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晨,我觉得你这人,挺让人摸不透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挺不把人放眼内 的,可像今天……今天我是真高兴,都多久没人给我过生日了我。我想,你其实, 也挺重视我这兄弟的吧,对不对?” 杨海晨一愣,想起老彭早前的话,说周源这人没甚麽朋友,心里一酸,便赶紧 说:“这甚麽话呢你,你谁呀,我怎能不重视,你是我哥呀,你比我亲哥还要亲呀, 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杨海晨这话倒是受用,周源听在耳里,一片窝心,嘿嘿著乐,说:“那都多久 说的话了,你还记得呀?” “怎麽不记得,你还想要给我塞钱呢,我能忘吗?” 说起那事,周源顿时一阵不快:“其实那次我是真不明白,不瞒你说,有时候, 我就是觉得你挺、挺没劲的感觉,真的,这会儿我就老在想了,我跟你,谁跟谁呀, 你却还老爱跟我客气,你说,你这不是挺不够意思的吗?我就想啊,你这人啊,有 时候,感觉就是,挺不把人当回事的。” 杨海晨闻言,心里那个冤呀,他心想,跟你客气,就是不把你当回事了?这甚 麽歪理啊?然後他又想,周源这阵子该不会都在为这个心烦吧?他有一种受宠若惊 的感觉,他觉得这好像太夸张了。 杨海晨想说,我老跟你客气,是因为想跟你保持个距离,是因为我是个gay , 我不希望跟你走太近,我怕出事儿。我不是不把你当回事,我是怕我自己太把你当 回事了。 可这些话,杨海晨都只在心里说了算,他不敢真的说出来。他怕吓著了周源, 他怕周源会躲著他。 杨海晨想了又想,最终叹口气说:“周源,你别想太多,我这人就这样,很多 朋友也这麽说过我的。我其实,我没别的意思,都老习惯了,从小就这样子。” 顿了半晌他又说:“我小时候,我爸挺严格的,总不许我们家的孩子拿别人东 西,拿了就打。你不知道,有一回我班上一小孩不过送了一罐子果汁糖给我,我爸 一看见了就发火,非得我还给人家。许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吧,我们家的小孩都挺 不习惯受人恩惠,你看,挺糟糕的吧,高中的同学也总说我这人没劲。我是真没别 的意思,你别多介意。” 周源摇摇头,直接说:“我只是挺烦你这样儿,我不习惯你这样。对我,你不 用这麽客气的,真的不用。我只是想你知道这一点。” 杨海晨应了一声,没敢再多说甚麽。他觉得这会儿的周源有点可怕,直来直去 的。他想他大概真喝高了。 过了一会,周源忽然又说:“海晨,我问你个事。” 杨海晨一阵心慌:“甚麽事?” “你何时开始知道自己是个、是个,就是,同性的?” 杨海晨心里一惊,不知周源为何要问出这种问题,便支吾著说:“好久了。” “有多久?”周源居然追问。 “不记得了……” “你那个时候就是了吗?” “哪个时候?” “我在你家门前看到你那时。” “那时啊,嗯,大概吧。” 周源心里吃惊:“那时就是了?!” “差不多吧。”杨海晨看出周源的惊讶,直想把话题拉开。 可周源很快又接话了:“那,那我再问你个事。” “甚麽事?” “你、你有没想过,自己为何会爱上男人?” 杨海晨又是一阵支吾。这问题周源不是第一次问他了。可,他根本答不出来呀。 “你跟男人,也作那事吗?”周源这会儿是胆子大了,这问题他是一点口吃没 犯就问出来了。 杨海晨面都青了。他盯著周源,心想这人这晚上是怎麽了?他真醉了? 周源没等他回答,又接著说:“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我有一回,碰见你跟那 男的亲嘴了。” 杨海晨更是惊得话都说不上来。他知道周源说的是哪一次。那是他唯一一次跟 人在室外明目张胆的亲热。这会儿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头痛得很。 “你跟他,作过那事吗?”周源接著追问。 杨海晨被他问得一额子汗,心里极不愿意回答他这种问题,便反过来说:“你 问这干嘛呢你?” “我问一下也不行麽?我只是想知道。” “这是我的私事呀。” “你得了吧,啥私不私事的,一大男人,你还害羞了不成?一句话,作没作过?” “作过。”杨海晨这会是说得爽快,可声音却跟蚊子似的。 周源听罢心里一阵烦闷。其实不用杨海晨说,他也知道他俩必是作过那事,可, 真从杨海晨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他只觉心里堵得慌,忙狠狠抽了几口 烟。等他再开口时,他发现他嗓音里居然透著委屈:“你……你怎能这麽不自爱呢?” 杨海晨不吭声。他开始後悔自个干嘛要这麽诚实,为何不骗骗周源了事。 “两男人,怎麽作呀?”周源顿了半晌又说。 “周源,咱们能不能别聊这个了,怪呕心的不是吗?” 周源居然摇了头:“我不觉得呕心,你觉得呕心麽?” “我只是觉得挺不合适的。” “啥合不合适。