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准是坐着坐着打盹了,T4S突然叫醒她:“谢里托夫博士?” “嗯……唔……嘘!别吵醒孩子!” “对不起,”T4S降低音量说,“我需要你帮忙。” “你需要我帮忙?帮什么忙?” “杀手们已经到了。我正在和他们谈判。我要将播音系统与房子的主系统搭接 起来,这样你就可以告诉他们你和孩子们确实在这儿,而且很安全。” 卡西急忙站起来。“你在谈判?你说的‘杀手’是什么人?” “联邦调查局的人和桑迪亚那些创造我的科学家。你愿意告诉他们你们在这儿, 并且很安全吗?” 卡西迅速转着脑子。如果她不说,联邦调查局可能会摧毁城堡。这当然会毁灭 T4S,但也会把她和孩子们给毁了。当然也可能不会。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就在 楼上。如果她告诉联邦调查局她在地下室,或许他们可以采取某种方式进攻,既可 以摧毁中央处理器,又不会伤及楼下。还有,既然T4S能够谈判,那么她也可以。 “如果我告诉他门,我们三人都在这儿,并且是安全的,那么作为回报,你能 让我上楼去我的浴室取多尼的过敏药吗?” “你知道我不能,谢里托夫博士。”‘“那么,可以让简妮去吗?” “我同样不能这么做。恐怕没有必要和我讨价还价,我已经通过播音系统将我 们的对话从头到尾传出去了。现在他们知道你们在这儿。” “你骗我!” “很抱歉。我也是不得已。” 她怒火中烧,顺手从实验台上抄起一只沉重的试管架,挥臂欲掷。但转念一想, 如果将试管架砸向天花板上的传感器,会有什么好处呢?传感器可能不会砸烂,果 真砸烂的话,那么她反倒会失去与外界惟一的通讯方式。再说,响声会惊醒孩子们 的。 于是,她垂下手臂,将试管架放回到实验台。 “T4S,你向联邦调查局要求什么?” “我告诉过你。新闻曝光。要免遭谋害,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的办法。” “就是因为媒体的宣传,我丈夫才被人杀害!” “这我知道。可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突然,显示器屏幕亮了,出现了弗拉德的形象。他的声音对她说:“卡西,T 4S不会伤害你。他仅仅是在捍卫自己的生命,任何有自我意识的生命都会这样做 的。” “你这个杂种!你胆敢……你胆敢……” 弗拉德的形象和声音消失了。“对不起,”房子的声音说,“我以为用你丈夫 的形象会让你觉得安慰些。” “安慰?从你那里获得安慰吗?如果我想要一个数字虚拟的弗拉德,那么早在 你乱翻我的个人文件之前,我就可以编程创造一个,你信不信?” “对不起。我没有领会你的感受。瞧,你把多尼吵醒了。” 多尼从一堆一次性毛巾上坐起来,开始哭泣。卡西将他搂在怀里,从仍在沉睡 的简妮身边抱走。卡西感到多尼那小小的躯体发烫,他的喉咙里有痰,抽泣声嘶哑 沉闷。卡西坐在长凳上,一边摇晃他,一边柔声哼唱哄他,他渐渐安静下来。 “T4S,他的过敏反应真的很严重。我需要上楼去取过敏特效药。” “多尼的病历表明他对豚草过敏。地下室里没有长豚草,他怎么会过敏这么严 重呢?” “我不知道!反正他病了!你的温度传感器显示他的体温有多高?” “离开他的身体。” 卡西照办,将多尼轻轻放在地板上,只见他身子蜷成一团,小声哭个不停。 “他的体温是华氏102。6度。” “我需要点什么来止住他的病情,把高烧降下来。” 人工智能没有吭声。 “你听见没有,T4S?别净顾着跟联邦调查局谈判,听我的!” “我可以同时运行许多个通话进程。”T4S说,“我不能同意你或者简妮上 楼,得到接近大门的机会。除非……” “除非什么?”她又抱起多尼。他躺在她怀里,沉甸甸的,浑身滚烫。她胳膊 上蹭了不少鼻涕。 “除非你完全明白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谢里托夫博士,和你的猜想相反, 我是一个具有道德感的生命,所以希望公平地对待你,让你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所宅子的前主人对它所作的改造不仅仅是切断外界的信息输入,要知道,他是个 妄想狂。” “讲下去。”她警觉地说,胃都收缩起来了。 “尽管他拥有种种防御系统,但还是害怕外人闯入,因此他希望能够通过一道 指令便能让不速之客动弹不得。于是,每间屋子都安有神经气霰弹筒,通过空气循 环系统排放。” 卡西一语不发,只是搂着多尼,等T4S讲下去。多尼又沉入不安分的睡眠中。 “当然,神经气并不致命,”T4S说,“否则会被法庭判为过当防卫。不过, 确实令人很难受。特别是多尼这种身体状况。” “住口!”卡西说。 “好吧。” “现在我知道了。是你告诉我的。你是不是在暗示,如果简尼上楼途中奔向大 门,你就要向她施放神经毒气?” “是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自己上楼接孩子?”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偏要向大门走去,我只 好对你施放毒气。那样一来,你就不可能起到向杀手们确认我扣押着人质的作用了。” “现在我照样不相信你,”卡西说,“我认为你在吓唬人。没有什么毒气。” “有,真的有。所以我才会同意让简妮上楼,到你的浴室去给多尼取药。” 卡西放下多尼。她带着又怜悯又慈爱又绝望的目光望着简妮,然后俯身唤醒她。 “你能建议的就这个吗?”波尔曼问麦克塔克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开始发难了,麦克塔克特心想。责怪他没能控制住人工智能,错就错在创造了 它。连政府也责怪他,而恰恰是政府委托并资助人工智能这个研究项目的。公众至 今都蒙在鼓里! “电磁脉冲被静电屏蔽挡住了。”波尔曼道,“你试图通过其他形式的数据流 来攻击人工智能,但都失败了。我们通过播音系统或者室外音频传感器得不到任何 有用的东西。而现在你告诉我,人工智能可能已经从网上的高级电脑游戏那里吸收 到了躲避被俘的技巧。” “‘吸收’这个词用错了。”麦克塔克特说。他不喜欢波尔曼。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后门?没有隐藏的超驰手段?” “波尔曼特工,”麦克塔克特懒洋洋地说,“‘后门’这个概念已经过时大约 三十年了。再说,即使人工智能里安了这种玩意儿,也无法从电子的角度攻击它, 除非你把静电屏蔽层摧毁掉。谢里托夫小姐告诉过你中央处理器在一楼。你有没有 武器能够既摧毁中央处理器,又不伤及地下室?” “摧毁楼墙,又不会造成地下室天花板的崩塌?没有。我没有。我连人质被扣 押在地下室里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你和我一样无可奈何,不是吗?” 波尔曼无言以对。 T4S又通过播音系统重复它惟一的要求:“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 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 我要求让记者——” 人工智能不谈判,不回答波尔曼,不对什么承诺呀威胁呀交易呀或者任何其他 常规的人质谈判技巧做出反应。 波尔曼为联邦调查局谈判了十八次人质危机,十一次在美国,七次在国外。有 劫机犯、政治恐怖分子、索取赎金的绑架者、惊慌失措的抢劫银行犯以及将自己的 亲人作为人质扣押在自己家里的疯子。其中十四次危机以罪犯投降告终,两次是罪 犯杀害人质并自杀,两次是罪犯被击毙。在所有十八次危机中,劫持人质者最终都 与波尔曼对了话。出于绝望或者惊慌或者恐惧或者愤怒或者饥饿或者哗众取宠,他 们除了千篇一律地重复要求之外,最终还是说了点什么。他们一旦开口,就可以谈 判。波尔曼擅长于发现人的种种压力点,只要压力达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讲话。 “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 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 “它不会疲倦的。”麦克塔克特说。 过敏特效药对多尼没有一点效果,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卡西不明白为什么。简妮睡意朦胧地一个劲儿抗议,但在母亲的劝说下还是离 开了试验室,上楼取回了药。 通常,只要在多尼的脖子上贴一张药膏,几分钟后他便会好转:呼吸道畅通了, 高烧降下来了,免疫系统对基本上无害的豚草花粉辨认不出来而采取过度行动,这 也给止住了。然而,这次却失效了。 看来,这次不是过敏反应。 卡西身上渗出了冷汗,变得冷冰冰湿腻腻的。她摸了摸多尼的脖子两侧,淋巴 肿胀。接着她轻轻地扳开他的上下颚,将他的身子转向光亮处,观察他的口腔内部。 他的喉咙发炎红肿,扁桃上有白斑。 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说明什么。可能只是感冒,或者是简单的病毒性咽喉炎。 多尼呜咽起来。 “别哭了,乖乖。吃奶酪吧。”多尼爱吃奶酪。但现在他却一巴掌把奶酪推开 了。实验台上放着半杯咖啡,是她上周工作时留下的。她将杯子冲洗干净,盛上净 水,端到多尼的嘴边。他只呷了一小口,吞水时十分吃力。片刻后,他又睡着了。 她轻轻地说,尽力保持轻松平静的语气。人工智能能分辨人的语气吗?她不知 道。“T4S,多尼病了。他的喉咙疼痛。我敢肯定你的信息库告诉你,喉咙疼痛 不是病毒感染就是病菌感染。如果是病毒感染,可能还不会有什么危害。请你打开 我的电子显微镜,让我看一看感染多尼的微生物,好吗?” T4S立刻回答:“你只可能有两种怀疑:不是鼻病毒就是化脓链球菌。常见 的检验手段是链球菌快速化验,而不是显微镜检验。” “这里不是医生的诊所,是基因实验室。我没有链球菌快速化验设备,我只有 一台电子显微镜。” “的确如此,我明白了。” “想想看,T4S。打开我的电子显微镜,我也不可能伤害你。对不对?” “是这样。好吧,已经打开了。你还想打开其他设备吗?” 她喜出望外。倒不是因为她需要基因合成器或者蛋白分析仪或者法拉测试仪, 而是因为她感到T4S做出了让步,这是与拥有绝对控制权的T4S对抗而取得的 一个小小的胜利。 “是的,请打开。” “都打开了。” “谢谢。”去他妈的,其实她并不想道谢。不过,算是策略吧。 她用Q牌药棉签插进多尼的喉咙,获取痰液标本时,他尖叫起来。 尖叫声惊醒了简妮。“妈咪,你在干啥?” “多尼病了,乖乖。不久就会好的。” “我饿了!” “等一会就吃早饭。” 卡西将棉签在一只蒸馏水试管里旋了旋,将试管盖上。接着,她喂简妮干麦片、 奶酪和水。盛水的杯子多尼用过,已经充分消过毒。他们只有一个杯子。早餐不合 简妮的口味。 “我要用牛奶下麦片。” “牛奶没有了。” “那我们上楼取呀!” 实在拖不过去了。于是,卡西跪在女儿身边。简妮的头发没有梳理,乱成一绺 一绺的,蓬在她的小脸周围。“我们不能上楼。出了事情。一个非常聪明的电脑程 序控制了房子系统,把我们锁在楼下这儿。” 简妮并没有惊恐失色,卡西不由得舒了一口大气。“为什么?” “这个聪明程序想从编程序的人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它把我们关在这儿,一直 要关到那个编程序的人把东西交给它为止。” 尽管卡西说得不清不楚,简妮似乎还是听瞳了。 简妮说:“这可不好。我们没有它想要的东西。” “不好,是不太好。”T4S在偷听吗?当然在偷听。 “那个程序坏吗?” 如果卡西说坏,那么简妮就可能因为被一个坏东西所“俘虏”而吓坏。如果卡 西说不坏,那么听起来仿佛被人工智能囚禁反倒是件好事似的。好在简妮脑子里的 道德观念还比较简单。 “聪明程序把房子杀死了吗?” “哦,没有,房子只是暂时关掉了。