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后的每天早晨鲍森医生都会为萨利注射维他命。接下来,葛拉底喂给她婴儿 食品,并为她擦去从口中溢出的食物。 每当食物滑入她的食道,萨利都会自动把它们咽下去。但有时她会被噎住。每 当此时,葛拉底就向前扶起她的身于,好让食物流出来。 “真是难以想象会有人五十年如一日地干这种活,”葛拉底道,边嘟哝边费力 地把萨利扶起让她坐直。 “要帮忙吗?”鲍森医生正坐在桌后钻研一期医学杂志。 “她不很重,”葛拉底说,擦拭着萨利流到下巴上的马铃薯泥。“这看起来是 没希望的事儿。” “这就是我们来这儿要搞清楚的。” “她的手臂和腿看起来好些了。”葛拉底抬起了萨利的手臂并用手指弹着。手 臂上的肉迅速地弹回了原状,不像原来葛拉底手指的印痕要几秒钟才能消褪那样。 她弯曲了一下萨利的手指并分别弯曲着她的每个手指。令人奇怪的是萨利的手指总 有种抵制的力量。当葛拉底停止时,手掌又恢复成鹰爪状。 早饭后,护士做完了一天中众多锻炼例行工作中的第一项。她轮番抬起萨利的 腿,并把她的脚前后弯曲。她用力地按摩着她的下巴并把萨利的手臂伸展过其头顶。 “这也许对她没什么好处,但我相信情况会好的,”葛拉底说道。 “她看上去恢复得很好,”鲍森医生说。他走到床前。萨利躺在床单上,像一 个蜡人。而葛拉底一下子坐在椅子上,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萨利原来矮胖的身子在葛拉底的照顾下有了反应。她胸部变得挺拔了,她的腰 部呈现出柔美的曲线。那在二十年代算不上合乎时尚也说不上妖娆的身躯,看来真 有些妖媚。鲍森医生迫使自己移开了目光。 “我得把她打扮得漂亮些,”葛拉底说道:“她的妹妹今天要来。” 当萨利的妹妹见到她时,她哭道:“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像个小姑娘。”她用 一条手帕擦了擦眼睛。“我记得她原来的样子,充满活力。她做了所有我不敢去做 的事儿。自从我丈夫死后,她就是我的一切。”她拿出了一把木梳子开始梳理萨利 的头发。老妇人长满老年斑的手抚摸着萨利卷曲的孩子般的头发。两个女人看上去 甚至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萨利睡着了,”老妇人边哼着边摆弄着连衣裙。萨利躺在床上像一个价 钱昂贵的玩具,她的眼睛瞪着,熟视无睹。“我的小公主会醒来吗?”她的妹妹吸 着鼻子,擦着眼睛。 鲍森医生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萨利是否正常地睡着。 她在想什么?她知道周围正发生的事儿吗?萨克医生的一些病人说他们清楚任 何事情但不能做出反应。一个人怎能在这种状态下生存下来而不完全发疯呢? 当他小的时候,她的母亲给他讲过有关活死人的传说。 “这个活死人幸福吗?”他问母亲。“他喜欢这样活着吗?” 她笑了,“他谈不上幸福不幸福,他没有灵魂。” “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怎么能活着呢?” 她朝外望着暗淡的华沙市的轮廓。在阳光的粉色余辉里一队飞机嗡嗡飞过。 “那碰巧了,”她道。 究竟什么才能在萨利身上起作用呢? 他开始试用左旋多巴。什么都没发生。每天注射药物并急切等看结果。没有任 何结果。 也许是刚开始的问题,或是要达到她血液度水准的问题。 他谨慎地加了剂量,还是没有结果。 然而他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当他第一次走进房间时,它像一个博物馆,但是 现在它有点,真的,有点像一个年轻女人的卧室。一盒滑石粉敞着盖子放在梳妆台 上,盒子的边上轻轻地溢出了一些,好像有人刚刚把手指放进过一样。一个乳白色 的镜子面朝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当他用手指抚摸它时,它几乎还有点儿余温。