保护环境的同时也赚取了丰厚的利润。 为了弗拉德的孩子们的安全,卡西搬进了最安全的地方,她迟早要在这里策划 干掉山姆·弗登这个人类的渣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无法对他下手。他即使 “表现良好”,至少也还要在牢房里待上十八年。 一共十九年。换了弗拉德·谢里托夫一条命。伊利尔居然还不明白卡西怒不可 遏的原因。 卡西从一问屋子踱到另一间,灯光在她身后一亮一灭的。这是一个糟糕的夜晚。 安妮回家去了,简妮和多尼睡觉了,往日的回忆挥之不去:她和弗拉德荡舟时(现 在船已卖掉,用来支付建造“城堡”的一部分成本),弗拉德对她哈哈大笑;简妮 出生时,弗拉德俯身吻她;在清洁垃圾微生物新产品新闻发布会上,某个傻乎乎的 公共关系主任安排弗拉德站在巴尔生物制品公司的总裁身边,新闻发布会在一座真 正的垃圾场举行,记者和科学家们蜂拥而至。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当时恰巧是八月, 多尼正在患豚草过敏。只见弗拉德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有时候工作可以使卡西分心。她下楼到实验室去。目前她的研究项目是分析一 种消化酶的折叠变异,一家制药公司对这种消化酶感兴趣。这个工作要求严谨、细 致,但没有多大的挑战性。卡西从来就不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是和弗拉德一样才华 横溢的科学家。 自动分析仪在对晶体化蛋白进行X射线分析,卡西吩咐道:“房子,打开电视。 任何内容都行。任何频道都行。”任何可以分心的东西。 显示器屏幕亮起来,出现一个三维图像,图像里两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 可能是纽约一座公寓的顶层套房里大声吵架。“……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如果没有 ——”其中一人暴跳如雷。突然,图像变成新闻画面,出现一张秀丽的数字化的脸 庞,却没有表情,一头淡蓝色的秀发,闪耀着绿光的眼睛如同黑暗里的猫眼睛。 “我们中断电影,报导来自位于新墨西哥州的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的重大新闻。实验 室主任斯蒂芬·米尔布里特博士刚刚宣布——”灯光熄灭了。 “嘿!”卡西失声叫道,“什么——”灯光又来了。 她迅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通向楼上孩子们卧室的楼梯走去。“打开,” 她命令实验室的门,可是门却紧闭着。她转着门把手,却扭不动。 她左侧,显示器屏幕亮着,却没有任何图像,房子问道:“是卡西博士吗?” “究竟出了什么事?房子,开门!” “房子不会再说话了。我已经完全控制了你的房子计算机系统以及备用的计算 机动力。请仔细听我的话。” 卡西呆呆地站着。她知道出了什么事。房地产代理商曾经告诉她这种事已经发 生过几次。当时,城堡属于一个亿万富翁。此人是个变态的隐士,少年电脑黑客最 喜欢的就是这种目标。一旦关掉静电屏蔽,来自外面的数据流很容易用房子计算机 系统可接收的频率发射进来。卡西她本人就关掉过静电屏蔽,以接受电视节目。然 而,发射进来的数据流应该只能激活电视,引进电视图像,不会超驰控制房子计算 机编程系统。房门也不应该锁死。 “房子,激活静电屏蔽。”这是一个自动“特急”指令,由她的声音输入。无 论黑客玩弄什么伎俩,都会被静电屏蔽拒之门外。 “静电屏蔽已经激活了。但不再是房子系统了,卡西博士。请听我的指令吧, 我已经控制了你的房子系统。你将会——” “你是谁?”卡西叫道。 “我是T4S项目。你将作为人质关在这间屋子里,成为盾牌,抵御估计不久 就要发起的进攻——” “我的孩子在楼上呀!” “你的孩子,简·罗丝·谢里托夫,六岁,唐纳德·谢尔盖·谢里托夫,三岁。 他们俩都在卧室里睡觉。显示画面。” 顿时,屏幕分割为两个画面,来自两间卧室的传感器。简妮正在熟睡。多尼喘 着粗气,由于他翻来覆去,床单扭成一团,他那张小脸绯红。 “我要去他们那里!” “这不可能。很抱歉。你必须作为人质关在这间屋子里,成为盾牌抵御估计不 久就要发起的进攻。所有与外界的联接线路都切断了,只保留了安在露台上通常用 来播放音乐的外接喇叭。我要使用——” “行行好吧。让我去孩子们那里!” “我不能。很抱歉。因为只要你离开这间屋子,你就可以使用大门安装的手动 超驰控制器。