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迪博和阿夫塞的首次朝圣之旅完成后不久,首都发生了大地震,摧毁了旧皇 宫。新皇宫没有在老皇宫的遗址上重建,它的样式并不十分华丽,设计也较为现代 一些,显得更为简单朴素。毕竟,陆地上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出逃项目做出牺牲时, 不应该将资源浪费在国王的家庭装璜上。 罗德罗克斯被皇家卫兵领进国王的办公室。他没有挂上总督饰带,或许他不再 认为这个职位能带给自己足够的荣耀。今天他挂的饰带比较特别,从他的左肩膀斜 挎到右臀上方,宽度也从上至下逐渐变小。饰带上没有任何装饰,但它是红色的, 传统上皇族成员专用的颜色。他这是向所有人表明,他追求的是国王的统治权。 迪博却不在这里,罗德罗克斯感到万分愤慨,国王肯定是故意怠慢,这才让他 等在这个地方。他控制着自己,不让愤怒表现出来。他不会给卫兵机会,让他们去 报告迪博,说他的侮辱起到了效果。 国王终于跚跚而来。为了适应迪博庞大的躯体,他的饰带所用的材料几乎是罗 德罗克斯饰带的两倍。国王的饰带也是红的,真正的血红色,猎手的颜色,由最精 致最稀有的染料染成。跟国王的饰带相比,罗德罗克斯的饰带显得颜色太浅,太偏 于粉红色,只能算作迪博饰带蹩脚的仿制品。罗德罗克斯握紧了拳头。 迪博上下打量着罗德罗克斯。从他歪着的鼻口来看,他明显是在评价对方。终 于,国王开口了,没有开场白,也没有按照传统鞠躬致意。“你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罗德罗克斯将双臂交叉抱在满是肌肉的胸前。“你没有资格当国王。” 迪博反而张开他的双臂。“你不能肯定你的指控。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此话 只是空谈。” 罗德罗克斯的语气十分坚定。“我确定这一点,从骨子里坚信。” 迪博走上支着御用板床和皇家顾问长凳的大理石平台。他腹部朝下趴在板床上, 眼睛向下看着罗德罗克斯。 这个策略太明显了,罗德罗克斯拒绝甘居下风。他没有向上迎着国王的目光, 而是侧过脸,假装欣赏远处墙上的挂毯,尽管他的眼睛随时盯着他的对手。“是真 的,”他说道,“我知道这是真的。” 在迪博的重压下,御用板床发出了“噼啪”声。这情景使罗德罗克斯觉得很好 笑,但是国王并不在意。他开口说道:“迪—罗德罗克斯,看着我。看着我的鼻口。” 罗德罗克斯转脸看着他。“我告诉你,我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你所说的是真的。” 罗德罗克斯耸了耸肩。“你的鼻口没有变蓝,但这代表不了什么。只不过说明 那些犯下欺诈行为的人没有向你坦白。” “你是指他们向你坦白了,迪—罗德罗克斯?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吗?我指的是 知情人。” “没有,但这并不重要。想想吧,兄弟,各省省长中没有一个站出来挑战你的 统治权。你的统治权仅仅建立在你是拉斯克后代的基础上,而拉斯克的神话已经被 打破了。但仍旧没有省长反对你,为什么?” “对我的管理很满意?”迪博假装糊涂。 “你知道得很清楚,许多人反对出逃项目。他们认为这是你自身的偏执,一种 会将我们领向灭亡的偏执。” 迪博歪了歪鼻口,表示轻微的让步。“是的,有些人是这么说的。” “然而,尽管反对出逃项目,却还是没有省长站出来挑战你。” 一只昆虫不知怎的飞进了屋子,在迪博的背部上方嗡嗡叫着。他甩了甩尾巴, 想轰走它。“所以你认为,其他省长没有向我发起挑战,是因为他们也是这场阴谋 中的一分子?” “我想是的,”罗德罗克斯说道,“除了我本人。” “如果所有省长都参与了这个阴谋,你为什么会是个例外呢?” “前任国王和前任爱兹图勒尔省省长都死于意外。我的前任死前什么都没跟我 说,或许伦茨在屋顶砸在她身上之前,也没有机会和你提起过什么。” “她没跟我说过。” “我接受你的坦白。”罗德罗克斯说道,“但我怀疑,至少你的某些顾问应该 知道这件事,例如皇家血祭司美克—麦里登。你问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不?如果我的主张荒谬可笑,他可以做出证明。问问他。” “我不能。” “为什么?” “他失踪了。” “我敢肯定,你把他关起来了。” “我没做过这种事。他离开了本城,显然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 “不管怎么说,”罗德罗克斯说道,“他的失踪正好支持了我的主张。” “如果这是真的,麦里登肯定不是惟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是的,我相信其他各省的省长肯定也知道。还有,这也是他们继续支持你的 原因,尽管你的头脑已经错乱。揭示你的秘密,意味着暴露了他们自己的秘密:他 们被非法地豁免了血祭司的筛选。” “那你的顾问呢?