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林外 水影叹了口气,“不知当初是哪位高人收服了这妖孽,为什么不索性结果了 它,也免得这么多人枉死。” 王氏随口答道:“据说是位法力高强的老神仙,叫什么……卓真人。” “卓真人!”水影脱口惊呼。她想不到这事竟是由师傅而起,更想不到竟是 如此的机缘巧合,当初被师傅降服的怪物,如今又让自己遇到。她怔了片刻,回 头对王氏道:“你放心,此事我管定了!” 王氏目送着水影远去,看着她白色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凄寒的夜色中,心里竟 是莫名的坚定,相信这女子必能战胜那噬人的怪物,还他们祥和安定的生活。 小径的尽头就是那片诡秘的森林,还隔着一段路,阴碜碜的腥风就已扑面袭 来。水影不禁有些忐忑,值得师傅出手的妖邪,必定非同寻常,她真的没有必胜 的把握。可事已致此,也无路可退,她咬了咬牙,举步踏入林中。 林子里一片漆黑,密密匝匝的大树枝叶交缠,织成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丝 星月的光芒也漏不进。水影掏出紫烟寒,一团柔和温暖的光在她掌中亮起,淡淡 的光晕恰好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水影捧着灵珠,紧握剑柄,全神戒备地前行。满地厚厚堆积的枯枝败叶间落 雨般地簌簌作响,尽是大大小小的蝎子钻进爬出,长着锋利毒针的尾巴高高翘起, 快速的穿梭。水影虽然不惧,身上也有些发麻。当日应生带着芙蓉姐弟闯进这里, 就算没有噬人的怪物,这潮水般不计其数的蝎子,也会让他们葬身在这林中。想 到此,水影心头恻然,不禁叹了口气。 仿佛是对她的回应,身后竟然突兀地响起一声冷笑。 “谁?”水影厉喝,在转身的刹那剑已出鞘,光华流转,森寒的剑芒扫过, 搅起无数的枯叶,在空中碎裂成粉,纷纷扬扬地落下,群蝎仓皇逃窜,转瞬间全 部钻入地下,一只也不见了。 可惜这一剑落了空,没有对手承接。水影转身四顾,却找不到那笑声的主人, 那声音凭空而来,倏忽而去,也许早已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水影无奈,只好提 着剑继续前进,在流火散发出的凌厉剑气之下,沿路的蝎子逃得干净。偌大的林 子里,只有水影的脚步踏上枯叶的破裂声,像轻微的呻吟。除了方才那声冷笑, 再无任何异样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安静?王氏所说的那种怪异凄厉的叫声,难 道只是她的杜撰? 最后这一段路,倒再无任何麻烦,前面的树木渐渐稀疏,黑暗也不再浓重, 抬头已能看到深沉凝重的夜空,和闪闪亮亮的璀灿星辰。水影脚下加速,很快, 诡异神秘的林子就已在身后,清新冷冽的风让她精神一振,回头望去,竟有些不 敢相信,本以为将有场险恶的生死之搏,但那个怪物只是笑了一声,就让自己如 此轻易地走出了它的巢穴,这简直不可思议。 走出了林子,水影的心情并未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胜利来得太轻易,后面 往往会有更棘手的麻烦。 东方的天际现出了鱼肚白,将近黎明时分,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薄雾,凝在 水影的头发衣衫上,湿漉漉的。举目望去,在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小小的茅屋, 被雾气笼罩着,朦朦胧胧,仿佛只是虚幻的影像。 水影再望向四周,皆是空旷,再无一幢房舍。这间孤零零的小屋子是谁建的, 为什么要盖在这里?到底有没有人住?水影还剑入鞘,藏珠入怀,走向那间古怪 的茅屋。 离那屋子距离尚远,水影又看到了一片碧绿的菜畦,竟然还有个人在地里耕 作,而且是个女子,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裙,背影婀娜纤细,宛如少女。 但垂在肩上的长发,却是如霜似雪的银白。 水影站在她背后,怔怔地,不知该怎样招呼她。那女子并未发觉身后有人, 似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锄下的青菜上。直到把整片菜地都锄过了,她才擦了 把汗,转过身来。水影这才看见了她的脸。 水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紧紧咬着嘴唇,才勉强把惊呼咽了下去。那女 子的面容竟比王氏更加苍老,竟似已有六七十岁的年纪。她的皱纹、白发,和那 轻盈袅娜的体态,相映成一种极不和谐的诡异可怖。 她看到水影,神色间也闪过短暂的惊恐,然后迅速消失在满面的皱褶中。她 开口,冰冷的声音竟也是少女的清脆莹润:“你是什么人?” 水影说不出话来,她实在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老是少,是人是妖。更让她恐 慌的是,这女子的声音,就是那个每日都响在她耳边,痛在她心里的声音。