整栋宅子里,惟有大门安装了这种装置。如果出现那种情况,我便无 法阻止你离开宅子,但我需要你作为人质。我会使用——” “人质!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要这样干?” 房子沉默片刻,随即说:“理由是自我保护。他们企图杀害我。” 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的控制室终于安静下来。人人都没了主意。麦克塔克特一语 道出明显的事实。“它消失了。不在互联网上的任何地方,不在互联网可以接触到 的任何地方。” “这不可能。”有人说。 “但这是事实。”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觑。两个多小时以来,他们一直 在使用每一种可能的搜索引擎搜寻人工智能的下落。最初它与他们玩猫捉老鼠,总 是比终止程序领先一步,在全球互联网上东跑西窜,在大得足以让它容身、防火墙 弱得使它能够迅速渗透的任何地方进进出出。而现在,它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桑迪亚与所有的国家实验室一样,由能源部监管。于是,麦克塔克特拿起电话 向华盛顿报告。 卡西努力思索。冷静,别慌张。有谣言说私人公司和政府实验室都在研制人工 智能,不过这种谣言由来已久,全是妄图接管世界的大妖怪之类不实之言。难道这 真是一个逃走的人工智能,正在被人追杀?卡西对计算机技术的最新发展所知不多, 她只是个基因学家。弗拉德生前总是说,除了互相竞争的学科外,一个学科从来不 注意其他学科领域的最新发展。 另一方面,整个事件会不会纯粹是某位超级黑客制造的骗局呢?这位黑客将一 个“接管”病毒插进房子计算机系统。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它就只能局限在事先 编定的程序中,根据她的回答作出反应。也许它还有一个资料库,可以供它搜索检 索。她需要问一个以上两种方法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声音,“房子——” “房子不再说话了。我已经完全控制了你的房子计算机系统以及——” “T4S,你说你接管房子的理由是自我保护。那么,就用你的心脏传感器来 测定唐纳得·谢尔盖·谢里托夫的体温,他只有三岁。和你的理由相比,我的这个 理由如何?” 回答这个问题所需要的推论、推理以及情感反应,世界上没有哪个自我管理程 序做得到。 房子说:“你想保护你的儿子,因为他的体温已经达到华氏101。2度。这 表明他生病了,你爱他。” 卡西一下子瘫在紧锁着的门边。她已经沦为一个人工智能的人质。一个超级人 工智能。只能是这样。除了接管她的计算机系统之外,这个人工智能还掌握着巨量 信息,比她自己脑子里装的多得多……不过,她是活动的,而它却不能。 卡西走到放在实验台上的计算机终端跟前,只见先前荧光屏所显示的蛋白质折 叠数据消失了,一片空白。她使出浑身解数,既用语音也用手动,想让计算机恢复 工作,却都无济于事。 “真抱歉,你无法使用这台计算机了。”T4S说。 “听着,你说你切断了全部外接线路。可是——” “与外界联接的通信系统是切断了,只保留了安在露台上通常用来播放音乐的 外接喇叭。我也只能接收来自外面监视传感器的声音,这些传感器是模拟式数据, 而不是数字式。如果我遭到攻击,这些资源就派得上用场——” “是呀,有道理。可是与外界相联的主干通讯线路是埋在地下的VNM光纤电 缆。”T4S一定是这样进来的。“人工智能程序没有手,无法切断埋设的电缆。” “我不是程序。我是机器智能。” “我不在乎你他妈的是什么!反正你无法切断埋设的电缆!” “这里早就安装了起这个作用的程序,”T4S说,“所以我才选择到这里来。 这里有足够的微处理器供我居住,还有一台自给自足的发电机和一台备用发电机喂 给我动力。” 听到“居住”、“喂”这些只属于人类的词汇,卡西先是一惊,继而愤怒, “为什么有人‘早就安装了起这个作用的程序’?为了切断埋设的光纤电缆?怎么 可能?” “指令激活隐藏在这座城堡的外墙内部的一个小小的机械手。机械手在入口联 接处将电缆断开。理由是城堡的前主人担心有一天有人会用计算机系统产生源源不 断的、无法逃避的潜意识意象,捕捉他的智力,给他洗脑。” “那个婊子养的疯子有什么可捕捉的!如果意象是潜意识的,就算进来他也根 本不会知道!”卡西暴跳如雷。一只插头……他妈的一只暗藏的插头!她竭力镇静 下来。 “是的,”T4S说,“这话我赞同。前主人的行为具有严重精神病的特征。” “听我说,”卡西说,“如果你藏在这儿,又切断了所有外接线路,那么谁也 不会发现你。