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走开去,嘬唇长啸,发出一种类似指甲在玻璃上刮过的讨厌声音,吸血鬼们聚拢 来跟随他,慢慢走出了视线。 我为自己接好了骨,吃力地站起来,看看四周。这是个大峡谷底,四处岩石嶙峋, 地表坎坷,草木稀少,十分荒凉。上空黑色雾气还是浓密不开,是江左司徒身边围绕的 一圈萤婴,照亮了一切。 干笑两声,我问江左司徒:“别来无恙?” 他居然微笑。老实说,这个人年轻时候,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朱先生,你当真是不简单。你可知道,刚才那个是谁?” 我耸耸肩膀:“食鬼?还是破魂?” 他颔首:“是破魂,而且是族中的三大长老之一服莱。前天中午时分,他独自到东 京,单挑吸血鬼一族中的最精锐部队,杀了十三个,抓了十七个带回破魂牧场,我猜你 是在猎人联盟中看到有生物活动才出来查看的吧?” 他对我的行踪一定了如指掌,莫非梦里纱是他的线人?江左司徒又说:“最近全世 界的猎人都疲于奔命,侦骑四出,就是因为高强度的能量聚集不断发生。事实上,全部 是和破魂与食鬼一反常态地公开捕杀吸血鬼有关。” 我免不了好奇:“破魂和食鬼怎么了?现在不是春天呀,反季节发情?” 他沉下脸,我立刻打了个寒噤。唉,不要跟没有幽默感的人讲笑话,会引来杀身之 祸的。 江左司徒低下头看他自己的手,我也跟着去看,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双漂亮而奇 特的手。说漂亮,那双手完全可以去做美手化妆品广告,修长、圆润、细嫩、灵动。指 甲干净,修剪精致;说奇特,他的手指关节不是关节,而是小小椭圆状的金属盾牌,上 面有字母,不过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缓缓说:“我身为人类,却是生食破魂与食鬼血浆而长大,他们于我,一如父族 母族。” 我顿时张开了嘴巴,闭合肌暂时失去功能。难怪不得这个家伙可以拽到飞起,火锅 里面的鸭血没涮熟的味道已经十分可怕了,生喝一辈子这些怪东西的血,不变态也要变 种啦。 腹诽归腹诽,等能够合上嘴,我就即刻道歉。虽然父母不在了,他的心情我还是可 以理解的——无论我妈妈多么难看,或者精神是否不太正常,谁要对她放厥词,我照样 扑上去大打出手。 对我的道歉,江左司徒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惊讶,他再度露出笑容。英俊啊,我很 想建议他不要管什么食鬼破魂的事了,干脆去进军演艺界吧,演师奶杀手,可以杀得尸 横遍野,血流成河。他说:“朱先生,你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评价倒是第一次听到。好人应当是很听话,循规蹈矩,其他人喜欢的就 誓死喜欢,其他人不喜欢的就誓死不喜欢。光凭我站在这里被江左司徒同志说是好人, 我就已经了解自己被人类社会唾弃的程度了。 趁着他对我感觉不错,我打蛇随棍上,问:“为什么他们要四处活动啊?” 他凝视着我,不过视线好像穿过了我的后脑勺,到了不知名的所在,缓缓说:“我 们需要大量的能量,同时我们也需要你找的那个人。不要泄气,好好做吧,我会再来找 你的。” 江左司徒走了,萤婴都跟着跑了。天黑了。我这座金刚越长越高——头是越来越摸 不到了。好好做,说来容易,我做什么啊! 嘟囔着找出埋在土里的飞爪,把自己拍拍干净,我哼哼唧唧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想 起身上其实藏了个飞行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穷惯了没药救啊,给你一大块金子, 你把它打成个碗去讨饭! 回到联盟,设备总管还是秉承一贯风格,站在门口当望夫石,我跟他打个招呼,他 活像见了鬼,往后跳出好几米。哎呀,我脏是脏一点,你也不至于此吧。不过接下来他 就解释:“所有猎人,包括实习生都出去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的。” 