一 件质地极薄的睡衣斜搭在椅子上,它的花边在玫瑰园吹来的微风中飘动着。 鲍森医生把萨利从床上搬到椅子上。他抬起她时,一种意料之外的情感支配着 他。很难形容这种情感。他做这种活已很多次了,而她不过和卷起的地毯一样不令 人感兴趣,但是这一次她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她软软的胸部抵着他的衣服, 她的呼吸搅动着他脖子边的毛发。他迅速地把她放下,在她周围放了一些枕头以便 她不致于倒下。 “你在哪里?”他问萨利,她交叉着双手,目视前方。接下来他又看见;她的 双手,不再像海豹鳍状肢那样向里弯曲。 它们重叠着放在腿上。仿佛她正有礼貌地等着有人来请她跳舞。 “葛拉底!”鲍森医生喊道。 “喔,唷,”葛拉底说道,走上前来,用手抓住萨利的手。 她的手松松柔软地放着。“喔,天哪,我从没想到会发生什么。 她也许会真的醒来。“”你认为我们一直在为什么工作?“ “那太可怕了。我的意思是,她二十岁时就睡着了。她的父母都死了,她的房 子没有了,她所有的男朋友都成了老头儿。她能拥有哪一种生活呢?” “她现在拥有的是哪一种生活呢?”鲍森医生说道。 “没有人知道,是吗?”葛拉底道。“她醒来照镜子时会发生什么事儿呢?人 们真想不到她睡着时她只有二十岁。”葛拉底忙乱地整理原本已很整洁的房间。她 从玻璃花瓶里拿出了褪色的丁香花,走出去要换成玫瑰花。她回来时,把乳白色背 部的镜子放在梳妆台底部,一些毛衣下面。 “我更喜欢她手僵硬的时候,”美容师再次来的时候说。 “你得努力去修剪她的软指甲。” 鲍森医生不屑于回答。他看着她给萨利洗头发。当美容师涂上香皂进行清洗时, 葛拉底不得不将萨利的头放在盆子上去。当水流到鼻子时,这个老妇人轻轻地发出 嘟哝的声音。 “你小心点儿,”葛拉底说。 “做了这么多次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美容师从她的盒子中拿出一个吹风 机。“她有一头漂亮的头发。使你很想在上面做些发式。一次我给她做了一个埃佛 罗发式,但是她妹妹让我给它改掉。” 当美容师给她染睫毛时,老妇人眨了眨眼睛。“你看见没有?她从前从来没眨 过眼睛。” “别把睫毛液弄到她眼睛里,”葛拉底说。 在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有一个摆满香水瓶的架子。“我每次都用一种不同的香 水。真是好东西。”美容师给萨利和她自己都喷上了阿尔佩芝牌香水。“你要点儿 吗?”葛拉底选了乔伊牌香水,喷了起来。“一次我还试了皮衣和珠宝,但是给她 妹妹抓住了,差一点丢掉这份儿工作。她妹妹每周都检查一遍。” “我知道,”葛拉底叹了一口气。她把萨利推到窗前,挑剔地审视着她。她的 头发乱蓬蓬地立着,眼眉用铅笔描过,使她的脸上有了表情。葛拉底给她穿上了连 衣裙,在领口上别了一个银树叶的领针。 鲍森医生从后面走上来说,“她看上去真漂亮。” 萨利坐直了身子,向他咧开嘴笑着。“舞会在楼下,”她说道。 她伸出手来,走向镜子。这时,楼下的大钟以最惊人的方式敲着。这正像留声 唱机要停下来时那样。音调变低,歌词听不见了,直到你分辨不出它们。她喜欢和 莉莉。旁兹一起唱那首意大利街歌。莉莉。旁兹有高昂音质美的嗓子,当她唱“啦 啦啦”时,唱机就会停下来,听上去像井里的一只青蛙,莎利把它叫做“莉莉。旁 兹”,母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钟的响声似乎慢了下来,直到不比外面刮着的风声大多少。时不时地风好像停 了,一会儿又开始吹了。 萨利看着镜中的男人,现在她看出他和她父亲一样大的年纪。奇怪的是以前她 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风又开始吹了——很难讲,刮了多长时间。但这并不要紧。 站着还是很舒服的。她感到很轻松,她的头也不痛了。“我醉得很厉害,”她笑着 说。现在风又在吹了。但它现在更强劲了直到她注意到这是钟在敲,是新年的钟声。 “有人弄坏了唱机,”她傻笑着。钟又敲了,很正常地,最后一响。突然房间 里充满了光亮。