你要觉得呕心,你为何还要作呢?” 杨海晨忍无可忍。老实说,他真不希望跟一个直人探讨这方面的事儿,尤其是 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他更不希望跟他在这种事上纠缠,便坐直身子,认真 的盯著周源说:“周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不能像没事人一样跟你聊那些事情。” 周源轻笑:“怎麽,你敢做,倒是不敢说了?” 杨海晨强逼自己冷静,继续说:“周源,你知道的,咱不是同一类人,有些事 情,你现在不能理解,以後也不可能理解。你为何要逼我说呢?你总说我瞒你,其 实,我只是怕我吓著你,我只是怕你瞧不起我,你懂不懂?” 顿了顿,他又恳求般说:“当我求你了,别再问我那些事了行不行?很多事我 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呀。别问了,真的别问了。” 杨海晨心想,他都已经这样子低声下气了,周源怎麽说也得给他一个面子吧, 没想他话音刚落,周源这头居然火了,一把把空啤酒罐子往地上摔去,咬牙切齿, 双眼把杨海晨盯得老紧,像要喷出火来。 “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他妈特烦你这样!我刚不是说过了吗,跟我你根本用不著 这样!你说我不可能理解,那我告你,我理解!他妈我理解还不成吗?我早就说过, 我压根不介意你那些事,你根本用不著瞒。我瞧不起你?你是我弟!我瞧不起你就 是他妈瞧不起我自己!” 杨海晨不说话了。他想周源是真喝醉了,他不想跟他计较,他是真不想跟他计 较。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周源这些反应,是不是有点过火了。他开始觉得,周源 对他的情义,真比他想像中要深很多。看著怒气冲冲的周源,杨海晨心里有种说不 出的感觉,好像有股暖流在身体里窜动。 周源真的很著紧自个。他是真的不介意自个的身份。他是一个强悍的男人,但 在自个面前,他总是能展现他细腻的一面。杨海晨忽然有点鼻酸,从来没有一个正 常男人对他这般呵护过。杨海晨心中泛起了一股冲动,是一股想要对周源更好的冲 动。 这麽想著,杨海晨又开始觉得害怕。他觉得自己跟周源之间那种情感上的纠结, 十分危险,太危险了。他听说过太多案例,他目击过太多悲剧。他心里清楚得很, 对直人产生感情,结局永远只有一个。 他一再在心中警告自己,杨海晨,你别乱来,真的别乱来。 沉默半晌,杨海晨终於说:“周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我有时的确是挺 不够意思的。我知道你没真的瞧不起我,我知道你是真对我好。我都明白。可,哎, 你也得站我立场想想啊,对不?那方面的事情,我不想拿来当茶馀饭後的话题。那 都是我的私事呀,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周源没应声,气呼呼的扒了几下头发,猫下腰去够地上一罐啤酒,“啪”的一 声打开,又是一阵猛灌。杨海晨看他这种喝法,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怯懦 著唤了两声:“哎,周源,周源,别喝了。” 周源含糊地哼了声:“你管不著。”仰头继续灌著。杨海晨看他这架势,心里 盘算著要不要把隔壁老彭唤来,可又怕周源现在这状态,会在老彭面前说些不该说 的话儿。 两人对峙著,肩并肩坐著,又沉默了好久。 杨海晨一再用眼角余光瞟著周源,他还是喝著闷酒,吹著烟圈,不知在想些甚 麽。杨海晨不敢再吭声,他怕自己说错话再次触怒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源伸长手臂,把烟头按熄。他转过头,看了杨海晨一眼,刚 巧杨海晨也正向他望过来。两人对望著,杨海晨出於习惯,很想冲他微笑一个,但 周源却已冷冷的把头转了回去。 杨海晨心里沮丧。他不知自个跟周源为何会搞成这样。他明明已经极之小心翼 翼的跟周源相处,可到头来两人还是弄得尴尴尬尬的。 最後,周源把手伸过来,碰了一下杨海晨的手背,又犹豫著搭在他肩头上。 杨海晨僵住不动了。 周源的手挺大,关节一个个的凸起,硬硬的感觉。他上身打著赤膊,黝黑的胳 膊臂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滑亮滑的。 杨海晨居然有种晕眩的感觉。 然後,周源把身体靠了过来,很慢很慢的,把杨海晨搂进怀里。 杨海晨彻底呆掉了。 周源轻轻的在他耳边说:“海晨,我只有一个要求。” 杨海晨没说话,他根本无法说话。他彷佛看到周源的眼圈红了,他从没看过周 源这种表情。他不知道,当一个刚毅的男人露出这种柔软的表情,威力是何等强劲。 他实在无法形容此刻心里那份震惊,还有那股似有若无的悸动。 