他们听说了些什么,迪—罗德罗克斯?伦—甘罗死前应该会 跟他们说起过什么吧?” “但发生了极其不寻常的情况,”罗德罗克斯耸了耸肩膀,“那两个本来要成 为我最高级顾问的人,凯特—马克顿和帕尔—哈斯肯,也参加了那次倒霉的、导致 伦—甘罗死亡的狩猎。”罗德罗克斯摇了摇头,“本来应该是一次简单的猎杀,只 是一次仪式。但甘罗、马克顿和哈斯肯都被受惊的兽群踩死了。” “于是你认为,你兄弟姐妹的秘密也随着他们的死亡而被埋葬了?” “是的,我不认为我的省内还有其他人知道真相。”罗德罗克斯说道,“可一 旦你与我决斗,他们就会知道。整个世界都会知道。” 迪博挥了挥手。“就算你说得对,我不是伦茨婴儿中最强壮的,但这并不意味 着你就是最强壮的。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六个人。” “其余六个人在其他省份当省长学徒。”罗德罗克斯点了点头,“但是,既然 他们将最弱的留在皇宫,那么根据相同的逻辑,最强壮的肯定被送往最偏僻的省份。 爱兹图勒尔省并不是离首都最远的省份,但它是最难到达的地方。如果从陆地上过 去,需要翻过无数座大山,从海上过去,则要经历狂风大浪。” “但是我们无法保证,到了今天,我俩之间的胜者,与二十八个千日前血祭司 从八个婴儿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会是同一个人。” 罗德罗克斯嘟囔了一声。“是。但是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做出决定的情况下,只 能这么办。我能证明我自己属于皇族血统,是拉斯克的后代。” “证据是难以确定的——” “我可以向公众提出能让他们满意的证据,胖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儿,迪博的爪子才露了出来。对罗德罗克斯而言,这个举 动看上去像是有意而为的动作,而不是本能反应。“你不能那样称呼我,我的名字 是迪—迪博,我同意你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如果你愿意以我的头衔来称呼我,你 可以使用‘陛下’或是‘国王’。” “我想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 迪博抬起手。“那么,这次对话就到此为止吧。我取消给你的特权,你只能以 我的名字称呼我。我命令你,迪—罗德罗克斯。请记住。” “目前我可以服从,迪博。”罗德罗克斯使用了简称来称呼他,这显然刺激了 国王。罗德罗克斯这么称呼他并不是出于亲切,而是出于挑战。“但是你必须回应 我的挑战。” 迪博的声调稍稍改变了。“我看得出,你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我也同意你的反 应很敏锐。”他挠了挠被压扁在光滑的石质板床上的肚子,“或许爱兹图勒尔省对 你来说太过贫瘠,过于偏僻。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个方案,作为一种妥协:一个高级 官员的位置,不管你愿意管哪个部门,无论是公共事务还是法律事务,尽管提,我 会满足你的要求。你可以搬来首都,享受皇族的尊贵生活。” 罗德罗克斯磕了磕牙,故意表现出他的嘲弄之意。“我看透你了,迪博,你把 我看成一种威胁,所以想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底下,随时监视我。我拒绝你的提议。 你必须与我决斗,而且我会取得胜利。” 迪博说话的语气像在开导一个小孩。“决斗早在古代就被禁止了,这你也知道。 禁止不死不休的竞赛。” “你说得对。” “你要置我于死地?对于这种罪行,惩罚措施是非常严厉的。”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指出我们之间战斗的可能结果而已。” “我承认,或许我在体力上不是你的对手——” “的确如此。” “但是做国王并不一定要身强体壮,而是要做到公平、不断地进步,保持清晰 的头脑。” “这也是为什么必须由最合适的人选——合法的继任者——爬上现在正勉力支 撑着你的御座。” 迪博张开双臂,活像只翼指,由御用板床支撑着浮在空中看着罗德罗克斯。 “在我统治下,所有部落都很富足,我们正努力飞向恒星。你有什么要挑剔的吗?” “我恨你。”语气出乎意料地残酷。 迪博的内眼睑眨了几下。“我不恨你,罗德罗克斯。” “你应该恨。因为我会使你垮台。我会不断努力、努力、努力,直到我占据你 的位置。” “我可以下令驱逐你。” “驱逐到哪儿?爱兹图勒尔省?”罗德罗克斯磕了磕牙,“我已经是爱兹图勒 尔省的省长了。” “我可以杀了你。” “你要违反祖先的规矩?我不这么认为。人们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你破坏了 规矩,你也就同时摧毁了你剩余的权威。