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点过八分,从纽约直飞广州的班机降落在白云机场。我提着一只硕大的皮箱缓缓 走出到大厅,暴露在南中国地区灼热潮湿的空气之中。身边的辟尘非常不满地嘀咕: “烂地方,湿度百分之百,悬垂颗粒比例这么大,污染超出绝对不安标准。什么地方不 好住,跑到这里来发神经。” 我白它一眼,第N 次把它头上的低沿帽戴好,否则天晓得会有多高的回头率——大 家会诧异地说:“哎呀,这个人的鼻子和耳朵长得好像一只猪啊。”然后这只猪就会上 去跟人理论说:“喂,我是一只犀牛耶。” 上了出租车,一路驶去广州的中心地区天河北,全市最高也最昂贵的建筑物历历在 望,那是中信,我口袋里有一条小小的黄铜钥匙,可以开启中信公寓中的某一道门。在 这里,我要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找到我要找的人为止——事实上,是要找到江左司徒要 找的人为止。 “江左司徒是谁?”辟尘还是很不爽,骂骂咧咧地一边四处看,一边问我。想了想, 觉得与其花功夫跟它解释来龙去脉,不如自己认衰,因此我只是简洁地说:“一个人。” 正是早上上班高峰期,我们的出租车被堵在天河北了,汽车尾气在四周喷发。有一 辆大红的法拉利就在我们左近,跟着前面一辆风尘仆仆的奇瑞QQ亦步亦趋,每每是刚发 动,便发出其特有的极具爆发力的轰鸣声,仿佛面前有无限道路万里江山给它驰骋,而 后不到十秒又呜呼一声停下来。此情此境,令我想起有一次在全球总部开猎人精英动员 会,我那天黄豆吃多了,屁如潮涌,又不敢尽兴,就是这个德行。 房子不错,进门正对一堵墙,全部镂成玻璃,可以看到天河地区的全景。电器齐全, 装修到位,厨房冰箱里甚至还放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不过我一屁股坐下,第一个念头 是想回家。我那个小小的家,四处扔满了垫子,空气清新纯净,有一张硕大无比的床, 我在上面可以一整天不下地,辟尘会把饭给我扔过来,面包与果酱瓶齐飞,曲奇与巧克 力一色——烤过头了。它老是出其不意地一次丢一两百块小手指饼干过来,美其名曰: 锻炼我的即时反应,把我训练得跟条海豚一样,经常没事就把舌头露出来做战斗准备。 有一次狄南美在,见状抓狂,也扑上来跟我抢食,这只狐狸精当时穿着膝盖上十英寸的 超短裙,完全不顾做女人应该有的风度,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结果我慧眼如炬,看到了 她屁股中间有一条小尾巴!据她辩解说这不是一时疏忽,而是追随本季时装流行的狂野 路线,推崇与自然的一体化感觉,之前她还在米兰街头试过一次裸跑,按说是够自然的 吧,警察又来找她麻烦,简直一点也跟不上潮流。所以万般无奈下,尾巴就登场了。 正想得入神,辟尘过来兜头给了我一巴掌:“发什么呆,这个月生活费呢?”哎呀, 它倒是安之若素,宾至如归,好像忘记了不久前我在曼哈顿世贸大厦原址的建筑工地上 找到它时,它那副失魂落魄的衰样。我喊了半天才有反应,看到我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 说:“猪哥,你这么快就还魂啊,狄南美还说要等头七。” 为了从美洲猎人手里救回它,我这次乐子可找大了,江左司徒说了,我要找的人是 个女的,现在广州。当时我紧紧盯住他的嘴巴,等了两分钟仍无下文,十分纳闷:“还 有呢?”他十分干脆:“没有了。” 我四处看:“没有了?” 他也跟着我看:“怎么了?” 我大叫:“资料包呢,设备包呢?就这两句话要找到一个人?你当我是全球定位卫 星吗?” 江左司徒耸耸肩,表情很无辜:“就这样了。” 我摇头摇得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我不去。” 可惜敌不过他气定神闲:“不去罢了,你我都知道,勉强别人做的事情,最后的结 果都不会太好。不过,你的那只小犀牛现在正在纽约市中心抓狂,半个小时之内,不是 美洲猎人把它抓住,就是它发动真空攻击把整个纽约变成无人地带。戏怎么演,全看你 了。” 看我的结果就是,今天早上十点钟,我坐在中国广州一个燠热的房间里,一边长嘘 短叹,一边从各个口袋里往外掏零钱,交给辟尘去买菜。 晚上,吃过了辟尘做的醋溜小白菜和广东香肠,我们坐在一起商议谋生大计。窗外 华灯万丈,亮如白昼。辟尘巡视了一圈食物储存量,把剩下的零钱数了七八次以后,郑 重发出哀的美敦书,曰:“你要是不马上去赚钱的话,我们还可以顶五天,五天后处于 半饥饿状态,以你我的体魄,还可以挺十五天,然后我把你吃掉,又可以顶五天,五天 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就只有天知道了。”这后娘嘴脸着实可恶,不过我也必须承认它所 言不虚。其实真正可恶的是江左司徒,既然请我来找人,除了住所之外,怎么也应该预 付一点定金吧,否则猎人还没有开始捕猎,先饿得半死,成何体统?当然,请之一字, 用在我和江左司徒身上实属牵强,我耿耿于怀也没有用。考虑到任何力量都不会比贫穷 和饥饿更可怕,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江左司徒叫我干的事情干完之前,我一定已经成 为相当资深的舞男了。 辟尘听到这句话,小眼睛一亮,居然马上伸手过来数我的腹肌,且发出感慨:“猪 哥,不如你明天早上起来跑步吧,我看你肚子有点松了。”我一口气没有转过来,几乎 当场倒地。 它还不肯罢休,在一边掰手指列举我可以干的营生,统统上不了台面,包括: 卖血。 ——理由是我经常受伤流血,有时候一次损失一千毫升,既然这样都不会死,那不 如直接拿去换钱。 保安。 ——人类里面能跟我打架打赢的应该比较少。 野模。 ——我身高一米七八,稍微矮了点,不过它说我比例不错,虽然上不了巴黎时装发 布台,在广州哪个草台班子混混应该是凑合的。 酒吧鸭。 。。。。。。。 听到这最后三个字我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跟它大打出手,并且呼口号:“饿死 事小,失节事大。”它绕着屋子一边跑一边劝我:“猪哥,面对现实吧,你愿意干,人 家还不见得要你呢。” 正打得热闹,一阵突如其来的砸门声传来,我和辟尘定在原地,面面相觑,再凝神 静听,确实是从我们大门口传来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对我家的门施展大力金刚 腿。想想我才来广州半天,谁会来找?莫非精蓝被我暗算过一次怀恨在心,现在趁江左 司徒不在,跑来打我? 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我开了条小门缝,看了一眼就赶紧叫辟尘:“快,把吃的全 藏起来,是狄南美。” 结果人家抢白我:“狄什么美,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