周源的声音低沉沙哑,好像还隐隐带著哭腔:“我只是,我只希望你,能对我 好一点,公平一点,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杨海晨僵直著身子,心里发酸。 周源微微侧过脸,用一手托起杨海晨的下巴。他痴痴的看著杨海晨的脸,心中 突然特难过。他为自己这一年来的付出感到难过,他为杨海晨总不冷不热的态度难 过,他为那大雄的存在难过。他盼望杨海晨能把自己看得更重要一点,比亲人重要, 比那甚麽大雄重要。 周源想自个真醉得不轻,他发现自己开始管不住自个的思想了。看著杨海晨俊 俏的脸庞,清澈的双眼,长而密的睫毛,他心中一动,居然泛起一种无可抑制的怜 惜,还有一股无法启齿的欲望。 他没再多想,顺著自个的感觉,捧著那张脸,朝他的眼睛亲了下去。 杨海晨惊得甚麽都不知道了。周源的一举一动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能从周源的 鼻息中嗅到一股酒气。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周源在他半瞌的眼睛上,一下一下的亲著。半晌停了下来,愣愣的观察著杨海 晨的表情,他能看出杨海晨的惊讶与胆怯。杨海晨轻轻颤动的睫毛,摇摆不定的目 光,都让周源痴狂。犹豫了一下,周源迳自朝杨海晨嘴唇上吻去。 杨海晨这会儿更是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现下他只 懂紧紧抿著双唇,咬著牙关,不敢作出任何回应。 周源在那边坚持了好一会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心里沮丧,终於停下来疑惑的瞅 著杨海晨。他不解,杨海晨为何不给他反应?他不是同性恋吗?为何无动於衷? 杨海晨看他终於停下来了,脸上阴晴不定,赶紧说:“周源,你喝醉了。” “你为何不愿跟我亲吻?”周源怔怔的问。 “你醉了。” “我没有,我没有醉。我只是想亲你一下,我想知道那是甚麽感觉,你为何不 许?” “周源,这种事情玩儿不得。” “我不是玩儿,我是认真的。我真只是想嚐嚐那感觉。” 杨海晨摇头:“那没甚麽特别的。” 周源没再跟他周旋。此刻他只有一事儿想作,他根本顾不得杨海晨的想法。杨 海晨话音未落,他便又是硬亲了下去。杨海晨心中无奈,他知道拗不过周源,便真 的张嘴跟他亲了几下。 周源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没想过他与杨海晨之间也能有此等亲密之举动。他心 里居然泛起一股成就感,让他极度满足,胆子更大了点。抬手紧紧按著杨海晨的後 脑勺,深深吻了下去。 杨海晨也有点激动。他不知道醉酒的周源会这般热情。他心里突突的跳著,这 是他第一次跟一直人亲嘴。他又有点害怕,现在这种情况是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发 展到这地步,他实在没有绝对的信心能管住自个的情感。 周源还是热烈地吻著。杨海晨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逃,便是伸手在周源的背 上拍了几下。周源终於意犹未尽的把他放开,然後又是那样傻傻的盯住他看…… 那晚上,他们是抱著激动却犹豫的心情睡的觉。 隔天醒来,杨海晨第一句就说:“周源,昨天那事,我明白你没别的意思。可 咱们那样子,其实挺不恰当的,咱就当玩玩儿,别放心上,好麽?” 周源不吭声。 杨海晨便继续说:“咱谁也别太认真,啊?昨晚是你喝醉了,你不要跟别人说, 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咱就当甚麽事也没发生过。” 周源还是没有哼声,面无表情。 事实上,他根本没把杨海晨说的这些话儿放心上。他现在心里只有一种想法: 他大雄是一爷们,我也是;他大雄能跟海晨做的,我也做了;我们是平等的,他要 是以为海晨就是他一个人的,以为海晨只对他一人好,那他就是他妈一傻逼。 杨海晨跟小陶常去的那家酒吧结业了。杨海晨跟那酒吧的老板Jake挺熟,Jake 说,做不下去了,你看这里的生意,装修以来两年了,有好过吗? 然後Jake又说,其实老猫一走,我就知道这破店是做不下去了。 老猫是Jake从前的爱人,那酒吧是他跟Jake一起开的,後来他抛弃了Jake,结 了婚,移民加拿大去了。这种事在圈子里常有,杨海晨早已司空见惯。可现在酒吧 都要结业了,杨海晨真挺替Jake难过的。 临结业的前一天,Jake在酒吧里开了个party ,请的全是熟客,杨海晨、小陶 跟大雄也有去。其实杨海晨跟大雄就是在这酒吧认识的。 那晚上,大雄跟小陶都玩得很疯,小陶化了浓妆,把脸画得女鬼似的,当著杨 海晨的脸,搂著大雄亲了又亲,还冲杨海晨说:“你男人怎这麽没劲,跟块木头似 的。” 杨海晨懒得搭理。