不,迪博,你只有三个选择。第一——” 说到这儿,罗德罗克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上的爪尖也露了出来。“你可以接受我 的挑战。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同样露出了爪尖——“你可以宣布退位, 承认我的主张,让我接过王位,我会允许你继续活下去。或者,第三——”第三根 露出爪尖的手指竖了起来,“你可以表现得像个懦夫,直到人民迫使你应对我的挑 战。” 迪博注视着罗德罗克斯举起的手。用露出爪尖的手指来表达若干个观点,这种 做法太像他的母亲了。迪博第一次确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一位就是他的兄弟。这场 冲突是个悲剧,因为他们俩团结起来所能取得的成就肯定比个人单打独斗大得多。 迪博摇了摇头。“你错了,罗德罗克斯。还有第四个选择,比你提出的任何一 个选择都更为合理。我来告诉你我的计划,然后再看看我们中究竟谁是懦夫。” 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我希望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努力克制自己,不与他们作 比较,但却没有效果。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和他们一样学识深厚吗?一样聪明?我 的朝圣文身和亚布尔到处炫耀的一样精巧吗?娜娃托和阿夫塞偏爱我们中的哪一个? 他们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当初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的孩子中只有一个可 以活下来,他们会希望留下哪一个? 今天,我在公共食堂边吃饭边思考这些问题,这时哈尔丹走了进来。她在离我 很远的地方,所以没向我这个方向鞠躬,只是坐在屋子另一头的长凳上,开始啃她 的肉。 我看着她。我当然刻意没有把鼻口转过去对着她。她无法判断我是否在看着她。 但我突然想到,我在这儿啃着这块骨头上的肉的时候,我同样不知道她在朝哪个方 向看。她乌黑的眼睛可能聚焦在她面前的肉上。 也可能对准了我。 对准了我。 从前我们总是有相同的想法,我能读懂她的表情。 现在我们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吗?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什么。这是无法消散的涟漪,一个黑暗、危险、 执着的想法。 我希望她死。 我停止了在骨头上剔肉。与此同时,她也停手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在这么想我。 托雷卡去了甲板。在一艘航船上,每个人都有杂务要做。巴布诺知道,他至少 还得忙上两个分天。她沿着舷梯向下来到托雷卡的舱室,木头发出呻吟,不是因为 她身体的重压,而是由于帆船自身的晃动。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再次读了读有关阿夫塞的铭牌,并向门上黑黝黝的木头上 雕刻的五位猎人表达了敬意。门框边有个铜质的门牌,但她没有用爪子去敲击它, 而是偷偷摸摸地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推开了房门。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她更 紧张了。进入托雷卡的舱室后,她马上关上房门。 她的爪子露了出来。侵入他人的地盘令她不安。尽管知道托雷卡一时半会儿回 不来,她还是不能在这地方过久逗留。感觉太不好了。 舱室里有一张桌子,桌子前还放着张凳子——船上的空间太宝贵了,无法在这 儿安排一张板床——但托雷卡还是明智地将各种易碎物品直接放在地上,免得海浪 冲击船身把它们从桌子上打下来。当然,舱室里没有点灯,没人照看的明火实在是 太危险了。但是舷窗上的皮窗帘却敞开着,小小的窗户也敞开着,窗外寒冷的、咸 乎乎的空气直灌进来。借着从舷窗处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她看到了一个装着铰链 的木头箱子,箱子里是阿夫塞给托雷卡的望远器。但这并不是她来的目的,她要找 的东西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 更令人难受的是,她还得在托雷卡的东西里翻来翻去。这是多么严重的违规行 为啊!但是,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她走到储物槽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饰带、背包和 一些特别设计的极地衣服。