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也拿起杯子,不过是水杯,连番惊扰,我简直渴得要死。喝完一大杯水之后,我 出了口气,诚实地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招手叫侍者开始上菜,一面对我做启蒙工作:“那天晚上在峡谷底,你听到服莱 说,破魂出新有大麻烦。出新是什么,你有无概念?” 考我?哼,幸好俺猪哥别的没有,怪东西认识不少,蚯蚓们告诉过我的——生BB咯。 我把买一送一的那声“傻瓜”活生生忍了下来。 他表示赞许:“不错,破魂出新,是指族中新一代精神领袖达旦的诞生。它将掌管 破魂与食鬼两族的生死存亡。每三百年一诞,但是在它出世之前,一定要有四元齐配, 否则就会在最后期限来到之前胎死腹中。” 我张开手给他看我的五根手指:“四元?” 他数给我听:“父精母血,天经地义,是为一元。” 扳下第二根手指:“充沛的能量,形成高能量圈,保护它在出生后的三个月内营养 充足,是为二元。” 他继续:“第三,你找回来的那个女子,其实本尊是破魂达旦的守护灵,每三百年 一代达旦衰弱崩散的时候,她就会转生消失于人间,必须靠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唤醒, 成全出新大事。”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求他:“麻烦你莫要说,第四样东西就是在下我!” 江左司徒深深望向我,眼里有沉思的神色,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有人 出生就得到太多,有人却一生都寻寻觅觅。有的人拥有的时候从不珍惜,失去了就后悔 莫及。有的人为了它愿意牺牲一切,有的人却为了其他一切不惜牺牲它。人类不停地谈 论它,追求它,想像它,表现它,那是什么?” “钱?” 这是我能想到的惟一的答案,我相信也是绝大多数人可以想到的惟一答案。 江左司徒没有肯定我,也没有否定我,他只是问:“你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是 什么?”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不过一定不是钱。否则我早就贪污了印加黄金宝 藏,藏到哪个小山沟里天天跟金子一起睡觉了。这不算什么高尚品格,只是个人爱好问 题。跟金子睡觉多不舒服啊,半夜刚刚把被窝睡暖,一转身噢噢,什么东西冰凉彻骨, 搞死人。 烟熏鲑鱼沙拉上桌了。 江左司徒开始吃,且恪守孔夫子教训的食不言,什么话也不说了。我急得抓耳挠腮 :“阁下一表人才,不要降格到去当说书先生嘛,这个时候来吊我胃口,多不够意思!” 好不容易等他吃到歇口气,停下来拿起餐巾擦嘴,我把身体前倾过去,做出十二万 分虔诚的姿态,五官四肢都在亲切地表示:我等着呢,说下去吧。 敌不过我盛意拳拳,他终于又开口了:“三年前,你放走食金兽,停职将近一年, 生活状况非常惨。复职后不到两个月,你又放纵嗜糖蚯蚓在东京地铁长期盘踞,停职两 年。中间你还帮很多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去找他们的宠物,旧情人,或者强出头帮人对抗 黑社会,有时候也被打得很厉害,但是始终乐此不疲,且分文不取。你收留猎人联盟悬 赏名单上最靠前的半犀人四年多,几次都冒了彻底被开除的危险带它东躲西藏,而且还 供养它生活。你救助过很多受伤的猎物,而它们都是猎人联盟必得之而后快的宝贝。今 天,你还冒着生命危险舍身饲虫,以救回紫罗。为什么?” 我郁闷起来:原来我这么高尚伟大呀,怎么从来不觉得呢?早觉得我不是可以上八 卦杂志去爆料,说不定可以拿点出场费。 他趁我一分神,又开始喝汤。 好在汤似乎不是很合他的胃口,所以他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向我竖起食指轻轻摇 :“你知道吗,我们从你身上找到的那样东西,是你对世间的爱。” “爱,有人拥有太多而有人从未见过,有人毕生追求有人不断丢弃,有人为了它牺 牲一切,有人为了一切都可以牺牲它。” 能够唤醒极恶邪族领袖的精髓,是人类的爱。 多么神奇,又多么讽刺。 江左司徒为我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时光之旅,从这家坐落在墨尔本的LAAMANDA餐厅座 椅上出发,跟随光行回到三年前的广州中信公寓。走的时候听到江左司徒以标准的伦敦 腔对侍者说:“麻烦撤掉这套餐具。”我抗议都来不及了:我什么都没有吃啊。 凌晨两点多,我后来住的同一间房里,传出剧烈的打闹声,女子的尖锐叱骂,重物 落地,惊惶失措的哭闹,响成一片。光行在室内设置了一个在两个空间之间做中转的次 元站,我们在那里看闹剧上演。 三年前,这是朗蓝。