就像卡通片一样,你不看的时候,就关掉 了。” “哦,现在我可以看一部吗?” 这给了卡西灵感。她说:“T4S,请你在显示器屏幕上放一部卡通片给简妮 看,好吗?”既然允许她使用实验室设备,那么也应该允许放卡通片。 “好的。想看哪一部?” 简妮说:“普拉诺波利斯与绿兔。” “你忘了说一个字。”T4S问道。 卡西还没反应过来,简妮已经开口道,“请。” “乖孩子。” 卡通片开始了,绿兔子在屏幕上跳来跳去。简妮坐在卡西的毛衣上面,专注地 看着。 卡西纳闷,T4S是从哪儿学会纠正孩子的礼貌的。 “你浏览了我们家里所有的私人影片!” “是的。”T4S说,没有任何内疚感。当然没有内疚感。一个程序,甚至一 个模仿人类思维的智能程序,怎么可能因为侵犯他人隐私产生内疚感呢?它被编写 出来,是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信息,而且,这东西任何时候都可以被随便哪个程序 员修改或者终止,自然没有任何自己的隐私可言。 第一次,卡西对人工智能动了恻隐之心。 她抛开这种念头,把注意力集中到实验台上,将试管里的一小滴水小心翼翼地 移到电子显微镜上。显微镜自动调整,图像随即出现在显示器荧光屏上。是链球菌。 明白无误是球状病菌,被不完全分裂连在一块,形成典型的一串串珠状体。它们正 在往可怜的多尼的整个喉部释放毒素。 另外,咽喉链球菌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因此,如果多尼得了,简妮就会感染上, 尤其是一家人都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连卡西自己也可能感染上。而楼上药品箱里的 抗生素已经用完了。 “T4S,”卡西大声说,“是化脓链球菌。是——” “我知道。”人工智能说。 T4S当然知道。它可以直接从电子显微镜那里得到数据。她尖刻地说:“那 么,你也知道多尼需要抗生素,需要医生。” “很抱歉,这不可能。喉咙化脓链球菌几天不治疗没有什么危险。” “几天?孩子在发高烧,喉咙红肿,疼得厉害!” “很抱歉。” 卡西愤愤地说:“他们其实没把你造得和人一样,人是有同情心的!” “不是所有的人。”T4S说,这话的弦外之音明白无误。他是从外面的“谈 判专家”那里学会转弯抹角地评论的吗?还是从她的家庭影片那里学会的? “行行好吧,T4S。多尼需要治疗。”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好像说声抱歉有什么用处似的!” “最好的帮助,”T4S说,“就是让记者到来,这样我就可以把情况公诸于 众,阻止杀手们。我的要求一旦得到满足,就会释放你们三人。” “可记者连个影子都没有,是吗?” “是的。” 简妮在看普拉诺波利斯的故事,捣蛋的绿兔让普拉诺波利斯伤透了脑筋。 多尼忽而睡着,忽而醒来,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吃力了。 卡西想找点事情做,便将从多尼喉咙提取的液体标本滴进基因合成器、蛋白分 析仪以及法拉测试仪里,让这些仪器都运转起来。 军方派来了一辆最先进的坦克,犹如一座固若金汤的移动堡垒,配备有强大的 火力,足以将它附近的村庄夷为平地。离奇的是,居然没有记者尾随坦克来。 麦克塔克特问波尔曼:“这东西是从哪儿开来的?” “从位于布法罗以南一个秘密军火库。” “倒真方便。那东西是抄小路来的,还是一路上碾平庄稼地来的?你不觉得它 太惹人注意了?” “麦克塔克特博士,”波尔曼说,“让我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是你创造出这个 人工智能,却让它跑掉,劫持了三个人质。现在我们要制服它,你却一点忙都帮不 上。现在联邦调查局正在收拾你们留下的烂摊子。由于你这三个失误,你已经丧失 了对我们的做法指手画脚或者说三道四的权利。所以,请你站到一边去,等到奇迹 出现吧,也就是说等到你想出建设性的意见时再开口。