她仔细地把每件东西都堆放在地板上,以便过会儿能照 原样再把它们放回去。托雷卡的物品中有几本书,其中一本是他父亲写的。还有, 令她奇怪的是,一本被翻毛了边的鲁巴尔祈祷用书。 终于,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个物体,那个奇怪的蓝色半球形物体,底下还 挂着恶心的六指把手。她捡起它,捧在双手的手心里。她一直都惊奇于它的重量, 以及它极为迅速的热传导性。她看着它底面几处地方那奇怪的几何图案,一串串的 符号,第一千次想像这些符号都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物体的颜色也透露出邪恶。蓝色,不洁的颜色,骗子的颜色,谎言的颜色。 昆特格利欧不会做出这种东西来,她对此非常确定。这么奇怪的物质比钻石还 硬——无法被任何工具加工,那个手柄也不是为猎手的手而制的。 不是为昆特格利欧,那会是谁? 昆特格利欧有五根手指。 上帝有五根手指。 第六个指孔使这个物体变得丑陋无比。不属于昆特格利欧,也不属于上帝。 上帝是善良的,上帝的造物也是善良的。 这个东西没有善良之处,因此,它是危险的。她注意到托雷卡花费了无数个分 天盯着它看,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把那些指环一会儿拉下,一会儿合上,拉下, 合上…… 六根手指。 不过,或许这装置的使用者可能和她类似:有些与众不同。一个脸上长角,一 个有六根手指。多余的角或手指会使你不再善良吗? 当然不会。 但这是个远古时期的物体,它的出现可以回溯到生命产生的初期。 从蛋中偶尔也会孵化出十分可怕的畸形东西,血祭司会立刻处死他们,不会等 到正式的筛选过程。 创世初期没有血祭司,直到上帝咬掉自己的胳膊,胳膊上的一根手指幻化成了 梅克特。 所以,从某个创世之蛋中孵出的可怕东西没有经历筛选过程——因为没有人来 执行。 她把这物体在手里转了个个儿。 它没有善良之处,她已经坚定了这一看法。 它死了,被埋在地下好几千个千日,禁锢在坚硬岩石制成的坟墓中。纯粹是出 于意外,托雷卡才释放了它。 现在是更正这一意外错误的时候了。 她走向舷窗,感到凛冽的寒风吹在鼻口上,倾听着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 船帆发出的猎猎声和远处传来的翼指叫声。 托雷卡会因此而怪罪她。 但她完全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安全,为了他的灵魂。 她一把将这东西扔出舷窗。它落进灰色的波涛中,溅起一朵水花,然后很快沉 了下去,永远消失了。 阿杰图勒尔省位于大陆的西北部,以拥有优良的避风港、服务周到的旅馆和宏 伟的宗教场所而闻名。当地的金属工匠能够用青铜和黄铜制造出复杂器具,编织工 制造的渔网行销全世界。此外,省内还徜徉着大批蓝色和橘色相间的铲嘴牲口群, 这是一种特殊的杂交品种,出产最鲜美的肉食。 该省的省长是伦—哈克图德,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家伙。尽管脾气很急躁,他还 是得享高龄,可能是因为他的职务使他免于遭受其他急性子通常会受到的攻击。他 的长相很像他姐姐,也就是上一任国王伦—伦茨,但稍稍瘦一点,更漂亮点。哈克 图德的学徒是科洛尔,现任国王迪博的姐妹。 哈克图德看着窗外。外面已聚集起一伙可怕的暴徒——总共十个人,彼此相隔 的跟离实在是太近了。他们正高呼口号:“揭露政府真相!”“不许搞特殊化!” “人民需要一个合法的国王!”迪博派来的五名皇家卫兵安静地站在哈克图德办公 室远端的墙边。 哈克图德召来了科洛尔,她长得确实很像迪博,只是没有他那么胖。哈克图德 把皇家卫兵带来的卷轴递给她。 科洛尔注意到卷轴上盖着国王的印章,印章已经被撕破了。她展开皮卷轴,皮 面最上方是迪博的徽章,雕工优雅精致。徽章下方是用黑色的粗体象形字写就的一 封便函:发信人:迪—迪博,陆地的国王,五十个部落的首领,皇族的族长,拉斯 克的后代收信人:克夫图勒尔省、楚图勒尔省、玛尔图勒尔省、爱兹图勒尔省、阿 杰图勒尔省、詹姆图勒尔省和弗拉图勒尔省省长人民普遍相信,七个外围省份的省 长都是皇室成员,上一任女王伦—伦茨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学徒是现任国王,也就 是我的兄弟姐妹。由于伦—甘罗的意外死亡而继承了爱兹图勒尔省省长职务的迪— 罗德罗克斯宣称,只有他才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随信所附的文件对此做出了详细 解释。 必须重新举行血祭司的筛选,而且是在公众的注视之下。我命令你,派遣你的 省长学徒和至少三名观察员,于7128千日的第666 天之前赶到首都。届时,每个学 徒都会获得继承王位的公平机会。