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月29日 感恩节真棒!玛里格特小姐做了真正的面包,热好了拿给我。除了面包和木薯, 我所吃的其他所有的食物都是从罐头里面拿出来的。那两样实在比我平时吃的东西 强太多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面包了呢。因为要戴呼吸面罩,玛里格特小姐在进 来前就吃过饭了,但她还是坐下来看我吃。雷内也进来了,她拥抱我,让我吃了一 惊,以前她可没这样做过。最后本博士也进来了一会儿,他也拥抱了我,但他说他 太忙了,不能待太久。以前本博士不怎么进来的,现在我可以看到他留起了络腮胡 子,而且几乎都白了。 他在外面时我看到过他,那会儿他没穿隔离服,他的发须是棕色的,没有白。 我问他的胡子是怎么白的,他说精神太疲惫就会那样。 我喜欢人家进我房间。以前:我刚来的时候,几乎没人进来,甚至包括玛里格 特小姐。她坐在隔离玻璃外的椅子上,用对讲机给我上课。当他们进来时我觉得真 是太棒了。 我记得以前感恩节是怎么过的,那时全家人都围坐在餐厅的桌子旁。我把这些 讲给玛里格特小姐听,她说是啊,虽然海地不过感恩节,但圣诞节时她也和父母、 姐姐一起围坐在桌子旁的。她说今天,她,雷内,还有本博士进来看我,是因为如 今我们已经是彼此的家人了,我们并不孤独。我以前可没这么想过。 12月1日 没人告诉我,玛里格特小姐也没有,但是我猜本博士可能已经病了,我有整整 五天没有见到他了。 这儿好安静。我想再过一次感恩节。 1月23日 我以前并不知道,不过现在我了解到应该保持平和的心态,记录下自己的感想。 在我没有动笔的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情。 那个有着法国名字的医生现在走了,我挺高兴的。他和本博士完全不一样,我 很难相信他是个真正的医生,他的衣服实在太脏了,这是他脱掉隔离服时我亲眼看 见的。他待我一点都不好——我问他的问题他从来不回答,而且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有一次他无缘无故打我耳光,他那厚重的手套打起人来真疼,我的耳朵发红, 痛了一整天。他没道歉,但我也没哭。我猜他就是想看我哭。 对了,他还给我挂上四个袋子,抽了好多好多血,抽得我几乎站不起来。我怕 他会抓我去动手术。玛里格特小姐也有大概一周没来,她来的时候我告诉她那个医 生抽了我太多的血,她真是气坏了。于是我知道她那些天没来的原因——他不让她 来!她说他想要把她和我“隔绝”开。她用了“隔绝”这个词,听起来就像这是个 监狱一样。 新来的医生和玛里格特小姐说不到一块儿去,虽然他们都说法语。我隔着玻璃 看见他们挥着手互相指责、争吵,但听不见他们到底在吵什么。我担心他会借机让 玛里格特小姐离开,不过昨天她告诉我走的人是他!我很高兴,但我担心他会接替 本博士的位置。 不会的,她说,没有人会接替本博士的位置。她告诉我那个法国医生是自己跑 来研究我的。当初我刚来这儿,本博士抽取、寄出了我的血样,他是第一批收到血 样的医生中的一个。但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病得很厉害了,而且还在恶化,所以现 在不得不离开了。看来我是他最后的希望——她说。这听起来不像真的,因为他的 言行并不像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样子。 我问玛里格特小姐他是不是回法国了,她觉得不可能,他大概已经没有家了, 就算有,要去法国也太难了,大海隔断了他回家的路。 玛里格特小姐说这些话时显得很疲倦。她说她决定跟雷内一样搬进来住了,以 保证我能得到好的照顾。她很怀念她的花园。她告诉我,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崩溃了, 我要是能保持自己的房间卫生的话就是件大好事,我是这么做的,因为我有自己的 拖把、水桶和消毒剂。但是走廊上的确很脏,因为有时我可以看见大量的水从隔离 玻璃外的墙上淌下来,弄得地板到处污浊不堪。那水很脏,水面泛着各种颜色,以 前爸爸刷过车后,我家的车道就淌着那样的水迹。玛里格特小姐说那水闻起来臭极 了。 “太荒唐了!要是他们还要把你关在这儿,不好好照顾你,那就真该去死!” 玛里格特小姐一定真的发火了,她从来没这么骂过谁。 我告诉她关于洛很晚的时候跑来打开对讲机的事情,那时我已经睡着了,周围 也没有别人。他说话好大声,就像影片里人们喝醉酒时一样。他在外面,瞪着我, 敲打着隔离玻璃。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样子。我觉得他大概是要进我房间, 不过那不可能,我想起他没有隔离服。但是我永远忘不了他说的话:“他们真该让 你像狗一样睡在牲口圈里!” 我极力不去回想那一夜,它给我带来无尽的梦魇。那时我还小,差不多八岁。 有时候我想也许那只是场梦,因为后来他再过来时的举止和平时没两样,甚至 还对我笑。从那之后到他不再来为止,洛每天对我都不错。 玛里格特小姐听到这些时一点都不吃惊。“是这样的,杰伊。”她说,“很长 一段时间里,外面都有人认为我们不该再照顾你了。” 我以前都不知道。 记得很早以前,我那时还很小,得了肺炎,妈妈害怕把我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杰伊。”她对爸爸说,当然她不知道我听到她说的话 了。 因为听到妈妈的话,我睡不着了,不得不独自熬过整个黑夜。我害怕医院里的 所有人都忘记我的存在,或者是有什么厄运要降临到我头上。 现在看来灯不会亮了。我知道大家一定很想念洛,脏水漫过外面的地板,却没 有一个人去打扫。 