太奇怪了。她一定是整个晚上都呆在这儿了。他迷惑地看着她。 “舞会在楼下,”萨利说道。 “上帝啊,”在她右边有一个声音说。萨利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黑人穿着护士 的制服。在她旁边是一个非常异乎寻常的人物。她有一头红铜色的头发,显然不是 天生的,而且像刷子一样直立着。穿着一件可怕的破烂衬衣和男式的裤子。萨利听 说过这样的女人,但是真正见到一个时还是很吃惊。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说。 “当然,”萨利说。“我长着耳朵,不是吗?天哪,是早晨了。我猜我晕倒在 地上了。好了,警官,你抓住我了。是我吃了那片面包。”她无助地伸出了双手。 “她听上去十分正常,”那个黑人用一种惊异的口气说道。 “萨克医生描述过类似的病例——突然间地清醒,好像大脑里有个开关装置似 的。”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抓住萨利的手。 她突然感到很害羞。他不像那些同她摸弄的男孩;他同父亲一样大。她把手抽 了回来。“你是一名医生,是吗?我猜妈妈以为我病了,但是我只不过是喝醉了。 请保证不要告诉别人。好吧,”她站起来,两手交叉握着。“多么美的玫瑰,是给 我的吗?”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医生。 他伸出手来扶住她。“你得小心会儿!” “显然得小心点儿,”萨利说,从下眼睑看着他。她让他扶着她坐下。“怎么 回事,这不是我的房间。有我的东西,但这小很多。我知道!我被送到医院来了。” “你一直都病着,”医生开始说道。 “这该死的汤姆给了我什么东西。哼,我希望他娶一个老母猪。好吧,我的确 觉得不好受,但是不要言败,小伙子们?” 她滑稽地转了转眼睛。“又一个灌多了酒的牺牲品。喂,到底怎么回事?为什 么你们都瞪着我?” “我想我得走了,”那个有着刷子一样红头发的女同性恋者说。她拿起一个小 的白色手提箱,一句话也没说就逃掉了。 “你们两个呢?脱下手套呆一会儿。” 萨利快速地说着,掩饰她那种拘束感。好多的事情都不太对头。透过窗帘她可 以看到一个玫瑰盛开的花园,而她知道那是冬天。医生的鞋子看上去那么古怪,谁 又听说过黑人护士呢? 护士服也很古怪——一太短太紧了。还有很多的小东西:电灯开关的形状,电 灯泡,医生的钢笔,喝水杯不是玻璃的而是一些绿色的纸板。总之,一定有什么不 对劲的事。 “我是鲍森,”那个男人说。“这是我的护士,葛拉底。梅森。你得了晕睡症。 你听见过吗?” “我不知道谁得过这种病,但我读到过。天啊,就像睡美人一样!有位了不起 的王子把我唤醒的吗?或者——”她又垂下眉毛,“是你干的吗?” “我想是我干的,”鲍森医生认真地说。 “在故事中,他只是用一个吻做到的,”萨利说道。一面活泼地把面颊测了过 去。这种情形真是有意思。医生是一个相貌对犹太人讲很好的人,他是一个能够炫 耀的战利品。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俯下身来吻了吻她。“公主,醒来,” 他轻轻地说。 “这值得庆祝一下,”萨利说道,转向护士。“下楼到厨房去给我们拿些茶和 蛋糕。” “你向那女人解释,”葛拉底说,“我不是佣人。”这是在晚上,距萨利睡下 的疗养院几英里远。鲍森医生和他的护士,每人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坐在他的起 居室中。录音机放着尼娜西蒙的歌。一堆“萨朵上尉”的肯德基的鸡骨放在盘子里, 推在一边。 “她时间错位了,”鲍森医生说。“在她的时代,她所看到的黑人都是佣人。” “除了哈莱姆的黑人乐队。”葛拉底说,“记得他们吗?” “她那时只是个小孩。” “小孩!她已七十岁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鲍森医生说。“在她看来她只二十岁。” “我二十岁时,我很有教养。” “她得有好多事去应付,我得小心地慢慢来。”