我的皇家卫兵将负责护送你的代表团。 科洛尔抬起头。“迪博以为他是谁?竟然用这种方式调遣我。” 哈克图德的回答简明扼要。“他以为他是国王,而且他是对的——至少现在是 对的。” “你当然会拒绝执行他的命令。” 哈克图德看着窗外。“我没有权力这么做。” “你是一个省的总督。” “我拥有的权威已经无法控制现在的局势了。这是人民的要求。” “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成为这个省的省长。”科洛尔说道。 哈克图德狡黠地说:“为什么死盯着一省省长的位置不放?你有机会成为整个 大陆的国王。” “不,我不会走,让其他的省长学徒去玩这个愚蠢的游戏吧,我就侍在这儿。” “我是你的师傅,科洛尔。我是阿杰图勒尔省的省长,你只是我的学徒,你只 能服从我的命令。” “但是要重新筛选?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不准。但你很强壮,不管是什么考验,我相信你会成为胜者。” “我确实很强壮。”科洛尔说道,“而你,哈克图德,你真软弱。你催促我去 首都,好让别人认为阿杰图勒尔省已经处理了皇家后代的丑闻。你将注意力从你身 上转走,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血祭司骗局的产物。你的生存权和我一样受到了质 疑。” “我已经赢得了人民的尊重,科洛尔。你还是个学徒,你还没有赢得什么。” 科洛尔冲着哈克图德露出尖牙。“祈祷我赢不了吧。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学徒 没有任何权力。例如我自己,在你传位于我之前,我什么权力都没有。但如果我当 上了国王,我就成了你的上级,哈克图德。我们之间的位置会颠倒过来,我是主人 ——不仅仅是你的,而且是整个大陆的主人,你会为现在没有支持我而感到后悔。 我保证你会后悔。” 窗外传来暴徒的呼喊声。 “你有八分之一的机会,科洛尔。你认为你对付外头那群暴徒的机会有多少?” 皇家卫兵队长向前踏出一步。“我会保证你安全到达首都。” 科洛尔上下打量了这个大个子一番。“到达之后,谁来保证我的安全?” 卫兵们一片沉默。 水手们配备了为寒冷气候特制的衣物。除了他的饰带以外,托雷卡不习惯穿上 任何东西。穿上几乎覆盖了全部身体的衣物,令他很不舒服。 服装的剪裁并不是很合身。它大部分由内外两层厚皮子构成,两层之间还填充 了翼指的绒毛。衣服上缝制了一顶长长的兜帽,可以牢牢地围住鼻口,只为眼睛留 下了一条小缝,并在顶端开了个用于呼吸的小口。 下半身的服装由三个直筒组成,其中两个是用来装腿的开口筒,第三个筒呈锥 形,顶端是封闭的,用来装尾巴。穿下半身服装有点别扭,托雷卡总会弄成一条腿 或是尾巴没能装进直筒中去,或者是前后穿反了,把留给尾巴的直筒露在前头。 一旦服装的两个部分——夹克和裤子——穿上之后,穿衣人还得在口袋的高度 上系一根宽宽的腰带。腰带固定了上下两个半截,以免弯腰的时候上衣与裤子分开。 此外还得穿上雷兽皮制成的靴子,靴子里垫着翼指的绒毛。 还有样子傻乎乎的、无法称之为手套的东西,因为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余手指 都藏进了同一个形状怪异、内里垫着绒毛的套子中。 但这些衣物的保暖效果非常好,好得无法事先测试。在航行初期,穿上这身行 头,托雷卡只能坚持几个厘天①,要不身体就会过热,赘肉会开始来回摆动。但用 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拥有这么保暖的衣物而感到幸运。 很快。 托雷卡经常注视着巴布诺,他的双眼追踪着她的动作、她的身姿、她靠在尾巴 上的样子、她微笑时鼻口微微发皱的模样、她集中注意力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样子。 她呼吸时的样子。 她存在的样子。 他盼望着能伸出手去触摸她,去感觉她皮肤粗糙的质地、她文身处的小突起、 她肉体的温暖。但她每次总会从他面前后退,在他们之间留出缓冲地带。这令他心 痛。 心痛。 太阳低垂在地平线上。在这么南的纬度地带,它从来没能升得更高。白天已经 短得可怜。太阳永远不会升到天穹顶点,因此即使在正午时分,物体也会留下长长 的影子,令人很是压抑。 ①一天的百分之一。 托雷卡觉得天气还不算特别冷。度量裁定者瓦—奥斯菲克最近批准使用一种新 的温度度量单位,它是由阿杰图勒尔省圣地的修行者发明的。在这套新的度量单位 中,水的冰点和沸点之间被等分成一百份,冰点被指定为零度。克尼尔有一个精致 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彩色的液体,它应该能告诉大家在这种新的单位下,气温有多 高。没人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准,因为从来没有在远低于十度的地方测试过这玩意 儿——即使在夜晚,陆地上所能得到的最低温度也只是十度。