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下面这篇悬念重重,情节发展残酷无情的小说里,作者把我们带往未来,随 同神秘古怪的卡纳卡拉德斯,直登乔戈里峰。 珠穆朗玛峰,南坳。海拔26,200英尺① 为了攀登乔戈里峰,我们得事先适应适应气候。于是我们决定偷偷爬到珠峰八 千米处。只为适应气候,没想真爬。只要是个稍稍有点自尊心的登山者,连碰都不 会碰那座傻里傻气的被爬滥了的珠峰。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可能抓住我们,我 们也就不会被迫跟一个外星人一块儿登山,后面的事大概也就不会发生。可我们爬 了,被人家逮住了,一切也就发生了。 老一套,没什么新鲜玩意儿,跟混沌理论一样,老掉牙了。老鼠自以为它的策 划天衣无缝,没想到栽在人的手里了。鼠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天算,于是便怎么 怎么样。这些话,哪儿用得着跟登山的唠叨。 我们三人没有直接去乔戈里峰山脚的康科迪亚大本营,而是开着盖利那架又小 又灵敏的隐形CMG飞行器,朝东北方向飞往喜马拉雅山,直接飞向海拔23,0 00英尺的孔布冰川的冰峡。确切地说,就是几乎直接飞进冰川。我们一路上不得 不左弯又拐,尽力依靠香港财团的雷达导航,目的就是避免被所谓的珠峰大本营发 现。(不过是一片可恶的日本式活动房屋,住一晚竟然要收四千五百美元,还不包 括进山费和豪华机费。) 我们顺利降落(至少当时我们这样以为),把飞行器藏在远离冰瀑、冰塔和雪 崩的地方,设置成隐藏模式,接着就以阿尔卑斯风格②攀登南坳。天气棒极了,登 山条件也近乎完美。我们的攀登过程精彩极了。现在想来,我们三人当时真是蠢到 家啦。 「①1英尺=0。3048米。」 「②阿尔卑斯风格:一鼓作气上去,不事先建营地或储备点,一种不依赖他人, 完全或主要靠登山者自身力量从事攀登各种山峰的登山活动。」 第三天黄昏,我们抵达南坳。一道窄窄的、可怕的冰岩峡谷,夹在洛子峰和珠 峰之间,呈楔形,被强风吹得光光的。我们支起几顶小帐篷,把它们并在一起,再 牢牢地固定在冰岩上。然后在帐篷上盖上一层雪,这样看上去就是雪白雪白的,跟 周围的环境连成一片,好逃过别人的目光。 那天,仲夏的喜马拉雅的黄昏美丽之极,而南坳的天气却还是让人极度不适。 平均风速比珠峰峰顶附近还大。任何高山攀登者看见一块比较扁平的无雪的岩石, 就知道飓风即将来临。日落时分,飓风准时刮起来。我们正蹲在集体帐篷里煮汤。 我们是这样计划的:先在南坳住两个晚上,适应适应“死亡区”的低檐气候,然后 直接飞往康科迪亚大本营,正式开始攀登乔戈里峰。除了南坳,我们根本无意攀登 珠峰。谁愿意啊? 香港财团对喜马拉雅和南坳进行了清理,把上世纪探险队伍遗留下的腐烂垃圾 一扫而光:古老的固定绳,无数的帐篷碎片、成吨的早已冻结的人粪、约百万个遗 弃的氧气瓶以及数百具冻尸。这样景观至少没那么零乱花哨了。二十世纪的珠峰和 古老的奥勒冈小道相差无几——能扔的都扔掉了,包括登山队员的尸体。 其实,那个傍晚的景观相当不错。南坳东侧海拔约4000英尺的山脉是西藏, 约7000英尺的那片则是西库姆冰斗。太阳落山,洛子峰连绵起伏的山脊以及珠 峰西侧肉眼可见的地方在落日的余辉里金光灿烂,而坳上则顿时暗下来。营地的气 温骤然下降。天空一片蔚蓝,正像我们这些喜欢户外生活的人爱说的“万里无云”。 八千英尺的珠峰闪耀着,庄严而雄伟。整个雪域在夕阳的余光里红彤彤一片。加里 和保罗身上穿着调温衣,躺在帐篷口,看天上的星星在飓风里隐没、闪耀。我在一 边摆弄着火炉、煮汤。这种生活真的很惬意。 让人想不到的是,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咆哮:“你们那些帐篷里的人!” 我差点尿湿裤裆,一锅热腾腾的汤溅出来,全洒在保罗的睡袋上。 “该死的。”我说。 “去他妈的。”加里一边说,一边看着一架黑色飞行器缓缓降落在离帐篷不足 二十英尺远的巨大圆石上。飞行器上联合国的标志闪闪发光,强烈的探照灯光使我 们的眼睛一阵刺痛。 “杂种。”保罗嘟囔道。 世界之巅,希拉里房间,海拔29,035英尺 在香港漂浮监狱关上两年,也比不上被迫进入珠峰上的旋转餐厅那样让人觉得 没面子。我们三人不住口地抗议。加里年龄最大,也最有钱,他的骂声最高。