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个“人家”就站在我门外,足有一米七高,金色热裤,黑色背心,两条长腿哇哇 哇,足以令所有非玻璃的雄性动物流下口水,假睫毛,尖尖脸,唇红齿白,只是扑的粉 太厚了,不停地往地上掉,不长功夫,已经白花花一片,手里还提瓶大樽威士忌,活生 生就是狄南美在交友网站上那张照片的真人版。难怪我第一眼还看错了。 看到靓女,我的死狗德行即刻出笼,点头哈腰:“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警告你,不要三更半夜唱卡拉OK,小心我砸烂你的狗头!” 我嘴巴张成O 形,指着自己鼻子没话说:三更半夜?卡拉OK?我?你妈贵姓? 小姑娘撂下这句狠话之后,扬长而去,一边走还一边豪爽地扬头大口喝酒,剩下我 在这里发呆。辟尘面无表情的拿块墩布过来拖地,发表评论道:“疯子。” 有辟尘在,无论哪里的人居质量都会得到立竿见影的改观。当它终于完成了整个房 间,包括我的头和脚的大扫除,跑去睡觉之后,天河北的路上,车辆也渐渐稀少了。 按道理来说,像我这样一年有大半时间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人,实在不应该有择床的 恶习。今天晚上却很奇怪,床铺和枕头都很舒服,我仍然始终无法入睡。当然原因之一 我是有点饿了,香肠不大顶用,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以前饿的时候我不是睡得更快吗。 胡思乱想中,虽然我不愿意江左司徒的面容还是越来越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身 为人类,他拥有的力量却几乎深不可测。精蓝对我脸上挥出的那一拳,放眼整个地球猎 人联盟,接得下来的人都屈指可数,但对他而言,却只需要随随便便一挡。能够独自统 领整个非人世界最危险的族类,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更想不出有 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帮手,虽然我也不用想,这里现成有一件:帮他找一个女人回去。难 道我蜗居两年在家后,江湖上对我的风评改了?从独行好猎手换成了电车之狼?虽说停 职后穷得要死,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伟大操守,从来没有涉足过色情业啊。 换个角度想,这个女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不可以出动精蓝使用“粽子包裹绑架 法”,拿自行车拉回去,搞定收工?江左司徒还要罗罗嗦嗦的交代:“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把她带回我这里来。” 我考四星猎人升级考的时候,最后一道实战题是这样的:一天之内,在死海中找到 最有用的一样东西带回来,读完这句话,宣布解散,开始计时,当时一起考的山狗听完 题目后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弃权,掉头走了。他说这种混蛋程度高到不可思议的题,一 定是理事长半夜尿不出来迁怒于人的直接后果,会考的人脑子里一定进了水。 虽然他最后那句话影射嫌疑极大―――考到最后一道题的只有我和他而已。我还是 厚着脸皮装作没有听见,出发去了死海。在那个鬼地方裸泳泥浴,尽情磨蹭了七八个小 时后,随便抓了一个正在淹不死人的海水里载沉载浮,乐不可支的游客回了总部,考官 问我何解,我说死海中最有用的东西是人。因为是人在开发它也破坏它,享受它也摧毁 它,爱它也恨它,没有人,死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就不能凸现出来,更不能成为 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杰出案例盛行于世。 这段相当于意识流小说中人物独白的答辩居然过关,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 我也是从那个游客拿的一本狗屁旅游杂志里临时瞄一眼瞄来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 加起来到底想说点啥,我一头雾水。当时我想的是,既然我一头雾水,想来考官们保持 头发干爽的机会也不大,不如铤而走险,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现在江左司徒给我的题目,和之前那个堪称双璧,都是莫须有,无厘头,二百五。 区别在于对理事长我可以混,在江左司徒面前就混不成了。 愁肠百结啊,我长叹一口气,转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顺便打消了起床去吃两块 饼干的念头。图一时之快,举手之劳耳,明天早上被辟尘打出一头包,情形未免就有点 凄惨:昂藏七尺男儿,因为偷家里两块饼干而被毒打!