闯进梦里纱办公室,他一模一样地坐着发呆,看到我,和设备总管一样激动地喊: “情况如何?情况如何?” 我没有办法把实情告诉他,否则他说不定第一时间要把我杀掉,免得连累他。所以 我说:“吸血鬼,而且是东京近卫队的顶级吸血鬼,我偷看了一阵就回来了。”倒也不 算说谎。梦里纱跌在椅子上拍大腿:“是吸血鬼!没有理由啊,所有人都出去了,没有 消息传回来,联络不上,唉!” 他不叹气还好,叹起气,就坏了运气了。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闪现出大堂中对外接 待员惊恐的脸,在屏幕上尖叫:“老板,老板,出大事了!” 抢出办公室,梦里纱硬是跑出了百米九秒的速度,冲到大堂。所有人都在仰头看, 天花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是曼哈顿地区,可以看到熟悉的建筑物和街 道情况,街上一如往常有无数的人和车,不过都停了下来,所有的人也和我们的状态一 样,都在仰看着什么。镜头推进,联盟派出的监察飞行器移到天空,一瞥之下,大堂里 先是像死一样寂静,而后就传来分贝到达极限的尖叫声。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了眼眶, 梦里纱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出了血。有人昏过去了,扑通扑通此起彼伏,也没人管。 ——在空中,悬挂着无数尸体。 就那样空荡荡的,无所依恃地飘荡在空中,每一具尸体都诡异地抬头,平视前方, 瞳孔中流出血来。男女老幼,各种肤色,衣着各异,身体很完整,脸上的表情是大同小 异的,平板、冷漠、无动于衷。尸体们像许多破衣服一样挂着,风吹过来,一起缓缓晃 动。 混乱混乱。我突然听到嘀嘀嘀嘀的什么声音,一路找过去,原来是东北角落上的集 成通信设备发出来的,还有视频文件传来,我仔细看,发现跳跃个不停、雪花沙沙的屏 幕上,忽隐忽现的竟然是山狗,他正大声说着什么,不过听不清楚,我几步跳过去,拿 起通话器吼:“山狗,山狗,你在哪里?” 他在屏幕上一愣,紧接着大叫了声:“撒哈拉!” 断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掉头找到梦里纱,把他拖出来劈面就问:“山狗现在在哪里,去干什么了?”他 颤抖着手,从脸上擦下一把一把的汗,两眼直直地盯着我。看来一段时间内都是个废人。 放开他,我干脆自己闯到办公室去,梦里纱没有关掉电脑,他在资料库里的权限还 有效,打开近期行动一览,我一眼看到山狗的名字—— 目的:撒哈拉东沙漠治理中心; 任务:调查多条嗜糖蚯蚓行动失常原因; 装备领取:便携循环饮水器,探测攻击两用刀具一套; 期限:三日。 屏幕上显示他应该在七天前就回总部复命。但在四天前他曾传回一句话,叫总部增 援,之后就再无音信直到今天。看来梦里纱就是想增援给他也没有人可派。 去查蚯蚓,小事情啊,怎么搞成这样?不行,我要去看看,万一山狗有什么不测, 这个世上和我同种类的朋友,就彻底灭绝了。 以接近抢劫的方式从库房里重新搜出飞行器、沙漠套装、还有一把子弹爆炸力相当 于重型深海鱼雷的镀银手枪,设备总管象征性地反对了一下,眼睁睁看我扬长而去。管 他娘,谁让这个家伙以前老是投诉我损坏设备,搞得我赚的都不够赔的。 起飞以前,我先到便利店买了点东西。收银员忙得不可开交,店子里人很多,个个 表情正常,纽约人真是了不起啊。我一边排队一边结结巴巴和旁边的人搭讪:“今天那 件事情真稀奇啊。”那是个胖子,有我四个那么大,手里紧紧抓着一整篮子的马铃薯片 对我翻翻眼睛,简洁地说:“浪费纳税人金钱的愚蠢之举!” 浪费了纳税人金钱?这个观点新鲜。鸡跟鸭讲不通吧,我认了,赶紧买单走人。 飞行器直线飞往撒哈拉地区,拉高了一点,路上遇到好几架飞机,还有乘客在机窗 边向我挥手,大概觉得这个家伙不简单,坐在一个四面露风的鸡蛋壳里就敢上一万米, 我也跟着挥手,做鬼脸,马上把速度调回类光速,然后乘客们就会眼前一花,认定自己 白日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