鲍森医生伸了伸腿。他感到轻 松多了。“想想吧,葛拉底,就像一扇通向过去的窗子。她使我想起老影片中的女 主人公,轻浮,放荡,但是有着一种所有女人已经遗忘的可爱之处。” “太谢谢了。” “你是另外一种不同的可爱,葛拉底。她是一个没有抢劫,恐怖主义,种族主 义的社会产物。这是一切事物产生的方式。” 他拥着她,但她并没有放松。 “她甚至没问及她的父母。” “她不敢问。别那么苛刻了。她一切都没有了,而你拥有一切。” “比如你?”葛拉底脱掉了她的鞋,来回摇晃着她的脚趾头。 鲍森医生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耳朵。“我几天后将要回去走动一下,原谅我?” “当然,头儿,”葛拉底道。 “叫我鲁第。” “好吧,鲁第。” “我会让你高兴的,葛拉底小姐。” 葛拉底喘着气,并伸手向上关了灯。尼娜。西蒙在黑暗中唱着“我只是一个心 意善良的灵魂。”医生的猫呆在鸡骨头旁边。 “时间差不多了,”萨利第二天撅着嘴说。“我清晨起床后喜欢出去散步,但 那个卑鄙的老女人不让我这么做。”她穿着一件腰身部分下垂的粉红色礼服,并且 用了自己的化妆品。鲍森医生不知道没有镜子她是怎样化妆的,但是她化妆的结果 却真令人惊异。只几下她就把美容师时下的风格弄成了怪怪不同的自己的风格。她 弓形的嘴唇,窄窄的眉毛匀称得恰似画在布娃娃上的几笔。她脸颊中间有两朵红晕。 她的头发梳成了卷状并有两绺卖弄风情地垂在耳畔。他记得它们被叫做迷人卷。它 本应该风格奇异。但它不是。 “我想让你不着急,”他说。“葛拉底能告诉你怎样锻炼,但是目前我认为你 应当习惯于这种庇护环境下的一切事情。” “如果我跟你谈话,我就不会感到厌烦,”萨利说道。‘哦相信你能简明地向 我讲述很多迷人的事儿。比如,那些鞋子,它们看上去是如此舒服。你在哪得到的? “ “它们是偷来的。” 萨利爆发出一连串儿的笑声。“对不起——喔,亲爱的——我太无礼了。”她 擦去由于兴奋流出的眼泪。“最近你偷窃过吗?” “我从没想过这个词,”鲍森医生说。“我想这样说是因为它们是橡胶底做的。 静一静,你看。” “你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是个窃贼。当我看到你的脸时我差点儿 就叫了。但是你的表情好极了,我才知道你不可能是窃贼。好在我对偷窃者的事儿 一无所知。否则我要笑死了。” 她用手指勾住了医生衣服的翻领。“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脱下来?看上去医生味 儿十足。使我感到你要切除我的阑尾似的。”她解开衣服的扣子,把它放在了地板 上。“天哪,自从我睡着之后一定有过许多支舞曲了。如果你不教我,我只能坐着 看。我会让母亲给我租一个唱机——”一丝阴影掠过萨利的脸庞;鲍森医生焦急地 注视着她。“——或许你能借到一个,”她继续道。“这难道不有趣儿吗?” 葛拉底走进房间,看到鲍森的衣服时扬了扬眉毛。 “拿起医生的衣服,葛拉底,把它挂在衣橱里,”萨利说道。“我是一个真正 的好的舞蹈演员——父亲说如果我们不是这么有身份的话,我早成了百老汇的跳舞 女郎了。喔,多么精巧的小链扣啊!那是——让我想想——使者的手杖,蛇和希波 克拉的成员们。看传统的教育为你做了些什么?葛拉底,我说过;把医生的衣服挂 起来。” 葛拉底静静地继续摆弄着梳妆台上的香水瓶,她拿起一瓶香水对着自己喷起来。 “那是我的!”萨利叫道,跳上前去,她摇晃着差点儿跌倒。 “萨利!”鲍森医生说道,并把她扶住。“萨利,你不可能一下子做全部的事 儿。你病了这么长时间。葛拉底,放下香水。喔,天哪,太荒谬可笑了。” “她是什么意思,偷我的香水?” “你让她生气了,”医生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在椅子上,在她脑后放了一个枕头。 她微笑着,轻轻地拽住他的领带。 “你生我的气吗?你能原谅一个调皮的女孩吗?” “喔,他妈的,”葛拉底说。 “梅森小姐不是佣人,”鲍森医生说道。“她是一个受过良好训练,受人尊敬 的护士。