但是 飞行器里的四名联合国保安压根儿不理会我们。他们一言不发,摆弄着手中的乌兹 冲锋枪,直至CMG飞行器与珠峰旋转餐厅的气压机库成功对接。 我们极不情愿地走出去,又跟着别的保安一步步走入阴暗封闭的饭店。越朝里 走,我们就越不情愿。强烈的大气压几乎要把我们的耳朵震破了。 一分钟前,我们还在海拔26,000英尺的营地,现在却到了海拔29,0 35英尺的地方,这里的气压值相当于5000英尺高空的飞机的气压标准。联合 国的CMG虽然在尽力平衡气压,但绕着珠峰黑暗巨大的身躯飞旋十分钟,那种滋 味真是痛苦极了。 我们被带到希拉里房间里惟一亮着灯的桌前,个个义愤填膺,双耳疼痛不堪。 “坐下。”国务卿贝蒂·威拉德·布赖特·穆恩说。 我们找了位置坐下。错不了,眼前这位穿一身黑色套装的印第安女人,个子高 挑,轮廓分明,权威人士公认她是柯恩政府中最强硬、最有趣的人物。四个身穿作 战服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站在她身后,更增添了她的权威风范。 我们三人坐在那里。加里紧挨着国务卿布赖特·穆恩对面那堵黑色的有窗的墙, 保罗和他相邻,我离得最远。正好是我们登山时通常采用的队形。 国务卿布赖特·穆恩面前那张昂贵的柚木桌上放着三卷档案。我看不到上面的 标签,但对里面的内容知道得一清二楚。 档案一:加里·谢尔丹,49岁,半退休,国际SherPatl公司的前任首席执行 总裁,住址遍布世界。在早已过去、绝少人怀念的网站淘金热时期,他就第一次大 赚了一笔,成为身家数百万的富翁,那时他刚满十七。离过四次婚,爱好广泛,尤 其热爱登山。 档案二:保罗·安多·海勒格,28岁,流浪滑雪人,专职导游,世界最优秀 的冰岩登山运动员之一,未婚。 档案三:杰克·理查德·佩蒂格鲁,36岁;家庭住址:科罗拉多州博德市; 已婚;三个小孩;高中数学教师,一个技术平平的登山员。过去六年里,多亏加里 和保罗邀请他一起参加国际登山运动,他才得以登上两座八千米高的山峰。佩蒂格 鲁先生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走运,竟然有朋友愿意充当赞助人,替他支付登 山活动的费用,而且加里和保罗也都是经验丰富的优秀登山员。 这些档案也许足以说明,在过去几年里,杰克、保罗和加里三个人不仅成为登 山伙伴,还成为了相互信赖的好朋友。他们还一起擅自闯入喜马拉雅自然保护区, 仅仅为了适应气候,为攀登要命的乔戈里峰热身。 当然,也许这些蓝色的档案夹只是国务卿做出来摆摆样子的,跟我们毫不相干。 “你们把我们拖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加里问,语气控制得很好,但声音发 紧,紧极了。“如果香港财团想把我们扔进监狱,那好啊。但是你们和联合国没有 权力强迫我们去什么地方。要知道我们可是美国公民……” “美国公民?就是你们这些美国公民违反了联合国世界历史遗产保护法。”国 务卿布赖特·穆恩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有有效许可证……”加里强辩道,短短的白色发丝下的前额涨得通红。 “攀登乔戈里峰的许可证,三天后动身。”国务卿说,“你们的登山队中了头 彩。这个我们知道。但是那张许可证上并没有说你们可以进入或飞过喜马拉雅山自 然保护区,当然更不能闯入珠峰。” 保罗瞥了我眼。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退一万步说,就 算我们把珠峰偷回家,也不可能劳国务卿的大驾,让她从大老远跑来,然后坐在这 个阴暗的旋转餐厅,仅仅为了和我们三个小人物较劲。 加里耸耸肩,向后一靠说:“那你们想要什么?” 国务卿布赖特·穆恩把那份挨她最近的蓝色档案夹打开,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顺着柚木桌滑到我们面前,大家都把头凑了过来。 “虫族?”加里问。 “他们更喜欢被称作聆听者。”国务卿说,“但是叫螳螂形外星人就行了。” “虫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加里又问。 “这只虫子可不一般,它想三天后和你们一块儿攀登乔戈里峰。”国务卿说, “美国政府以及聆听者联络会,还有联合国合作委员会都非常希望他——或者她— —这样做。” 