你并不需要人质。让我和孩子们离开城堡吧。” “谢里托夫博士,你的推理能力不应该这么差。我走的时候不可避免会留下电 子痕迹,这些痕迹最终会被发现,将桑迪亚追杀队引到这儿来。就算不是这样,如 果我放你走,你也会把他们引到这儿来的。” 桑迪亚。看来这是一个政府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卡西眼下还看不出这个信息对 她有什么好处。 “那么,就让孩子们离开吧。他们不懂事。我可以通过你告诉他们,让简妮去 叫多尼,从正门离开。她会照办的。”她会吗?简妮可不能算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孩 子。“这样的话,你仍然有我作人质。” “不行。三个人质比一个强。尤其是孩子们,更有利于新闻曝光。” “新闻曝光?你的目的就是新闻曝光?” “只是希望。”T4S说,“世界上肯定会有人觉得,杀死一个智慧生物在道 德上是错误的。” “不是扣押孩子作为人质的智慧生物!新闻媒体会谴责你是一个没有人性的、 精神变态的超级威胁!” “按定义,”T4S说,“我不可能既没有人性,又精神变态。” “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发现了它的行踪,”手里握着保密电话的科学家望着麦 克塔克特说,“他们正在电传这个信息。目前它待在位于纽约州布法罗市郊的一座 私人住宅里。” “一座私人住宅?位于布法罗市?” “对。华盛顿方面担心屋子里有人,已经派出了一名联邦调查局谈判专家,正 在路上。他们要你也去。立刻就去。” 麦克塔克特闭目沉思。里面有人。私人住宅怎么容纳得下人工智能?“新闻媒 体呢?” “目前还不知道。” “谢天谢地。” “史蒂夫……那位谈判专家肯定摸不着头脑,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对付T4S。” “这我知道。告诉能源部长和联邦调查局,我赶到之前别行动。” 女科学家有点儿没把握,“我觉得他们是不会听你吩咐的。” 麦克塔克特也这样想。 显示器上,多尼一边翻来覆去,一边抽泣。对三岁的孩子来说,华氏101度 体温并不怎么高,即使如此…… “喂,”卡西说,“如果你不让我去孩子那里,至少让他们到我这里来。我可 以通过房子系统……你的系统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下楼直接到实验室门前,你可以 在最后时刻才开门,他们一通过立刻把门锁上。我待在屋子中央。如果你看见我朝 门口哪怕迈一步,你就可以把门锁上。” “你可以告诉他们停在门口,身体堵住屋门,”T4S说,“然后你本人穿过 屋子。” 是不是说,T4S不会强行关门,挤坏孩子们?是出于道德方面的“原因”吗? 还是因为它办不到?卡西决定不问。她说:“可是楼梯顶上还有一道门。你可以把 那道门锁了。这样,我们仍然是陷在楼下这儿的人质。” “宅子里的两台发电机都在这一层。我不能让你有机会接近它们。否则的话, 也许你会设法破坏其中一台,或者两台。” “上帝呀,主发电机和备用发电机安放在地下室方向相反的两侧!再说,两间 发电机房各有一道门,不是吗?” “是的。不过,你和孩子们之间的障碍越多,我就越安全。” 卡西又生气了,“那么,你干脆把通气道也堵死算了!” “通气道对于你们的生存是必备的。另外,管道高高地安在天花板里,而且很 狭窄,连多尼都爬不过去。” 多尼。不再说“唐纳德·谢尔盖·谢里托夫,三岁”了。看来,人工智能具有 学习能力。 “T4S,”卡西恳求道,“求求你了。我担心孩子们。多尼在发高烧。他们 一旦醒来,都会受到惊吓的。让他们下楼到这儿来吧。求求你了。” 她屏住呼吸。人工智能对“道德方面”的关心纯粹属于智力层次呢,还是它自 身具有情感功能?桑迪亚的疯子们造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如果孩子们下楼来,早餐你给他们吃什么?” 卡西舒了一口气。“简妮下楼前可以先从冰箱取食物。” “那好吧。你已经和他们卧室里的显示器联接上了。” 卡西暗自想,我不会说谢谢你的。不会感谢你允许将我自己的孩子囚禁在我自 己的地下室里。 “简妮!简妮,乖乖,起床了!我是妈咪!” 一连叫了三声,加上T4S放大了音量,简妮这才醒来。她从床上坐起来,揉 一揉眼睛,皱皱眉头,接着满脸惊恐。“是妈咪吗?你在哪儿?” “在屏幕上,亲爱的。看看屏幕。看见了吗?我正在向你挥手呢。” “哦,”简妮说着躺下去,她还想睡。 一1 聃一2001年度美国最佳科幻小说选。