她不喜欢被唤来唤去的。你那个时代的事情已变了。黑人和白人一样受到 尊敬。 “她说了一句脏话,”萨利道。 “她恼火了。我想让你俩都注意:梅森小姐要受到尊敬,萨利有病要受到照顾。 都听到了吧。” “是的,头儿,”葛拉底说道。 “行,当然可以,”萨利说。“梅森小姐,你心肠那么好,能否把衣服从地板 上收起,挂在衣橱里的一个衣帽架上?” 鲍森医生迅速抓起衣服,把它重新穿上。“我要给你打针,然后离开,由梅森 小姐带你去锻炼身体。” “我真受不了那些针!你得先抓住我的手,否则我的心就会停止跳动了。” 鲍森医生握住萨利的手时,没有去看葛拉底,她把金黄色的头放在他的胸前。 “现在还是以后要我把Geritol 给你的女朋友?”葛拉底说道。 “别嫉妒嘛,她都七十岁了,”鲍森医生说。午后的阳光斜映在玫瑰园中,玫 瑰花蕾被映得血红,草坪洒水机喷出的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看起来不像那么大岁数的人。她行起事儿来也不像。 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年龄?“ “我不知道,”鲍森医生说。“一方面我想她知道。另一方面……她才醒来一 周,而且一切似乎还很顺利……我不知道。” “你谈的是萨克医生病人的情况。”葛拉底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歇了歇脚。整 个下午,萨利都不停地传唤她,一会要小吃,一会儿要书,要么是让她塞枕头。萨 利总是小心翼翼地称她梅森小姐,甚是礼貌。 “他所有的病人最初恢复都很迅速,但不久就旧病复发。 有的轻微犯病,但其他人的情况比治疗前还糟。有些人,“鲍森医生坐在葛拉 底身边,他注视着暮色中深绿色的草坪。”有些人死了。“”为什么?“ “他认为他们的死是由于绝望。”一只蓝色的鸟嘴里叼着个蚱蜢,在花园和玫 瑰花上空盘旋。它飞到了疗养院砖瓦屋顶上,把蚱蜢吞下了喉咙。它警惕地注视着 那些花,晚霞的余光映得它的羽毛闪闪发亮。“我想用强力维他命,锻炼疗法和… …休息。我要救救萨利。”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告诉她真相,”葛拉底说。 “还没。我不知道。” 突然附近的房子里传来一声尖叫。鲍森医生和葛拉底立即站了起来,他们冲到 萨利的房间,看到她背靠着墙,手里拿着台灯,高高举过头顶。她龇牙咧嘴,像个 野兽一般。 “出去!出去!”她尖叫着,把台灯扔了过去;台灯撞到墙上摔得粉碎。玻璃 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的老妇人衣服上,但她根本没在意。 “你是我的一切,我爱你。”她啜泣着。 “把这个丑八怪轰出去!”萨利尖叫着。葛拉底扶着老妇人走出了房间。她把 她带到花园的长椅上坐下。老妇人伏在她的胸前啜泣不止。葛拉底轻轻地抚摸着她 稀疏的头发。 鲍森医生把萨利扶到床上。“她不是我妹妹!”她喊着,扑在他的怀里,嚎陶 大哭。 萨利知道了谁为那次令人震惊的事件负责了。如果她是医生,她就会把那个傲 慢的黑人遣送回非洲;但是当然鲍森不会这么做。她了解她的一切。父亲的一个朋 友在哈莱姆养了一个女人,此事成了大家的笑柄。但是那女人确实住在哈莱姆。一 次,萨利和汤姆在夜总会看见过她。她们走过许多恐怖的楼房;那些地方白给她贮 存煤球她都不会要。成群的黑鬼站在路上,嚷个不停,好像没有他处可去一样。但 这也很让人兴奋。萨利知道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她想彻头彻尾地了解生活。她真想 挣脱汤姆爱的羁拌,让自己自由自在地沐浴在这种吵闹和笑声中。而汤姆却说这儿 全是些扒手。 他们在夜总会时,正赶上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绝妙的爵士乐表演。不断有许多 长腿女人被扶出出租车。接着萨利便一眼看见了她。