一个晚上就他一人闷闷不乐。 大雄要去跳舞,小陶从他身上下来,又蹭到杨海晨腿上,杨海晨虽没心情跟他 闹,还是包容著没把他推开。 没想小陶这头倒是正经八百的说:“你该不会又跟你室友怎麽了吧?” 杨海晨没多惊讶,看他两眼,把事情跟他说了。 小陶听罢瞪大了眼睛,狠狠操骂了声:“你那室友,瞧他那蔫样儿,妈的,不 是个gay 是啥?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杨海晨摇摇头:“他真不是,我跟他一个屋子我怎可能不知道。” “放屁!他不是gay 他干麽要跟你打啵,真以为好玩儿呢?你尝尝跟个娘们打 啵去,看好玩儿不?我看啊,他嘛,不是个gay ,也是个bi. 我说他十成是爱上你 了。” 杨海晨不屑的笑:“他那是喝醉了。” “喝醉怎麽了?你醉了你就会去抱女人?” “说不准。” “我操!” 杨海晨噗嗤一声乐了。 小陶伸手在他面颊上拍了两下:“我说,你啊,真千万得小心,你自个知道是 怎麽回事,他那人,要不是个gay ,也不是一正经的主儿,你看,说亲就亲,甚麽 人啊。你知道,这种人你惹不得的,他搞不好就是在玩儿你,你好自为之啊你。” 杨海晨当然知道周源不是在玩儿他。周源不是这种人。他那天也许真是一时好 奇,也有可能是酒醉後发情,总之他不可能是认真的。杨海晨强逼自己别再把那事 放心上,周源那天打开心窗跟他说了那麽多话,杨海晨心中也很感动。他决定今後 会坦诚地跟周源相处,他不希望再为了一点破事儿让两人变得尴尬。 周末,天下了一场大雨,下午周源母亲打电话给周源,说房顶漏水了。周源听 罢气冲冲的,说年头我不是跟伟子说了麽?他有没去修啊? 母亲在电话里啐了一口,说你是我儿子还是他是我儿子?你自个的娘你不管你 托他干啥?那厮正跟隔壁丫头鬼混呢,他还会搭理我这老太婆了? 周源说不过母亲,无可奈何地只得回家一趟。他不愿把杨海晨一人丢宿舍里, 便把事情向杨海晨说了,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跑一趟,杨海晨爽快的应允了。 那天雨太大,马路上好些地方淹了水,公车都停班了。两人打了车,驶到胡同 口,水越淹越高,整个车轮都淹在水中了,司机说进不去了,你们徒步走进去吧。 周源付了钱,把杨海晨从车里拉出,雨水斜著打过来,打了伞也没甚麽用了。 周源乾脆把外衣脱了,把杨海晨夹在胳膊底下,用外衣盖著两人的头,涉著水往胡 同里走。 其实那胡同也就在外面水淹得比较高,走到里面了反而没那麽严重,膝盖也不 到。周源搂著杨海晨的肩膀,总觉得这人身子骨单薄,走步路也东倒西歪,踉踉跄 跄,就怕他真是拌到了掉脏水里去,便是越搂越紧。 杨海晨给周源按在怀里,被他身上传来的烟草与汗水味儿笼罩著,是大气也不 敢出。他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他总觉得周源近几天来,特别喜欢与他的身体碰触。 他想起早阵子,他们一伙人到山上玩儿去,回程在公车上,周源一头倒在他肩 上呼呼大睡,脸就埋在他颈窝里,技资一伙人都看傻了眼。阿民还开了个玩笑,说 婷婷那丫头是周源的大老婆,那杨海晨便是他的小老婆了,大老婆是藏在家里养的, 小老婆是带出来使唤的。这玩笑可让杨海晨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周源还伏在他肩上 打呼噜,也不知道他在睡梦中有没听到那些话。 其实阿民会这麽大惊小怪,也真不是全没道理的。事实上,周源从前的确不常 跟杨海晨这般亲腻。杨海晨也觉得,周源是有点改变了。 周源家那胡同,越往里走地势就越高,等走到周源家门口,是没淹水了,但两 人早已全身湿透。 杨海晨是第一次上周源的家,真走到人家大门口,才想起自个甚麽东西也没买。 周源撇著嘴说买甚麽买,我们家不来这一套,再说你看这甚麽天,还怎麽买呀?接 著硬是领著杨海晨进了屋。 周源的家不算太大,就一厅两室,其中一房间看得出还是自个用木板划出来的, 没有门板,门洞只有一麻布帘子隔著,整个房子不算厨房也许比他们寝室大不了多 少。想是平日客人不多,那厅也真算不上甚麽客厅,只放了三两板凳,一木桌子, 一大柜子,其馀全堆放著杂物。屋子的房顶是那种黑色瓦片叠成的,罅隙破多,有 几处不停渗著水,下面放了几个红色胶水桶,把水盛著,叮叮咚咚的,一片混乱。 周源母亲正在里边跟三两街坊打麻将,搓著牌吵得紧,根本没留意到有人回来, 直到真看到厅里人影晃动,才提著嗓子喊了声:“源子?是不是源子呀?” 周源也没回答,迳自向自个房间走去,从里面翻出一毛巾,抛给杨海晨,才朝 屋里喊了声:“妈,我有朋友在呢。” 周母这才急急放下了牌迎了出来,杨海晨用毛巾抹了把脸,礼貌的打招呼,周 母赶紧说:“行,行,哎,源子,怎麽领朋友来也不说一声,看你,也让我把屋子 收拾一下呀,也真不怕丢人呀你。是不是没打车?看你俩,怎麽湿成这模样。” 周源一边应付著母亲,一边把杨海晨领进了自个的屋。