真是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脸容凶狠,正掐住身下一个女子的 脖颈,那是司印,她穿粉色长裙,两条漂亮的腿在空中疯狂地踢蹬,但渐渐便不再活动, 身体软垂下来。朗蓝怕她不死,还卡了良久才放开,仿佛仍然不放心,探了又探她的鼻 息,最后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斩排骨的大刀,举刀便向仰躺在地板上的身体砍去。我看得 怒气攻心,要不是光行拉住我,我就要跳出去给朗蓝一顿好打。光行告诉我:“江左司 徒让他来找一个女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但是他为劫财杀了两个人被她撞破, 决定杀人灭口。”我迷惑:“你的意思是,司印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光行责怪地看着 我,仿佛对我的智力在做重新估量:“她是破魂王的守护灵,怎么可能那么快死,你看 下去啦。” 那一刀应该是剁在司印身体上了,却再也拔不出来。朗蓝脸上变色,试了两次,额 头上青筋根根暴出,刀还是纹丝不动。司印的身体上并没有鲜血,从刀下出来的,是一 条银色的绳索状的东西,极速飞腾而上,啪的一声缠住了朗蓝的脖子,并且整条勒进了 他的皮肤,消失了。朗蓝脸上出现恐怖之极的神情,张开嘴巴呵呵喘气,却一点声音都 发不出来,顷刻之间,他本来强壮高大的身体萎缩下去,萎缩下去,直到成为后来我见 识过的那个干尸表情。光行好心地为我擦了一把哈喇子,说:“好啦,猪哥,我们可以 去看另一个人了,一会就有破魂过来,把司印记忆洗掉,送她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把这 个混蛋收进墙里去了。” 再回到两年前,我们在一条近郊的大道上遇到了阿华大和司印。他们飞车回城的路 上,见到路边有一个小卡车翻倒,车主从驾驶室窗户里探出头来,满脸是鲜血,含糊不 清地呼救,看样子是被压在里面了。后车箱中滚出许多家私,大概是在搬家的路上。阿 华大停车走过去搬那个人出来,那个人的怀里滚出一个包裹,散在地上,是大包的首饰 和现钞,阿华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司印,趁她没有注意看,突然掌心吐力, 把那位遇难者的头打得粉碎,捡起那个包,对司印说:“没有救了,我们走吧。”车子 重新开动,司印突然头一垂,昏了过去,那条银白色的怪物再度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把 阿华大吃成了一个空架子。 再回到一年前,保罗在酒吧门口带其他女人回家,被司印遇到,司印伤心欲绝,保 罗却对她恶语喝骂,还动手把她推倒在街上,然后扬长而去。当天晚上,司印去踢他的 门,踢开的瞬间自己便失去了知觉,然后保罗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四体全废,命归黄泉。 我舌头打结地对光行说:“万一我干了坏事,也会被吃成那样啊?拜托,破魂又不 是观音菩萨座下的惩恶童子,干吗执法那么严?”光行说:“破魂的守护灵代表的是达 旦善的一面,平衡破魂族类天生的恶,以保证新的领导人不会成为一味嗜杀的恶魔。在 她面前展现罪恶,守护灵就会拒绝苏醒。”我嘀咕:“她还真挑剔。”不过不得不承认, 除了保罗的罪行还有点商榷之处,前两个还真是死有余辜。 想想当初我带两只蜘蛛回去的时候,司印也在。如果我贪图暴的心脏,说不定上一 分钟还在和辟尘商量怎么开发推广这一高科技生物成分新产品,下一分钟就脖子一凉, 被强行送到一堵墙里去面壁思过了。 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至少不怕有鬼上门。敢情江左一直知道守护灵在哪里,就是 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唤醒她,直到遇到我这个倒霉蛋。难道我善良的禀性在世间如此声名 响亮? 无论如何,这三场免费的超时空杀人秀看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光行应该可以 把我送回白云山去了吧。我要叫上辟尘,回家去了。结果光行同情地跳了一段草裙舞, 告诉我:“不行哦,江左司徒说要把你送回破魂牧场。你要参加他们的出新大典。” 我们于半夜三更到达破魂牧场,其实半夜三更是我胡说的。因为从空间门一个狗吃 屎掉下来,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为了不用等一下倒时差,我决定一口咬定这是凌晨两 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