保罗舒了口气。加里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大笑起来。我只是愣愣地瞪着眼。不 知怎么搞的,我竟第一个吱声。 “不可能。”我说。 国务卿贝蒂·威拉德·布赖特·穆恩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逼视着我,“为什 么?” 换了平时,眼前这个女人——她的性格,她的职位,她的眼睛,这一切简直可 以把我吓昏过去。但眼前这事太荒谬,我没法忽略不管。我只是摊开双手,这还用 多说么?有些事情根本无须解释。 “虫族有六条腿。”半晌,我才回答,“他们看上去连走路都不大利索。我们 要攀登的可是世界第二的高峰,地球上最荒蛮的山峰。” 国务卿眼皮都没眨一下。“虫……螳螂外星人在南极保留地行动自如。”她轻 描淡写地说,“有时他们靠两条腿就能行走。” 保罗轻蔑地哼了一声。加里把手枕在脑后,双肩往后靠,保持着这么一个放松 的姿势。他的眼里闪耀着一丝火花:“如果虫族和我们一起登山,我想,你一定会 让我们对它的安全和健康负全责吧?” 国务卿的头像鹰一样转过去,“你猜对了。”她说,“这是我们关注的首要问 题。我们一直都把聆听者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加里松开手,摇摇头。“这绝不可能。海拔26,000英尺之上,谁也帮不 了谁。” “所以这个高度才被称为死亡区域。”保罗愤愤地说。 国务卿不理会保罗,她的目光紧紧盯住加里。在政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 样的谈判协商和政治斗争没有经历过,难道她还看不出我们三人中谁是头吗? “我们会加强你们登山的安全性。”她说,“给你们准备了电话、紧急呼叫C MG飞行器、卫星链接……” 加里又摇了摇头,“我们登山用不着电话和紧急救伤直升机。” “太荒谬了……”国务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加里打断她的话:“就是这么回事。如今真正的登山者都是这么登山的,说什 么也不会到他妈的这种肮脏下流的鬼餐厅来。”他用手指了指我们右边那个阴暗的 希拉里房间,还有那家世界之巅旋转餐厅。一个海军陆战队士兵听见了加里骂的脏 话,在一旁眨了眨眼。 国务卿布赖特·穆恩没眨眼。“好吧,谢尔丹先生。电话,CMG救援飞行器 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想其他事情可以大家协商。” 有那么一阵子,加里一语不发,末了他说:“如果我们拒绝,我想,你们就会 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比地狱还惨?” 国务卿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那样的话,你们将得不到参加国外 登山活动的任何签证。”她说,“绝对得不到!而且你们三人马上会遇到所得税问 题。尤其是你,谢尔丹先生。你的公司账目简直太……复杂了。” 加里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有那么一阵子,他似乎挺享受这一刻。“如果我 们答应,”他缓缓地,几乎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布赖特·穆恩点点头,她左边的一个助手打开另一个档案夹,把一张彩照放在 桌上,滑到我们面前。我们三个人又俯身去看。 保罗皱了皱眉,我花了一分钟才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某种盾状的红色火山。 莫非是夏威夷? “火星,”加里轻声说,“奥林匹斯火山。” 国务卿布赖特·穆恩说:“它的高度相当于珠峰的两倍还要多。” 加里大笑:“两倍?放屁,臭婆娘。奥林匹斯火山比珠峰高三倍都不止!它海 拔88,000多英尺,直径335英里,光是破碎的火山口就宽五十三英里。天, 连它旁边围着它脚边的那些小山都比珠穆朗玛高,32,800英尺,珠峰只当人 家的一个零头。” 听到“放屁,臭婆娘”这几个字眼时,国务卿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我很想 知道上次国务卿听到这种话是什么时候——但此刻她笑了。 