那屋也是挺简单,就一 木板床,床尾站著一柜子,也是乱七八糟的堆放著杂物,墙上天花板上都贴著大大 小小的海报,都脱色了。杨海晨看著那屋,感觉就是一个凌乱,可却很“周源”。 周源从一抽屉翻出一些衣服递给杨海晨,说你去洗洗吧,当心感冒。 杨海晨没接,说你先洗吧,我不碍事。 周源硬是把衣服塞在他手里:“我还得去修房顶呢,回来再洗。” 杨海晨便说:“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周源赶忙摆手。 “雨还大著呢,你一个人能成吗?” “能不成吗?那房顶我十四五岁修到现在了。哎,我说,天都黑了,车怕是打 不到了,咱今晚上就在我这儿过一夜呗怎麽样?” “可以啊。” “嗯,那你快去洗吧,洗快点,我回来还得洗。” 晚上,周源在房间铺了被褥,可地板潮湿得紧,褥垫铺在地上连被套也能感觉 到湿气。 周源对杨海晨说,你今晚上跟我挤一挤呗。 杨海晨看了看地上那团被子,沉默半天,才闷著声说我睡客厅呗。 周源照著他头顶就来了一下,说我那厅子哪有地方让你睡呀,你就将就这一晚 上,明个雨停了咱就回去。 周源的床不比宿舍那些大很多,若两人平躺,外面那人有一边胳膊必会悬空, 两人便只能侧著身子睡。杨海晨睡在里边,周源说怕他晚上翻身掉地上去,也不想 想人家杨海晨向来睡觉动静也不大,倒是他周源,难保一个翻身就能把人家杨海晨 压得气呛。 两人在床上很自然地背靠背躺著,周源睡觉向来习惯打赤膊,只穿条短裤子, 而杨海晨是自发育开始就没再打赤膊睡觉,现下两人的背部紧紧靠著,杨海晨能感 觉到从周源身上传来的温度,周源每一下吸气与呼气他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半夜里,周源睡梦中翻了一个身,还真差点掉地上去了,幸亏他及时惊醒,把 一脚丫子撑在地上,才没弄出多大的动静。再次睡下,周源很自然的把面朝向了杨 海晨那边。杨海晨的头顶就顶在他鼻尖,他能嗅到洗发水的香气,还有一点点的汗 味儿,特亲切的感觉。杨海晨的颈後有颗痣,在他的发端间若隐若现,周源半瞌著 眼睛,盯著那颗痣,很快就睡过去了。 隔天清早,杨海晨是被周源的呼噜吵醒的。杨海晨起初还弄不清状况,茫然地 想著,这是哪儿。好半晌等他真正清醒过来时,杨海晨几乎要惊呼出声。 周源的左臂跟左腿都横在了他的身上,头颅也几乎要枕在杨海晨的颈窝里。杨 海晨自个是平躺著的,可以说,周源的身体是半压在杨海晨身上,裤裆恰恰顶在杨 海晨大腿的位置。杨海晨的脑袋空白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周源下面那东西的硬度。 杨海晨心想,要是周源是个gay ,他会豪不犹豫地把手伸过去,然後把他带上 天堂去。可周源不是,所以杨海晨甚麽都不能做,他只能僵直著身子强迫自己去想 别的事情。 屋外的雨半夜就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百页帘子射了进来,照在周源结实的背 上,隆起的肌肉打著浅浅的阴影,有种说不出的美。跟周源同屋了整整一个年头, 杨海晨以为自己早已看惯了这人精壮的身躯,但此刻他还是有点看呆了。他想起周 源一向有健身的习惯,他们寝室里,就放了两铁哑铃子,周源没事就拿来练,有时 还非要向杨海晨炫耀,说看你老哥这三头肌,羡慕不?一脸的拽相。 後来杨海晨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推了周源两把:“哎,哎,周源,你压著我了。” 周源被杨海晨推醒,挪开头颅,手和脚却还是横在杨海晨身上。他瞅了杨海晨 一眼,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几点了?不多睡一会? ” 杨海晨被周源这股亲密劲儿弄得有点发慌,正想说点甚麽,他放在床头柜子上 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源替他把手机拿了过来,又很自然的把手放回他胸膛上。 电话是大雄打来的,他说你在哪儿呢? 杨海晨愣了一下,接著说,我在宿舍啊,在睡觉呢。 旁边的周源听见了,张了杨海晨一眼,梗著腮帮子,若有所思。 杨海晨朝周源递了个眼色,又说:“你怎麽了?一大早的。” 那头大雄说:“我昨天一直找你呢,怎麽都接不通啊?” 杨海晨一阵心虚。周源家那胡同讯号接收得不太好。“是吗?我都不知道,怎 麽回事?” 大雄也没多怀疑:“不晓得,哎,那没事了,你睡吧,我就是有点担心,昨天 多大的雨呀,我就是怕你不知有没跑哪去了。” 杨海晨又跟大雄聊了几句,挂线後他心里很内疚。他其实不是真想瞒大雄的, 他没干坏事儿,没甚麽需要隐瞒,他只是怕大雄不高兴。 旁边周源看见杨海晨一脸的愧疚,心里不快,一个翻身,把杨海晨压在了身子 底下,鼻尖对鼻尖的问:“谁的电话?你男人呗?” 杨海晨只觉得周源这是在调侃他,他本来并不介意,但周源裆下那东西现下却 是顶在了一个暧昧的地方,杨海晨咽了几下口水,不自然的扯出个笑容:“关你甚 麽事啊?