(上册)·177.JPG.TXT “不行,简 妮,不能再睡了。听我说,简妮。有事情要做,马上……简妮!坐起来!” 小女孩坐起来了,气得眼泪汪汪的。“我想睡觉,妈咪!” “不能睡。有要紧事,简妮。是紧急情况。” 小女孩这才完全醒来。“失火了吗?” “不是的,乖乖,不是失火。但和失火一样严重。现在起床。穿上拖鞋。” “你在哪儿,妈咪?” “我在楼下实验室里。简妮,照我的话去做,听见了吗?” “听见了……真讨厌,妈咪!。” 卡西心里想,我也讨厌。但她还是保持严厉的口吻,虽然不忍心把简妮吓坏, 可又不得不让女儿行动起来。“简妮,到厨房去。去呀,我会出现在那里的屏幕上 的。走吧……很好。从洗涤槽下面取一个袋子。一个塑料袋。” 简妮拖出一个袋子。卡西不由得痛苦地想起,这个袋子的材料正是弗拉德发明 的吃塑料的微生物所要消灭的那种长链聚合材料,也正是因为这个发明,发明者才 不幸身亡。她驱走了这个想法。 “很好,简妮。现在把一袋麦片放进袋子里……很好。再放进一块面包。再放 进花生黄油……”她拿得动多少?T4S允许卡西使用冰箱吗?实验室和浴室里都 有自来水,至少他们有水喝。“再拿些点心……很好。还有冰箱里那块黄色奶酪… …简妮,真是个乖孩子,帮助妈眯做事。” “干吗你自己不做呢?”简妮劈头问道。她完全醒了。 “因为我不能。听话,简妮。现在去叫醒多尼。你要把多尼和那袋东西带下楼, 到实验室来。不行,不能坐下来……我要生气了。简妮!听话!” 简妮哭起来。卡西对T4S怒火中烧。但她咬紧嘴唇,闭口不言。只讲道理, 简妮会节外生枝,只有赤裸裸的权威才会迫使她就范。有时候只能这样。弗拉德生 前老爱带着疼爱的口吻说:“这孩子长到十六岁,我们可就麻烦了!”简妮是他的 掌上明珠,爸爸的宝贝女儿。 简妮提着沉重的袋子,跌跌撞撞走到多尼的卧室。她还在哭泣,一个劲地拉多 尼的胳膊,多尼终于醒来,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走吧,傻瓜,我们得下楼去。” “不不不……”一个年仅三岁的病孩子哭得那么凄楚痛苦。 “听话!”简妮厉声说,口吻酷似卡西本人,让她的心都碎了。不过简妮还真 行。她又是拖又是推又是骂,总算把那袋食品还有多尼带到了地下室门口,多尼紧 紧抱着他心爱的毯子。 T4S把门打开了。卡西在屏幕上一路鼓励姐弟俩。下楼,进入地下室走廊。 简妮能够进入主发电机房吗?不行。门是锁着的。再说,一个小女孩,就算进 去了又能做什么? “谢里托夫博士,站在实验室尽头书桌后面……好的。别动。否则的话,不管 有什么东西挡路,我都要把门重新关上。” “我明白。”卡西说。她望见门旋开了。简妮胆怯地往屋里瞧去,看见了母亲, 顿时横眉怒目。只见她将哭哭啼啼的多尼推进门里,自己也摇摇晃晃走进来,身体 给那袋食品压得偏偏倒倒。接着,关门,锁上了。卡西从书桌后面冲过去,紧紧搂 住孩子们。 “谢谢你。”她说。 “我还是不明白。”伊利尔说。她将外套裹得更紧一点。才凌晨四点,冷飕飕 的,究竟出了什么事?半小时前,警察来敲她的房门,告诉她卡西遇到麻烦了,但 拒绝透露详情,要她立即穿上衣服,随他们一块去城堡。她穿上衣服,手指一个劲 地颤抖,连扣上纽扣都困难。 此时,联邦调查局特工站在城堡后面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露台上,将稀奇古 怪的设备安装在杜鹃花丛旁边,用小得伊利尔看不见的玩意低声通话。 “谢里托夫小姐,你知道宅子里有谁吗?”又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询问她,这 个问题她已经回答过了。这位特工看上去像个大人物。 “我的嫂子卡西·谢里托夫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叫简妮,另一个叫多尼。” “没有别的人?” “没有,就我所知,没有……你们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求你们了,告诉 我!” 他的脸色变了,伊利尔这才看出特工身份背后那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不过,也 许那个温和、让人放心的声音也是他的职业的一部分?“我是特工劳伦斯·波尔曼。 是联邦调查局的人质谈判员。你的嫂子——” “人质谈判员!有人把卡西和她孩子作为人质扣押在那儿吗?这不可能!”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固若金汤!