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裙,带花 边的衣领,那顶可爱的带细绳的帽子盖住了耳朵。但是她体瘦如柴。虽然她看起来 神采奕奕,但那深陷的眼窝,皮肤下凸出的骨骼都让萨利浑身震颤。她想这一定是 罪孽的报应。 她的瘦弱半点儿都不像葛拉底——梅森小姐,萨利马上自我纠正道。她就像一 头害相思病的母牛在医生周围转来转去。当然,他会保护她的。难道像犹太人一样 吗?除了钱外,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是布尔什维克。但他很帅,并且更有趣的是让他 在她周围忙碌,观看葛拉底——梅森小姐——生气地想着心思。 因此理所当然她想使自己平静下来,让那个丑八怪像她妹妹一样在她头脑中彻 底消失吧。梅森小姐把她带进屋来并作了引见;梅森小姐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安慰 着那个老骗子。 但是这个诡计却产生了适得其反的结果。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鲍森医生都呆在萨 利的房间里,而且她向他讲述了上流社会的一切,因为他是不会知道这一切的。而 他听得也很着迷。 当他靠她很近时,她闻到他的皮肤气息,使她头晕目眩。 她感到像埃莉诺。格林作品中的一个女主角,碰上了一剂有威力的诱惑。某些 不合适的男人就有这种诱惑。 “我和你谈话时,萨利,”他说,“我感觉现在仍是1924年。 我的意思不是我们在伪装或是看电影——但这个房间里的确是1924年。有时候 我搞不清楚时间的意义了。“”你这高明的谈话真要杀了我了。“萨利说。她把头 转向一边以便他能仔细审视她美丽的脸颊。”不管怎样,说起电影,尽管鲁道夫。 华伦天奴的眼神过于夸张,但我仍喜欢再次看到他。他把安格斯。爱尔斯扔到床上 的镜头难道不吸引人吗?“ “华伦天奴早在1926年就去逝了,”医生说。这是他第一次谈及日期。 “太糟了(”萨利惊呆了。“是病死的?还是车祸?噢,天哪,我真想哭—— 他,他是那么英俊潇洒!” “我想他是死于阑尾炎。” “大可怕了!我就好像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别再告诉我这种悲伤的事了。我还 想他曾骑马穿越沙漠与贝督因人作战,马背上坐着安格斯。爱尔斯。现在他还在, 是的。不过是在影片里了。这也是一种永生,不是吗?”她现在抑制不住地放声大 哭了。 “是永恒,”鲍森医生说。“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只要电影还在,华伦天奴就永远活着,永远年轻,他永远不会死,不会死— —” “他永远不会死。” “那么这间屋里就永远是1924年,”萨利坚定地说。 “我发誓。”医生答道。 “那是什么?”萨利边问边拉动着鲍森医生扣紧的袖口的开口处。那看起来像 用蓝黑水笔记的数字。“你一直在皮肤上作纪录,这是什么?关于我的吗?”她使 劲拽着他的袖子。 “这些人不属于这间屋子,”他说道,“坚决地抽开他的胳膊。”萨利,我们 是在水面上行走。我们俩儿,只要我们朝前看,永葆信心,我们就会没事儿。你懂 吗?“ 她想她是懂的。在水面下的是她的父母,朋友和她时而有的病症:她无法抑制 的怪相以及时间的长期静止。他们全想淹死她,但她可以把他们抛在脑后。她能做 到,医生的语气让她诧异。他似乎和她一般绝望,可能这是因为出于关心吧。对, 不错。他是爱上她了,但为什么不呢?萨利曾经有过太多的情人,他们全都渴望得 到她的垂青。即使医生老得像她父亲,但他毕竟笑容可掬,还有那玩意儿。 梅森小姐走进屋来说该锻炼了。萨利以一种最文雅得体的语调请她收拾一下梳 妆台,并请她无论什么时候喜欢,就可以用乔伊牌香水。梅森小姐使劲推掇着那些 瓶瓶罐罐,萨利觉得它们可能得碎了。鲍森医生告诉梅森小姐小心点儿干,而她却 回了一句粗话。 “她的情况更糟了,不是吗?”葛拉底问道。 “是的,但在所有接受这种治疗的人中,她是疗效最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