下来,快,压死我了。” 周源却是充耳不闻。他忽然腾出两手,从两边抓紧杨海晨的头颅,飞快在他唇 上亲了一下。 杨海晨立马皱眉了。周源为何又要作出这事来? 其实,周源不得不承认,跟杨海晨亲近,甚至是亲吻,确实能给予他一种无法 言喻的胜利感,甚至能消退他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平衡之感。自从生日那天,周 源鬼使神差的亲了杨海晨,他就想明白了这个事实。正是因为这样,他这阵子总有 意无意的要与杨海晨亲近,那能让他有种特满足的感觉。 而且,他还深信,杨海晨必也是不会介意跟他亲吻的。他的想法是:杨海晨是 一同性恋,而他自个又是一男人,杨海晨爱的既是男人,照理也不会对这种事情反 感。这麽想著,周源更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他使劲压著杨海晨的身躯,又缠缠绵 绵的在他唇上亲了两口。 这头杨海晨却是对周源的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这男人为何突然 又发起情来。他躲开了周源的亲吻,顺势把周源从身上推了下去。“你怎麽了你?” 周源笑著坐了起来:“刚才的是不是你男人?你怎麽欺骗人家了?” 杨海晨哼笑了一声,不愿回答。 周源又把手放到杨海晨脸上。杨海晨没跟他客气,一把打掉。 周源又不依不饶的把手搁到杨海晨的眼睛上。杨海晨再次打掉。 两人一来二去的拍打著。不一会周母进来了,看到这情景,一阵好笑:“你们 这是干什麽,还小麽你们?”她在周源床末的柜子上拿了一脸盆,自周源住宿了, 很多杂物就都堆在周源房间里,回头看儿子居然还不死心的要把手往杨海晨脸上放, 便是撇撇嘴儿,一个脸盆砸在周源身子上。“臭小子,睡醒了就起来干活去,赖床 上干甚麽?你不睡人家还得睡呢!” 周源一脸无辜:“您砸我干甚麽啊,我这不才醒过来麽。”转过头也是没再跟 杨海晨闹,轻声说:“哎,我不睡了,我给我妈干活去,你再躺一会儿吧,还早著 呢。我待会来叫你,好麽?” 杨海晨点了一下头。 周源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又说:“吃过饭咱就打车回去了,好不?” 杨海晨又是一点头。 “那,你睡吧,饭好了我再叫你。”说罢周源便站起来往门洞走去。 “哎,周源。”杨海晨把他叫住。 周源转过头来。 “……算了,没事儿。”杨海晨本是想让周源别再胡乱亲吻他的,他心里真觉 得这种玩笑开不得。可想想,又觉这话说出来挺丢脸的,两人想必又是一阵尴尬, 再看看人家周源,一脸坦然,根本没把那当回事,他要是还在这头百般介怀,倒是 表明了自个心里有鬼,还是作罢。 周源的母亲让周源到陆大婶家里帮忙。陆大婶住在胡同口的屋子里,那儿地势 特低,她的家必是进水了。 周源起初老大不愿,他说海晨还在屋里睡觉呢。 周母一时间也误会了周源的意思,以为他是不甘心他那小室友能睡懒觉,他自 个却得干活,便是破口大骂,说人家是来当客人的呢,你让人家给邻居差遣还成事 了?你这兔崽子别这麽没出息,叫你干活你藉口就多了。 周源站在自家大门口磨磨蹭蹭,往自个的房间张了又张,就是迟迟不行动身。 最後看母亲拎著个木勺子像是要揍人了,他才顾左右而言他的跟母亲说:“那,要 是饭好了他还没起来,您、您就叫他一下呗,我说过会叫他起来的。咱家没别的牙 刷子,您让他用我的呗。” 周母听罢才恍然大悟,这孩子不是不愿干活,只是怕待会朋友醒过来了,他自 个却不能在旁边招呼,便哭笑不得的说:“你当你那室友还是三岁小娃了?啊?非 得你在旁看著?你是他谁呀?还差遣你老娘做事了?你行啊你,在外面待久了,倒 是长进了你。” 周源被母亲说的一阵心烦,可对著母亲又不能发作,只能一声不吭的把一箩子 工具背起,心里一个郁闷。 周母也是没想到周源不过让她说了几句就不高兴了,这麽大个人了,还是改不 掉那牛脾气,便也缓了口气说:“看你,说你两句就变脸了,还小麽你?真是的, 这麽紧张,还真担心你老娘照顾不好你那小室友麽?” 送走了儿子,周母心里一阵稀奇,经过周源房门,也忍不住朝里面多看了几眼。 在她印象里,周源从来没对谁这麽著紧过。小时候在乡村里,周源就一个皮,老是 找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活生生一小魔王,谁见谁怕。长大了搬进城里,也是从没看 他跟哪家孩子深交过,记忆中他甚至没有领过朋友到家里来。 其实从街坊邻里的口中,周母也知道她这儿子虽事事不长进,却是挺得同年的 姑娘们欢心的。周母为这起初也揍过周源不少顿,她担心儿子跟女人搞上了,就不 管她这个娘亲了。可到後来,她发现周源根本没把那些女孩放心上。而且周源从小 到大,不管在外头多野,在家里永远是一孝顺的主儿,尤其自他老爹走了,他对母 亲就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因此渐渐地,周母对儿子在外面的苏州史,也是睁一眼 闭一眼,随他高兴了。 