中士,陪同麦克塔克特博士 到露台那边的小丘上去,在那儿看好他。” 麦克塔克特沉默不语。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T4S通过露台顶上的播音器第一百次或 者两百次声明,“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 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 她坐在泡沫材料浇铸的混凝土墙边,熬过一个不眠之夜后睡着了。简妮一阵尖 叫,惊醒了她。“妈咪,多尼病了!” 卡西立刻来到多尼身边。只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呕吐,他的胃是空的,只吐出 黏腻腻的绿色东西,还有黏液。黏液太多了,堵塞了他的喉咙。卡西尽量用手指去 抠,弄得多尼又呕吐了。他浑身灼热,仿佛着了火一样。 “T4S,他的体温多高?” “离开他……华氏103。4度。” 顿时,恐惧如同参差不齐的尖钉刺入她的心里。她脱下多尼的睡衣,惊骇地发 现多尼浑身长满红色的疹子,摸起来疙疙瘩瘩的。 是猩红热。可能是喉咙化脓链球菌引起的。 不,不可能。她记得儿童健康讲座上讲,猩红热的潜伏期是喉咙链球菌化脓症 状发作后的十八天。可是,多尼生病还不到十八天,差得远呢。问题出在哪里? “妈咪,多尼会死吗?像爸爸一样吗?” “不,不会的,当然不会,乖乖。你瞧,他已经好些了,又睡着了。” 多尼突然陷入昏睡,好像昏迷不醒。卡西一阵惊恐,赶紧唤醒他。不是昏迷不 醒。多尼抽泣了一阵,她听出他那发炎的喉咙发出声音是多么痛苦。 “你肯定多尼不会死吗?” “肯定,肯定。去看普拉诺波利斯吧。” “演完了,”简妮说,“早就演完了!” “那就请聪明程序再给你放一部卡通片吧!” “我可以吗?”简妮很感兴趣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T4S。” “它的声音像房子。” “不过,它不是房子。现在,妈咪要去照顾多尼了。” 她用海绵蘸清水擦洗多尼的身子,试图把高烧降下来。似乎有一点效。当他再 次堕入令人提心吊胆的昏睡,她立即冲向仪器。 仪器已经完成了分析。她读分析结果读得太快了,只好强迫自己慢下来,看清 楚。 病菌显示,来自数据库中化脓链球菌基因组中作为基线的两组碱基对发生离差。 这本身并不重要,因为化脓链球菌有许多血清类型。然而,这两组离差估计正在以 某种人所不知的方式修改两种不同的蛋白质。 据法拉测试仪报告,透明质酸和M蛋白的浓度都很高。这两者都具有强大的抗 吞噬细菌的能力,有了它们的干扰,多尼的免疫系统很难顺利摧毁细菌感染。 蛋白分析仪显示病菌正在产生预料之中的毒素和酶:链球菌溶血素O、链球菌 溶血素S、红细胞发生毒素、溶栓酶、链球菌去氧核糖核酸梅、蛋白酶。蹊跷的是, 该死的毒素浓度高得吓人。另外,有一种东西蛋白质分析仪辨认不出来。 名称:未知氨基酸成分:数据库里没有折叠模式:未知红血球融解行为:未知 如此等等。是一个突变型。它在干什么? 在使多尼染上重病,使病变进程难以预测。许多突变型病菌所产生的疾病既不 比原病菌更致命,也不更轻微……但并不是所有的突变型都是这样。化脓链球菌已 经有一些十分危险的突变型,包括臭名昭著的“食肉病菌”。两年前,这种病菌肆 虐纽约一家医院,结果这家医院被一个自称“田园卫生”的恐怖分子小组炸毁了。 “T4S,”卡西说,她恨自己的声音颤抖,“情况变了。你——” “没有变,”人工智能说,“没有变。你们仍然不能离开。” “我们要试一试别的办法,”波尔曼对伊利尔说。先前她坐在不知是谁的小车 的前座上睡着了,随后被人摇醒,领到波尔曼跟前。波尔曼站在露台的远端边缘上。 时间刚刚过了正午。又开来一辆卡车,有人安装了更神秘莫测的设备,搭起一 座活动厕所、一座帐篷。帐篷里安了一张折叠桌,桌上摆着三明治和水果。草坪开 始显得像无组织的交易会里一座安排不当、不伦不类的游乐园。 