2月14日 6-4-6-7-2-9-4-3 6-4-6-7-2-9-4-3 6-4-6-7-2-9-4-3 我已经把这些数字背下来了!我在心里念了一次又一次,好让自己不会忘记。 不过我还是想把它们按正确的排列写下来,确定一下。我希望即使不看也可以 想起它们。 嗯,这得从头说起。昨天包括玛里格特小姐在内,没有任何人送晚餐给我。她 今天早上进来时带了一大碗燕麦粥,向我道歉。她说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点食 物,把她折腾死了。燕麦粥已经凉了,不过我什么都没说,埋头就吃,她看着我吃 下去。 她没和我待太长时间,因为她不再给我上课了。那个法国医生走了以后,我们 谈到了《独立宣言》和马丁·路德·金,但是她今天没有接着讲下去。她不停地叹 息,昨天她实在太累了,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她为忘记带饭给我表示歉意。她叫我 不要指望雷内带饭给我了,因为她也不知道雷内在哪里。今天我听她说话很费劲, 她隔离服的面罩都变形了,麦克风偏离了她嘴唇的位置。 她看到我的笔记本,问我能否让她看看。我同意了。她从开头的地方看起。她 告诉我她最喜欢我说她是我的好朋友那段。她的面罩蒙上了一层雾气,我看不见她 的眼睛,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微笑。我确信她今天没有穿好她的隔离服。 当她放下我的笔记本时,她要我牢记她告诉我的号码并复述:6-4-6-7 -2-9-4-3。 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这些是打开我房间门的密码,而她之所以要告诉我是因 为我的呼叫器已经不管用了,要是她睡过头,别人也不过来的话,我就得离开这房 间了。这密码也可以用来开电梯,厨房在三楼,那儿没人,不过我可以看看那些高 高的架子上有没有食物。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下楼去,通过一楼红色的出口到外 面去。电梯已经到不了一楼了,她说。 我觉得害怕,但她像平常一样把手放在我头顶,告诉我她确信外面有很多很多 的食物。“但是我可以吃吗?”我问,“万一传染给别人了呢?” “你担心太多了,小家伙。”她说,“现在也只有你才会愁这个了,我的小幸 存者。” 不过我觉得玛里格特小姐并不是真的希望我出去。我想了好多次,玛里格特小 姐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跟我说这些,大概她那时在发烧吧。我哥哥发烧时就会说胡话, 爸爸也是。爸爸不停地叫我奥斯卡、奥斯卡,我可不知道奥斯卡是谁。爸爸曾说过 他小时候有个哥哥去世了,说不定奥斯卡就是那个哥哥的名字。妈妈生病时什么都 不说,她死得太快了。我希望我能找到玛里格特小姐,给她一些水喝。发烧的时候 总是特别口渴,这个我知道。可我找不到她,因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另外,我也 不知道本博士把隔离服收到哪里了,我怎能在她没穿隔离服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呢? 也许那碗燕麦粥是厨房里惟一剩下的食物了,现在我已经把它吃完了。我真希 望不是那样!但那大概是真的,若还有什么,玛里格特小姐一定会找来给我的,我 知道。她总是问我够不够吃。我现在又饿了。 6-4-6-7-2-9-4-3 6-4-6-7-2-9-4-3 2月15日 我在黑暗里写着日记。灯完全灭了。我想把门打开,但失败了。没有灯,看不 见输入密码的键盘。我不知道玛里格特小姐在哪里。我在拼命忍耐,不要哭出来。 要是灯再也不亮了怎么办? 2月16日 我想说的事太多了,可我现在饿得头都疼了。灯再亮的时候,我照玛里格特小 姐说的那样开了门,用密码打开电梯,找到了她提到的厨房。我想跑快点,好找到 些花生油或奥利奥饼干,要不哪怕一罐头豆子也好——我可以用玛里格特小姐感恩 节留给我的罐头起子打开。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地板上都是空罐头和包装袋,甚至还有蟑螂。我翻遍了每 一个架子和每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吃的。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那是真的阳光啊!我几乎忘记了太阳是什么样 子。当我走近窗边,发现外面是一个又大又空旷的停车场。开始我看见一地闪光, 还以为地上撒满了钻石,可仔细看发现那不过是许多碎玻璃罢了。我只看见一辆车 在那儿,大概是玛里格特小姐的吧。但看上去她没办法开她的车了,车轮胎已经扁 了两个。 总之,我想这里没人了。我有一个计划,我现在就得离开了。 玛里格特小姐,这是写给你的,也写给所有照顾过我的人。笔记本就放在床边, 我知道将来一定有人会找到它的,很抱歉我走得竟如此匆忙。 我并不想出去,可要是再来个紧急状况怎么办呢?我真的实在太饿了。我要找 到一些食物带回来,我敞着房间门,以后也不会关上了。玛里格特小姐,说不定我 能在你的花园里找到你给我看的那些木薯和阿开果,我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 吃。如果有人看见了来找我麻烦的话,我会解释说我没有东西吃。 看见这本笔记的人不要担心。我会告诉所有我见过的人:请千万千万不要靠近 我。我知道本博士非常担心我把病毒传染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