在这儿,正午的指示 是零下十二度,夜晚可能会达到零下二十度。想在晚上得到一个准确的读数是相当 困难的,在黑暗中无法从这装置上获取读数。如果用灯照,彩色的液面又会很快升 高。冷,没错,但没有托雷卡想像中那么冷。事实上,他已经相当习惯呼吸这儿的 自然空气了,有时甚至觉得它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然而,黑暗仍然令人沮丧。托雷卡知道这儿的太阳为什么从来不会升到高处, 但是了解其中的奥妙并没有使他觉得好受些。越来越多的人在午间走上甲板,享受 一点点可怜的光明和温暖。这地方太挤了,但所有人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到 了航程快结束时,戴西特尔号前甲板上的午间笑话时分已经成了一项传统。由于寒 冷,人们的牙齿总是不由自主地上下磕动,因此所有的笑话,即使是最烂的那种, 都能引起热烈的回应。 “真恶心。”托雷卡笑着对船上的水手比尔托格说道。比尔托格认识他父亲。 他刚刚对托雷卡说了个江湖医生和铲嘴的故事。在此之前,托雷卡一直回避听这个 故事——很多人会说,他能逃避到现在,真是一种福气。但现在再也躲不过去了。 勘探队员巴—戴尔帕拉丝做了个鬼脸。“来听个真正的笑话吧,比尔托格。” 她看到巴布诺朝着他们走来。“嘿,巴布诺!”她叫道,“你管一只吃得太饱的角 面叫什么?” 巴布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接着走了,什么都没说。 “她怎么了?”戴尔帕拉丝问托雷卡。 “恐怕你的尾巴挥的不是地方。”托雷卡说道,“巴布诺不喜欢‘角面’这个 词。” “为什么?” 托雷卡的头朝着巴布诺离去的方向歪了歪。“她小的时候,有人就这么叫她。” 戴尔帕拉丝耸了耸肩,随后继续讲起她的笑话。但托雷卡对于笑话中的包袱一 点儿也没在意。他盯着巴布诺的背影,她带走了他的欢乐。 “陆地!” 喊声来自比尔托格,此时他正在瞭望吊篮里。 其实这并不是真的陆地。托雷卡、克尼尔、巴布诺和其他很多人匆匆跑上戴西 特尔号的前甲板。比尔托格所处的高度给了他极大的优势,其他人过了好一阵子才 看到他刚才看到的景象。 数个十日之内,地平线上除了灰色的水面连接着紫色的天空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现在至少出现了一道线,一道白色的线,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随着戴西特尔号越驶越近,线条扩展成由微微泛着蓝光的白色冰块和层层积雪 构成的悬崖。冰山上到处是裂缝,露出了淡蓝色的内部。 托雷卡震惊地看着一大面冰墙落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波浪。接近之后,他能看 到破裂的冰层在积雪堆成的冰帽周围互相倾轧。他不知道在这地方能发现什么对出 逃项目有用的东西,乍看上去,这儿除了冰和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克尼尔不会将船驶得过近,以免漂浮的冰山把船体撞个大洞。不幸的是,这儿 的水太深了,无法下锚。他们沿着冰原航行,航线保持与冰原平行。 正在用望远器观察冰山的克尼尔示意托雷卡靠近。他把仪器交给他。铜质的管 子冷得让人手疼,托雷卡真心实意地感谢那付发给他的样子奇怪的手套。他转动着 管子,对好了焦距,随后震惊地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冰上有东西在移动。 经过四亿六千万个熔炉年,杰佳齐才在他们的世界上进化出了智慧。与此同时, 熔炉自身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最初那个物种大爆炸后出现的各种身体形态中,有一 种取得了绝对优势——圆形的躯干,一端长着头,头连着脊椎,后来又出现了对称 的肢体。脊椎很快便被骨头保护了起来。这种解决方案倒挺有趣,跟我的祖先大不 相同。 鱼的时代渐渐地被两栖动物时代所取代,随后,爬行动物又取得了优势。 随着时间流逝,大脑与身体的比例不断增大。看样子,智慧终于也要在熔炉自 身上产生了。这真是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 但是,在它产生之前,一种新的物种出现了。它们生活在爬行动物的阴影下: 毛茸茸的小个子动物,以哺乳方式抚育自己的后代。 到了现在,进化的结果已经明朗得可怕。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都朝着智慧生物 的方向进化,进化的速度也基本相同。大脑和身体的比例沿着一条简单曲线不断增 长,穿着鳞片外衣的和长着毛的这两种不同的生物,都位于那条曲线的同一点上。 