严格来说,杨海晨是周源招呼到家里来的第一个朋友。而且看得出来,周源对 这年轻的男人十分体贴。周母想起她还在乡下的时候,曾经流产,那时周源十岁不 满,事後还趴在她肚子上凄凄戚戚的哭了好久,也不知在伤心甚麽。现在想来,他 怕是为失去个弟弟难过吧。 周母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她很庆幸周源终於交到一年龄相仿的朋友。她想, 周源在外面工作,这样子的朋友是不可缺少的,最起码,能互相有个照应,怎麽说 也是好事。这杨海晨看起来也是一正经的年轻人,眉目清秀,说话彬彬有礼,总腼 腆的微笑著,周母第一眼看到他就心生好感。 这麽想著,周母也放心的笑了,心里泛起一种安慰。那天她做的饭,特别香。 中秋前夕,大雄让杨海晨跟他回家一趟,杨海晨死活不依,他说你老爷子连对 你都不疼不爱的,对我还会有好脸色看? 大雄说,他敢说你半句,我就把他往死里揍。 杨海晨还是不肯。大雄苦苦哀求半天不果,最後恼羞成怒,向杨海晨狠狠发了 一次火,甚麽恩怨旧帐都让他给翻出来了。 他说,你早阵子还说要带我去你寝室瞧瞧呢,你哄著我说的你以为我还不知道 吗? 又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跟你室友的事儿?你在我这里,他还老给你拨电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真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杨海晨实在厌倦了跟大雄为周源的事儿纠缠,他瞟了大雄两眼,有气无力的说, 你爱怎麽著怎麽著吧。 中秋节那天,杨海晨回家里过节,还见著了好久没见的大哥大嫂。 大哥大嫂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杨海晨曾经挺怕这个小女孩。他觉得她太刁 蛮,太难侍候,就是在餐桌上,也爱指手划脚,拣饮择食。杨海晨不能想像要是自 个有这样子的小孩,会是如何痛苦。 可小孩子毕竟长得快,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上。这趟看见这个小侄女,杨海晨 明显的感觉到她成熟了不少,没有再叽叽喳喳的,而是斯斯文文,看到长辈们还很 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看著小侄女小心翼翼的抱著二哥的孩子逗玩,杨海晨觉得,这 女孩,其实也挺可爱的。 晚饭後,一家人带上月饼,跑屋後的园子赏月去了。那园子是那一块地儿几户 人家共有的,很多邻里早已携老扶幼聚在那儿了。小妮子跟别的孩子凑一块玩灯笼 子去,杨海晨便是跟哥哥嫂子们聊起天来。 二嫂胡碧琳拉过杨海晨说:“哎,海晨,差点儿忘了,你後来有没找人家欣霞 啊?” 杨海晨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欣霞呀,上回那女孩呀。天,瞧你这没心肝的,把人家给忘了?人家还等你 电话呢!” 杨海晨这才想起那含蓄的女生,赶紧说:“哪是啊,二嫂你别乱说呀,人家多 好一女孩子,我哪配得上啊。” “甚麽话儿!你不知道,那次我听我同事说,人家一个劲儿夸你呢。” “不是吧?”杨海晨好笑的说。 旁边大哥大嫂也来凑热闹:“怎麽,海晨交女朋友了?甚麽时候的事?怎麽也 不带来让咱们瞧瞧?” “不是啊,没有的事啊!你们别瞎说呀。”杨海晨哭笑不得的辩解。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认真古板的二哥,居然也差了一脚说:“那女孩真挺不错 的,比你二嫂漂亮。” 二嫂听罢当然不乐意了,开口就闹。大哥大嫂也在旁边瞎起哄,杨海晨被他们 逗得哈哈大笑,心头泛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他真很久没有像这样子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儿了。感受著父母、兄嫂们之间那 和谐的气氛,听著小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声,看著头顶上那轮圆亮的明月,杨海晨 发现,撇去自个心头那股压力不说,他其实也很享受与家人之间那种纯粹的爱护和 关心。那是他在外面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後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杨海晨向大雄提到这事。