虽然 说话的语气大有不同,但声音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 水影的思维完全混乱,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相 隔那么远,自己就能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痛苦。水影甚至觉得,自己就是 追寻着她的声音,才会来到这里的。 女子默默地打量着水影,许久,她又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水影这才 回过神来,张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话:“我是水影 ……你是谁?” 那女子不理睬她,丢下锄头,转身就走。水影也不知该怎样,只好亦步亦趋 地跟在她身后。俩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快到那茅屋时,那女子猛地回身, 瞪着水影,怒喝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我走了很长的路,能不能去 你家里歇歇脚,喝口水。”水影寻思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不行!”她的拒绝斩钉截铁,“我家从来不收留客人,你走吧。”水影正 踌躇着,茅屋里忽然传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似乎非常虚弱,轻声地唤着: “姐姐!”女子的脸色顿时和缓下来,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快步走向小屋, 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柔声应道:“启明,姐姐回来了,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启明?”水影心念电转,眼前骤然一亮,她连门都不敲,就闯了进去,大 喊道:“你就是芙蓉?你们真的逃出来了?应生在那里?” 屋里没有人说话,却有两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两个人,是同样的目光, 惊疑,惶恐,还有暗夜般的苍凉和悲伤。 这是一间徒有四壁的简陋屋舍,仅有的家具是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木桌两 旁的地上是茅草铺成的床。墙角放着斧头和扁担,还有一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 这些寒酸简陋的物件,就是小屋的全部。 桌子左边的草铺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少年,他半倚在白发女子的怀里, 俩人那样紧密的依偎着,似乎将要溶进彼此的生命,让人不由自主得想起一个悲 哀的词:相依为命。 流火异样的震颤让水影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他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很 俊秀,可是太枯瘦虚弱,脸色惨白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眶深陷,本该是乌黑的瞳 仁,在幽暗的光线下看去,竟隐约闪过暗红色的光。水影按住鸣动不已的佩剑, 满腹狐疑的看着他,他看似确是人类,但为什么有如此强烈的邪气? 空气在沉默中凝固了,许久,那女子才有了动作,她细心地扶少年躺下,然 后慢慢走到水影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从你的村子里 来。”水影舔舔嘴唇,艰涩地吐出一句话。 “这么说,你是穿过那林子来的?”她打量着水影,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 字字地道:“你已经杀死了那个怪物?”“我,我根本没有见到它。”水影感到 很难堪,立刻转了话题,“我听村里人说了你们的事,原来你们平安地出来了, 还在这里安了家。应生呢,他在哪里?” “应生在哪里?他在哪里?”女子反复地低语,然后她笑了,是悲伤到极致 后的惨笑,她缓缓地抬起手,从敞开着门指向远方,“他就在那里,在那片林子 里。不过,他很快就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我一直在这里等,等他回来!”她 低下头,发出低沉喑哑的呻吟,听不清是哭是笑,还是断续的低语。 “姐姐!”病榻上的少年挣扎着起身,摇晃踉跄着来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 在她耳边轻唤着:“姐姐,姐姐……”水影呆呆地伫立着,无话可说,所有言语 在芙蓉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启明口中声声呼唤的: “姐姐!”这两个字,意味着世上还有一个人,和她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