最聪明的爬行动物的大脑和最聪明的哺乳动物的大脑很快就会拥有相同的能力,即 使这能力还称不上强大。 还要过很长时间,真正的智慧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我判断大约需六千万到 七千万熔炉年。但哺乳动物已经进入了死胡同。智慧,至少是这些生物表现出来的 那种智慧,需要巨大的体型,巨大的、集中的、满是沟壑的大脑。爬行动物早就占 据了生态圈中适宜大型动物生存的各个角落。哺乳动物的智力发展被迫停止了。 不是一条,而是两条通向智慧的道路。但是,看上去,只有一条能在这个世界 上走通。 南极托雷卡、巴布诺和克尼尔乘坐登陆艇朝冰原前进。克尼尔花了好一阵子才 找到一个适合靠岸的地方。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锚定登陆艇,因此他必须待 在艇上,以防它随着波浪漂走,使他们陷入困境。 托雷卡和巴布诺,从鼻口到尾巴都包裹在奇怪的、鼓鼓囊囊的衣物中,开始朝 着冰原进发。冰原表面覆盖着坚硬的雪层,踩上去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托 雷卡对雪层的质地很是好奇,它看上去就像被冻住的波浪。 还有就是这片白色!无论他向哪里看,都是一片刺眼的白色。他发现自己的手 在脸上搭成了凉棚。即使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他还是很难看清周围的环境。 渐渐地,他的眼睛适应了强光。托雷卡惊奇地发现,这地方竟然还有昆虫:在 雪地上跳来跳去的黑色小东西。但他在戴西特尔号上注意到的并不是它们,而是前 方那些奇怪的生物。 “它们为什么不逃呢?”在咆哮的风中,巴布诺的话几乎听不到。 “什么?”托雷卡喊道。 “它们为什么不从我们面前逃走?”她再次说道,“它们不害怕吗?” 在冰面上,可能躺着成千只、甚至上万只生物。在南极的阳光下,每一只看上 去都像一滴水银。 “它们好像不害怕。” “它们怎么能不害怕比它们体型大的动物呢?它们显然没有什么自卫手段。” 托雷卡和巴布诺靠近了这些动物。雪地是如此坚硬,上面连脚印都留不下。 “再看它们挤在一起的方式!”巴布诺说道,“不用动弹都能触到对方。它们没有 地盘属性吗?” “一大群食草动物。” “请原凉,托雷卡,你是专家,但是,嗯……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地方没有 植物。这些生物肯定是以鱼为生。” 这些生物长着小小的圆形身体,还有奇怪的脑袋,脑袋被拉长了,前后形成两 个尖尖的突起。它们无疑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昆特格利欧,许多只动物扭过头来看着 托雷卡和巴布诺。但它们似乎一点也没有因入侵者的到来而受惊。托雷卡看到其中 一头懒洋洋地从冰面滑入水中,其他的正用嘴巴梳理着自己。 找不到合适的名字来称呼它们,托雷卡只能给这些生物起名为“潜水者”。它 们似乎对滑入冰冷的水中毫不在乎,一潜入水中,托雷卡便失去了它们的踪迹。看 起来它们潜得挺深的。 现在,最近的那只潜水者离托雷卡只有大约二十步远。大多数潜水者都肚子朝 天躺在冰上,但也有一些直立着,厚厚的鳍状肢垂在身体两侧。每个鳍状肢前缘大 约半高处有个红乎乎的东西,但托雷卡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潜水者似乎觉得还没有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自鸣得意。一只大潜水者蹒跚着向托 雷卡和巴布诺走来。那东西的步伐很是笨拙,腿太短,无法快速行动。它靠近时, 托雷卡看到了它的嘴——其实更像是喙——的侧面有咬合在一起的尖锐突起。究竟 是突出的牙齿,还是锯齿状边缘,他看不清楚。还有,锋利的边缘对付鱼类可能很 有用,但看上去对昆特格利欧构不成威胁。它头部后方长着个与喙相似的锥形冠, 刚好跟喙的方向相反。 远处地平线的低空悬着两轮新月,几乎消失在冰山的反光中。根据太阳的位置, 托雷卡和巴布诺本该在身前留下长长的影子,但冰和雪的反射作用太强了,反射光 驱散了影子。 大潜水者继续向他们靠近,看上去它得蹒跚着走上四五步才抵得上托雷卡迈出 的一步。托雷卡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那只动物的鳍状肢了。鳍状肢前缘中部长着的红 色东西原来是爪子,三根小小的、蜷曲的爪子。托雷卡想像不出它们对这种动物有 什么用,或许可以在潜水者的鳍状肢滑跌失足或滑下冰面时充当刹车。 他和这只潜水者的先锋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远了。其他潜水者或许对此情景颇 感兴趣,兴趣甚至可能越来越大,但从表情上仍然看不出关心的样子。突然间,托 雷卡担心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雪衫上部朝前突起的长长的筒子暖和了他的鼻 口,但也让他付出了被挡住周围视野的代价。