他说,这世上,朋友能变, 爱人能换,就是家人这东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取缔。 大雄对这却是不屑一顾。他说你这想法太天真,像我,我就是跟我家老爷子断 了关系,也不会皱一下眉。 杨海晨也没反驳。他从来不愿意干预大雄与家人的关系。 大雄又说:“倒是我跟我那些兄弟姐妹啊,小时候天天凑一块玩儿,整天乐呵 呵的,感情多好。可现在大了,老了,搬家的搬家,出国的出国,我连他们现在长 甚麽样都不知道了,完全就一陌路人。这些嘛,我倒是觉得挺可惜的不是吗?” 杨海晨听罢深表认同。他想,这情况,跟他与他大哥也差不多的吧。他也觉得, 这种事情,是可悲的,却又是无可奈何的。在人类社会,这些根本已成了无可避免 的现象。 关於与家人间的关系,杨海晨与周源的见解倒是挺一致。 周源的父母也是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人,对周源的教育特严苛,周源小时候没有 少捱过揍。杨海晨小时候也有被父亲打过,他父亲那时候喜欢用木尺子打他的手掌, 有几次还打手背,杨海晨还记得那时手背上那片狰狞的青紫,他曾经极度痛恨自己 有一个执教鞭的父亲。可是,听完了周源对童年的忆述,杨海晨才明白,自个小时 候那些儿惩罚,不过小巫见大巫。 周源说,他小时候要是闯祸了,让父亲发现,先是不给饭吃,还得跪木板子, 捱藤条,捱巴掌,这些都不算,周源说最痛苦的,是他父亲罚完了跪,紧接就罚站。 他说要是次序倒过来倒没那麽辛苦,可跪完半天板子,他膝盖早肿了,腿都伸不直 了,还得站著再撑上半天。周源笑著说,那时候他一般边站边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杨海晨听得心惊肉跳。“你母亲呢?”那时杨海晨的父亲一打他,他母亲都会 站出来求情。 “她?她比老头子更凶呢。” 杨海晨问,你有没怨过他们? 周源摇摇头。他说,其实很多家庭也是这样子的,绝对不是农村才会这样,我 小时候那麽皮,也是该打。 事实上,周源也确实是一极度孝顺的孩子。他的看法跟杨海晨一样:家人这东 西,天注定的,甚麽东西改变也好,家人就是家人,一辈子也没人能替代,他们是 我父母,他们养我育我,我当然得孝顺他们,天经地义。 周源的孝义,一直是杨海晨欣赏的地方。 十月,大雄在大学参加了一美术交流团,得到广州去待上两个月。大雄走後, 杨海晨的作息正常过来,下班後必回宿舍,晚上也不会在外面过夜,只偶尔到酒吧 消遣消遣,但次数也不多。 周源当然喜见这种转变。他开始频繁的约杨海晨上街,撞球,歌厅,电影院, 无处不去。杨海晨也很乐意跟周源玩儿去。大雄不在,他不再需要处处忌讳著,便 也尽情而坦然的跟周源上街,那能给他一种跟泡吧不一样的乐趣。泡吧总让他有一 种腐败庸俗的感觉,与周源一起,他的感觉是清新而健康的。 这天下班後,周源领杨海晨上电影院。那电影挺好看,讲一乡村男孩子如何在 父亲的反对下,坚守自个的梦想,学习芭蕾舞,在城市里创一番天地。很励志,但 很动人。让杨海晨吃惊的是,那电影居然有涉及同性恋内容:片里有另一男孩,是 男主角的好朋友,男生女相,爱穿裙子,他说他喜欢男主角。 电影里有一幕,天飘著雪,男主角说冷,男孩很自然的把男主角的手塞进自个 的衣服里,让他取暖。男主角说,你不觉得冰麽?男孩说,我喜欢这样。那一幕, 杨海晨没太多想法,只是一味儿吃惊。周源看了,却是觉得挺感动。 周源从来不会因为一部小说,或是一部电影感动。他不会把假的东西,或者是 别人的故事看得太重。可看到这一幕,他真的很有感觉。他扭头看向杨海晨。杨海 晨正专心的盯著银幕。周源把手绕过椅背,搭到杨海晨肩上。杨海晨转过脸看他一 眼,又看向银幕。 周源凑到他耳边说:“你看,小孩子也来这套呢。” 杨海晨在他小腿肚子上一踢:“别吵。”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周源的嘴几乎贴著杨海晨的耳朵,他的唇有几 下都碰到杨海晨的耳垂了。 杨海晨脸上有几分燥热,闷声用手肘把周源顶开,瞪他一眼,又重新盯回银幕。 从电影院出来,周源居然真的问杨海晨:“你是不是真十一二岁就跟男孩子在 一起啊?” 杨海晨笑:“怎麽可能。” “可你那次不是说了,我坐你家大门前那个时候,你也就十二三呗?” “我哪有说我那时候就跟男孩在一起呀?” “你说你那时就喜欢男的。” “喜欢男的也不代表是跟他们在一起呀。” “那你是暗恋别人了?谁呀?”周源心里飞快的想像。 杨海晨又笑:“你瞎说甚麽呢你。” “是班上的同学呗?” 杨海晨迳自往前走:“我懒得理你我。” 坦白说,周源对杨海晨的过去,的确有点好奇。他无法想像小小的杨海晨,都 是如何跟男孩子交朋友,如何悄悄喜欢别的男同学。周源心里当然知道,杨海晨并 不喜欢他问太多这方面的事,周源也很努力的抑制著自个,可总还是忍不住要问。 其实他更希望杨海晨能主动告诉他,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