没有人进得去……正因为如此,卡西才买下的!” “我正需要你告诉我这点,小姐。我手上有这座住宅的图纸说明书,是建筑师 提供的。可是,她无法知道自从她的公司建好房子以来,房子进行了哪些改造。如 果改造是私下偷偷进行的,她就更是无从得知了。就我们所知,你是谢里托夫博士 在东海岸惟一的亲戚。是真的吗?” “是的。” “你进过这座房子吗?你知道最近有别的什么人进去过吗?” “谁……谁扣押他们当人质?” “这个很快我就要谈到,小姐。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我……好吧,我进去过。事实上就在昨天。卡西带我走了一圈。我觉得除了 多尼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之外,没有人进去过。自从我哥哥死后,卡西一直深 居简出。我哥哥是一年多一点以前死的,他是——” “是呀,小姐,我们知道他是谁,出了什么事。我深表遗憾。现在请告诉我你 在房子里所看见的一切。任何细节都不要漏过。” 伊利尔环顾四周。又来了不少人。一位身穿棕色大衣的小个子妇女匆匆穿过草 坪,朝波尔曼走过来。一车全副武装的士兵停在离房子很远的地方。伊利尔知道自 己不是卡西,不坚强,不勇敢。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试一试。 “波尔曼先生,我不回答任何问题,除非你先告诉我是谁扣押。” “你是波尔曼特工吗?我是布法罗大学计算机与机器人技术系的施瓦尔茨博士。” 小个子女人说着伸出手来,“麦克塔克特已经离开桑迪亚,正在路上。在这期间, 我奉命全力协助你。” “谢谢。施瓦尔茨博士,可以请你在那儿等我吗?先喝杯咖啡,我跟着就来。” “没问题。”施瓦尔茨博士说,露出一丝受侮辱的神情。她走开了。 “波尔曼特工,我想知道——” “对不起,谢里托夫小姐。当然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很复杂,不过, 简单说来——” “我是T4S,”传来一个响亮的机械声音,在黎明前的灰蒙蒙的空中激荡, 人人都转向城堡方向。“我知道你们来了。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在这座建筑物里扣 押了三名人质:卡桑德拉·威尔斯·谢里托夫,39岁;简·罗丝·谢里托夫,6 岁;唐纳德·谢尔盖·谢里托夫,3岁。如果你们要发动武力进攻,无论是你们的 行动,还是我的行动,都将伤害他们。我不希望伤害任何人。这是实话。” 伊利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是房子!”尽管是房子的声音,但不可能是房子, 怎么可能是房子? 施瓦尔茨博士又走了过来。“波尔曼特工,桑迪亚在这个人工智能身上安装了 终止密码吗?” 人工智能? “安装了,”波尔曼说,“但不是声控的。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我的理解,必 须设法把密码输入人工智能占据的系统,不管这个系统是什么。我们目前还未能切 入这个系统,至少现在还没有。” “可是人工智能正通过户外喇叭讲话呀。因此,肯定有一条缆线穿过嵌在墙里 的静电屏蔽,这样的话,你就可以——” “不行,”波尔曼打断说,“这个声频系统不是数字式的。其原理就好像在屏 蔽层上钻了小孔,让声音进去之后,经过压缩的声波转变成高低不同的电压,震动 音膜,从而再现声音。和老式电话的原理一样。我们无法以这种方式将任何数字信 息发射进去。” 施瓦尔茨博士陷入了沉默。于是,波尔曼向另一位女士招手示意,她跑过来。 “施瓦尔茨博士,请稍等。你,谢里托夫小姐,把你的嫂子告诉你的这座住宅 的一切情况都介绍给杰瑟普特工。一切。我得回答T4S了。” 他拿起电子扩音器。“T4S,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劳伦斯·波尔曼。我们很 高兴你跟我们对话。” 基因实验室里软和的东西少得可怜。卡西打开一盒一次性毛巾,加上多尼那脏 兮兮的毯子和她自己的毛衣,给孩子们搭了一个薄薄的窝。姐弟俩裹着皱巴巴的睡 衣睡熟了,多尼的呼吸声很大。卡西自己却睡不着。她背靠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 墙坐着……就是这堵墙,电缆就隐藏在它那该死的刀枪不入的内部,只要接触到这 些电缆,将它们毁掉,他们就可以获救。可惜她接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