托雷卡猛地转动脑袋,朝四处看了看, 差点因此滑倒在冰面上。没有情况,只有表情和他一样吃惊的巴布诺。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过程其实没什么刺激之处。托雷卡不是狩猎狂,但他也 知道,狩猎的乐趣在于追逐过程。以前从来没有一只动物主动接近过他。有那么一 小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这种举动表示潜水者不是一种动物。当然,这种想法太傻了。 再说,潜水者还长着一颗小脑袋呢,头顶那个突出的冠显然是为了平衡它的喙,起 舵的作用,而不是一个加大号的脑壳。 这动物居然不害怕生人,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它以前从来 没见过昆特格利欧。(现在也没能真正看到,托雷卡想,因为厚厚的冬衣遮盖了托 雷卡的全部身体,只露出脸部的正面。)或许这种野兽在这儿没有天敌。这个理由 可以解释它们的数量为何如此庞大。 托雷卡向前迈了一步,与潜水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足以碰到它。它小小的流 线型身体包裹着一身短短的银色绒毛,绒毛油光发亮,似乎能往下滴油。他能看到 它在呼吸,圆柱形的躯干一起一伏。对它来说,走路显然是件大费气力的事,但潜 水者并没有显得筋疲力尽。它的呼吸频率很快,表明它是温血动物,它的保暖皮毛 也证明了这一点。 托雷卡的想法很简单:弄一个用于研究的样本。他伸出手,拿出一把解剖刀。 金属刀身冷得刺骨,表面冻了一层霜。他用刀割开了潜水者的喉咙。 刀锋刚碰到它的皮肤,潜水者发出一声有如木板撞击在一起的叫声。对其他潜 水者来说,这个声音肯定有某种具体的意义,它们开始发出同样的叫声。 这一幕只持续了几下心跳的时间,声音只有潜水者发出的木板撞击声,动作不 过是它们尖细的喙开开合合。死潜水者的鲜血淌在冰面上,红色的液体在寒气中很 快变成了黏稠状。 随后,成千只潜水者统一行动起来。 突然间,托雷卡意识到自己的考虑并不周到,比他预计的冒险得多。 潜水者没有逃离托雷卡和巴布诺,而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他们蹒跚着冲来, 粗糙的喙缘迅速地上下开合着。 托雷卡转过身,开始快速地跑过冰面,大号鞋子在冰面上不断打滑。他朝前躬 着腰,抬起尾巴以保持平衡,左手仍旧牢牢地抓着死潜水者。在这儿倒下的话,那 可大事不妙了。小小的银色动物会爬满他的全身。要是一对一的话,它们肯定不是 成年昆特格利欧的对手,但几千个挤在他身上,估计会是一种极不光彩的死法……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巴布诺也是。局面很快就明朗了。对于潜水者来说,昆特 格利欧的速度太快,轻易就能甩开它们。银色生物放弃了追赶,但它们发出的木头 撞击声仍旧持续了一阵子。 克尼尔划着登陆艇,迎着托雷卡和巴布诺而来,想尽快与他们会合。两个勘探 队员上了船…… ……随后他们发现,潜水者正在做着它们的名字所暗示的事:潜入冰冷的水中, 在水面之下划水,如同银色流星一般向他们的小木船冲来。克尼尔疯狂地划桨,托 雷卡和巴布诺也抓起了各自的桨。但船不像潜水者那般灵活,速度也没它们快。从 船舷上端望出去,托雷卡看到了几百只潜水者,在冰冷的灰色水面下潜行。 小船经受了阵阵攻击。潜水者的喙不断撞击船底,“咣咣”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托雷卡从水中抽出他的桨,奋力拍向水面,激起巨大的溅水声。 声音吓住了潜水者,喙击停止了——但只是一小会儿,它们随即便再一次执着 地恢复了攻击。船体开始剧烈摇晃,托雷卡担心小船很快就要翻了。他甚至考虑过 把潜水者的尸体扔回去,希望以此来安抚这些复仇者。 托雷卡和巴布诺再一次用桨拍击水面。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托雷卡感到自 己的桨碰到了某个尖尖的、坚硬的东西。他猜想他可能击中了一只潜水者的脑袋。 冰水溅得到处都是。托雷卡感到上衣的袖子开始变硬,它结冰了。衣袖刚才被 水溅湿了。 幸运的是,潜水者没有足够的力量或恒心来持续攻击。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它 们停止了,在冰冷的水面下游走了。托雷卡扭头看去,只见它们爬上冰面,剧烈地 摇晃着身体,甩下滴滴水珠。 他们三人继续向戴西特尔划去。托雷卡瞥了一眼船中的潜水者尸体,看了看它 的尖脑袋和滑稽的鳍状肢小爪子。爪子的解剖结构非常奇特,但又是那么眼熟。 他盼着快点回到船上,好好研究一下这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