加里嚷道:“那又怎么样?火星方案早已不复存在了。七十五年前我们退出了 阿波罗计划,而今我们又退出了火星方案。别说什么你要送我们去,以我们的技术, 连怎么返回地球都不知道。” “虫族可以。”国务卿说,“如果你们答应带他一起去登乔戈里峰,聆听者保 证在十二个月内把你们送到火星上——单程只需要两周时间。他们还会为你们提供 奥林匹斯火山探险所需的全套装备:压力防护服、循环式呼吸器,全套设备。” 我们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交换眼色。根本无须讨论,看看那张照片就行了。 最后加里抬起头来望着国务卿,“除了和他一同登山之外,我们还必须做些什么?” “尽量让他活着。”她说。 加里摇头,“你不是听保罗说了吗?海拔26,000英尺米之上,大家都自 身难保,怎么保证得了他的安全?” 国务卿点点头,轻声说:“当然,我们会考虑在你们的掌上电脑里安装一个简 易紧急呼叫装置——就是一个紧急信标。如果他遇到什么问题,譬如生病,或是受 伤,我们就能及时赶来营救,这样也不会妨碍你们继续登山了。” “红色报警按钮。”加里重复道。 我们三人又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主意听上去真倒胃口,不过也合情合理。 而且,一旦登山的时候虫子被飞机带走了,不论什么原因,我们三人还可以继续攀 登,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奥林匹斯火山呢。 “还有什么要求?”加里问这个女人。 国务卿两手交握,垂下视线想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目光挺直率的。 “你们三位先生也知道,螳螂外星人几乎没传授给我们多少技术,几乎不和我们共 享什么技术……” “他们给了我们CMG技术。”加里插话。 “不错,”国务卿布赖特·穆恩说,“他们用CMG换了南极洲,作为他们的 保留地。但是他们还有许多更加先进的技术,比如世代飞船技术、癌症的治疗方法、 无限能源等等。对这些知识,我们向他们提过,但聆听者只是……对,他们只是聆 听,平时都是听我们说。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主动提出某种要求。” 我们三人等着她继续把话说下去。 “希望你们把发言人的儿子(螳螂)登山时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国务 卿说,“对他提出问题,听他怎么回答。试着和他交朋友。就这些。” 加里还是摇头,“我们可不在身上装什么窃听器。”没等布赖特·穆恩提出反 对意见,他继续说,“我们得穿上调温衣——分子热膜。不想再在上面或者里面装 什么窃听装置。” 国务卿看上去愤怒之极,似乎准备下令朝加里开枪。如果窗户不是紧闭着,她 可能会把保罗和我扔出窗外。这个该死的餐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我装。”我说。 加里和保罗惊讶地看着我。我承认我对自己的提议也惊讶不已。我耸耸肩, “为什么不?我的家人死于癌症,如果能找到治癌的方法,我倒没什么不情愿的。 你们可以把记录仪装在我的风雪衣外套上。要不我就用掌上电脑里的录音机。能录 的我尽量录,不能的我在掌上电脑里写下来,相当于写写日记。” 国务卿贝蒂·威拉德·布赖特·穆恩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意外。她先朝我们, 再朝士兵点点头。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从桌旁绕过来,护送我们回联合国的CMG。 “等一下。”临走前加里问:“那只虫子叫什么?” “卡纳卡拉德斯。”国务卿头都不抬地回答。 “听起来像希腊语。”保罗说。 “我一点也不觉得。”国务卿布赖特·穆恩说。 乔戈里峰大本营,海拔16,500英尺。 我想我期待的不过是个小型飞行物——一种小一点的穿梭机。九年前,虫族不 就是乘着那种玩意儿在联合国附近首次着陆的吗?——但他们全都乘着一辆大型红 色CMG到了。 我第一个看见,叫喊起来。