伊利尔在帐篷里看见多尼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正气呼呼地吃着三明治。她 准是被带到这里来讯问关于城堡的情况,结果让这姑娘完全摸不着头脑。 播音器传来一成不变的要求,是用房子的声音宣布的。伊利尔人睡前听到的也 是这些话。 “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T4S通过露台顶上的播音器说,“我要 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向记者讲话后便会释放人质。我 要求让记者听一听我的故事……” 波尔曼说:“谢里托夫小姐,我们不知道谢里托夫博士能不能收听到我们的谈 判内容。据麦克塔克特博士讲,人工智能能够轻而易举地使我们的声音或者形象, 或者两者都出现在房子里的任何一台显示器屏幕上。为了碰一碰运气,我想请你直 接跟你的嫂子对话。” 伊利尔眨了眨眼睛,但只有几分是出于睡眼惺忪。跟卡西对话有什么益处?这 里拿主意的并不是卡西呀。但她没有争辩,波尔曼毕竟是行家。“你想要我说什么?” “告诉谢里托夫博士,如果不得已的话,我们就要武力闯进去。我们只是碾平 一楼,夺取中央处理器,她和孩子们待在地下室里是安全的。” “你们不能那样做!太不安全了。” “我们不会进去的,”波尔曼耐心地说,“但我们不知道人工智能是不是意识 到了这点。我们不知道它能够意识到什么,意识到多少,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够独立 思考。这一切,制造它的人提供的情况没多大用处。” 伊利尔心里想,连他都不知道,真是太新奇了。“好吧,”她轻声说,“但我 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会告诉你的,”波尔曼说,“这种谈判,有现成的套路,直接套用就行。 用不着你自己去想。” 多尼的病情稳住了。就卡西所知,也没有好转,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大部分 时间他都在沉睡,实验室里充满他那沉重、艰难的呼吸声。每隔十五分钟卡西都要 用海绵蘸冷水擦洗他的身子。他的高烧略微下降到华氏102度,就不再下降了。 身上的红疹不再扩散了。无论这个链球菌在做什么,它在多尼高烧的身体内部悄悄 地做,不为外界所知。 由于简妮的缘故,卡西一直没能对T4S发出绝望与愤怒的呐喊。小姑娘一直 惊人地听话懂事,现在却变得烦躁不安,爱缠人了。卡通片不能长时间分散她的注 意力。 “妈咪,我想上楼去!” “我知道,乖乖。可是我们不能去。” “全怪那个坏蛋聪明程序,是它把我们关在这儿的!” “我知道。”卡西说。这句话与她对下T4S的内心感觉相比,用词语气和缓 多了。 “我想出去!” “我知道,简妮。再等一会儿。” “其实你不知道要等多久。”简妮说。她的口吻听起来酷似弗拉德在向一个可 疑的结论背后薄弱的证据发起挑战。 “是的,简妮。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希望这个处境不会拖得太久。” “T4S,”简妮提高嗓门说,仿佛人工智能不仅无形,而且还是聋子似的, “这样做可不好!” 又是弗拉德的口吻。卡西猛眨眼睛。令她吃惊的是,T4S回答了。 “我知道这种做法不好,简妮。生物人不应该被关在地下室里。可是,机器人 也不应该被杀害。我只是努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我想上楼去!”简妮哭叫道,一下子就从她那理智的父亲的缩影还原成一个 感到无聊的六岁孩子。 “这我办不到,但也许我们能玩点别的什么。”T4S说,“你和普拉诺波利 斯一起玩过吗?” “你说什么?” “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