老天这是给我了什么人生啊。 当当当,当当当。 踢门声。 我本能的去看表,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难道这两天我受惊过度,开始有点幻听? 当当当,当当当。 真的是踢门声。 一头冲出去我打开门。又是适才打过照面的人版狄南美,在外面对我怒目而视: “你,混蛋,声音那么大,你要吵死我!” 脸红红的,呼吸很急促,眼神迷离,带着浓重的酒精味道。 说完这几句话,一头倒了下来,当啷一声就砸到我的门上。 有句话形容一个人走霉运叫做喝凉水都塞牙。但是从我眼下的程度来看,有牙可塞 已经应该大呼走运,就怕低头一看,地上满地白花花的,我连智齿都保不住了。 一面自怨自艾,一面还是压抑不了我鸡婆的天性,开门把这位大小姐拖了进来。把 她好好地放到沙发上,拿下那瓶酒,看看她,虽说活脱脱飞女一个,衣服却是真正的CUCCI, 价钱够我不停嘴吃一年饼干了。在总部服役的时候,别人上“猎人操守讲座”,我就溜 出去逛街,经常在隔壁的CUCCI 店里一呆一两个小时,堪称没吃过猪肉,却见过好多猪 到处跑。 一旦把她的衣服和饼干挂起了钩,我的胃就越级上诉,向大脑中枢发出了强烈的预 警信号,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是“要饿死了,再不吃东西我要造反了”之类的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扮演起陈胜吴广的角色来了。既然江山飘摇,火烧眉毛,那我 看也不要顾虑明天怎么死了,径自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一桶巧克力饼干,一次往嘴里塞 了五块,正吃得高兴,身边的人版狄南美忽然转了个身,低声哭了起来。 喝多了做噩梦吧。我噙着满嘴的饼干,跑去厨房绞了一把湿手帕,一边给她擦脸一 边念念有词:“莫哭莫哭。”再拿起手帕一看,我的天,她这哪里是脸,分明是个颜料 盘,红红白白的,都擦过一回了,眼泪流过去,还能冲出道道沟渠,这个小妞化妆的时 候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以为打石膏墙吗? 擦着擦着,她大概感觉到了,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怕冷似的靠过来,哼哼唧唧 也听不清说什么。我也不去理会,聚精会神刮掉两三层粘质,庐山真面目才得以大白天 下,堪称一次微型的考古,而且古怪之处在于,她天然的模样俏丽娇美,实在看不出有 任何必要给自己糊一脸怪东西。她在睡梦中大概觉得自己脑袋为之一轻,松了口气,眼 泪慢慢少了,嘴角露出微笑,我老气横秋摇摇头,靠着沙发坐下,吃够了饼干,仓廪实 而打瞌睡,一会就睡着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不吃饱,毋宁死的高度思想准备,第二天早上我被辟尘的惨叫声弄 醒的时候,还是被吓得不轻。那个女人已经不在,饼干桶倒是还被牢牢抱在我怀里,从 上面的牙印判断,我一定是做梦的时候还在吃饼干,而且还不慎咬到了金属开口。 在辟尘开始数落我以前,我拿起外套夺门而逃,心中涌起无限悲愤,要是被老婆赶 出家门倒还算了,现在被一只混蛋犀牛!天杀的,我怎么当时就那么心软,没有把它卖 到里约热内卢去抽油烟呢。 站在广州的大街上,阳光灿烂,四处都是人头,有辆车险险的擦过我身边,吓了我 一跳之余,司机还不解恨的伸出头来瞪我,嘴巴蠕动,就口型判断,多半不是问我早饭 吃的可好。我当即追上去,抓住车子后箱离地一米,硬是让两个轮胎空转了三五分钟, 纹丝没有前进。司机转过头来看我,吓得脸都白了。我这才拍拍手走人。怎么说我也是 一个高手,给食鬼者欺负一下就算了,反正知道的人不多,对付对付司机,还是没有问 题的。 恃强凌弱了一把,心情顿时好起来。我吹着口哨到处乱走,盘算着要到哪里找一份 工作干干。给江左找人反正是没头脑的事,饿死就不大划得来。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果然是无上真理。到达广州二十四小时后,我居然真的找到了 工作。那时候我正路经蓬查查迪吧门口,看到一个男人满头血地冲出来,后面跟了两个 大块头黑人,抄着酒瓶喊打喊杀。哎呀,这一来我义愤之心就动了,要讲点江湖规矩嘛, 怎么可以两个打一个,所以在他们追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手提起两个,丢到五米开外 的街上去了。 拍拍手正要走,有人上来拉拉我的衣服说:“这位兄弟,要不要来做保安?” 当天晚上我就在蓬查查迪吧上班,职位守门。事实上人家相当看得起我,真的问过 我要不要当舞男,可惜我空有一身手艺,就是没有学过怎么跳“TABLEDANCE”,只好饮 恨去看场子。这里非常之旺,过了十一点之后,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人川流而来,在门 口耸动,不时听到尖叫狂笑交替起伏。看来看去,我渐渐发现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