加里和保罗走出帐篷,他们当时正在第三次检查我 们的食物储备情况。 国务卿没来看我们出发,这是当然。自从三天前分手,我们再也没见过她。但 聆听者联络会来了个人,威廉·格林斯,带着他的两名助手走下CMG。两个虫子 也走了下来,其中一个比另一个稍稍大些,小一点的那个虫子背上有一个像泡泡似 的透明背包。 我们三人穿过冰岩地带,径直来到他们五个面前。这是第一次——我还从没有 亲眼目睹过虫族的真人呢。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虫子,怎么可能看见真“人”? 我承认我紧张极了。 乔戈里峰顶和山峦上升起一片片泡沫般的白云,头顶身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风是从身后吹来的,因此即便螳螂身上有异味,我也不可能闻到。 “谢立丹先生,海勒格先生,佩迪鲁先生,”联合国官员格林斯说,“请允许 我介绍聆听者的发言人和他的——儿子,卡纳卡拉德斯。” 高个虫子舒展开他那怪异的前肢(或者叫前腿,谁知道呢),旋转着短短的前 臂,准备祈祷一般开始活动它的四肢,然后主动朝加里伸出手。他的手只有三根指 头。加里握了握,保罗握了握,我也握了握,感觉好像没长骨头。 矮个虫子在一边观望。正面那双乌黑的眼睛深不可测,另一双小一些的眼睛长 在头的两侧,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卡纳卡拉德斯——没有主动和 我们握手。 “我的人民郑重感谢你们同意让卡纳卡拉德斯随队参加这次探险活动。”虫族 发言人艾德开始致词。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身体内部植入了语音合成器,通过合成器和我们说话。我 觉得不像,他说的英语完全听得懂,但怪怪的,真的怪透了,好像一连串咔嗒咔嗒 声加上咝咝声。 “不必客气。”加里说。 联合国的官员看上去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也许是想发表一番演讲吧,但是发言 人艾德旋转着四只后腿,穿过冰岩,爬上CMG的舷梯。那些人连忙跟上去。半分 钟之后,CMG越飞越高,变成南边蔚蓝的天空中的一个红点。 我们四人默默地站了一会,静听大风在嘎文·奥斯腾冰川上仅存的冰塔四周咆 哮着,呼呼地吹过冰岩里风蚀的孔洞。 最后,加里问:“电子邮件里交代你带上的设备,你都带了?” “是的。”卡纳卡拉德斯回答。前臂举得高高的,不停地旋转着,长长的螳螂 腿也在来回摆动,另一个前肢朝下旋转,柔软的三指手伸到背上拍了拍透明背包。 “照您在邮件里所说的,所有东西都带来了。”他的话音和刚才那个虫子像极了, 又是一串咔嗒声和咝咝声。 “娜思菲斯牌组合式智能帐篷带了吗?”加里问。 虫子点点头,长着鸟喙的宽宽的头动了动,至少我觉得这就是点头,加里肯定 也一样。 “两周的食物?”加里问。 “准备好了。”卡纳卡拉德斯回答。 “我们给你准备了攀爬用具,”加里说,“格林斯说你会使用那些工具——冰 爪、登山绳、绳结、冰镐和上升器。他们说你以前登过山。” “伊里布斯峰,”卡纳卡拉德斯说,“我在那里练习了几个月。” 加里叹口气,“乔戈里峰和伊里布斯峰可有点不同。” 我们又都沉默了一会儿。风怒吼着,把我的长发吹过脸庞。保罗指了指冰川, 那儿离大本营不远,一直延伸到乔戈里峰的东侧,位于布洛阿特峰后侧下方。我刚 好能看见阿布鲁齐山脊和乔戈里峰交接处的冰瀑。这座山脊上还残存着人类第一次 攀登乔戈里峰和首次成功登顶的足迹。如果我们在东北山脊和东面未能按计划攀登, 我们将退到那里重新登顶。 “瞧,我们本来可以飞过冰川,从海拔八千英尺的阿伯鲁齐的山脚下开始攀登。” 保罗说,“那样可以避开任何冰裂的危险。但真要登山,就得从这里出发。” 卡纳卡拉德斯一声不吭。那双长在前面的大眼睛里的眼膜很清晰,一眨不眨, 黑乎乎的,瞪着保罗。另一双眼睛望着什么地方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 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我清了清喉咙。 “该死,”加里说,“白天时间都这么耽搁了。收拾东西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