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我家躺了两个多小时,史密斯太太才苏醒过来。她走下楼的时候,我正在和辟尘、 小破三个一起玩亲子游戏《小蜜蜂》——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呀,飞呀……我剪 刀,小破石头,输了,啪啪——诸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两耳光,打在普通人身上,立 马可以打出二级残废,附送终身脑后余震不绝——再飞,啪啪,我下手打辟尘可也没藏 私,当然像我那么爱和平的人,不断祈祷的就是平局。小破小嘴一撅,凑过来吧唧一下, 我脸都笑烂了。让平局来得更猛烈些吧。 史密斯太太迷惑地看着我们三个,迟迟疑疑地问:“请问,这是哪里?”我正好被 辟尘运了半天气后的一记夺命连环掌打得飞出屋子外面,怒气冲冲地爬起身来一头扎过 去喊:“再来,再来。”结果流年不利,这次犯在小破枪口下,一头撞来,我仰天一跤 发出震响,肘部生生压裂两块地砖。 要不是她及时尖叫一声,我们实在没有哪只眼睛是会注意她的。 小蜜蜂告一段落。小破跑到花园里抓虫子去了,我在他后面嚷嚷:“别吃毛毛虫, 不能吃的,也不许把花园地下水管全部挖出来!” 招呼史密斯太太坐下,一时间话不知从何说起,仔细端详她,高鼻深目,眼睛碧绿, 似乎是欧洲大陆的品种,虽说落难,风度却甚好,有大家闺秀的气派。目睹我眼珠乱转 地看来看去,就是不先说话,她只好开口:“我怎么到这里的?” 我于是把经过略略一说,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脸上 的表情一半惊疑一半沉吟,十分复杂。我问那个老女人为什么要杀她?她大摇其头,反 应相当剧烈:“不知道,不知道。她说我的女儿得了传染性重病,不能回家,又不让我 见她……” 我还在犹犹豫豫,辟尘出门送点心给小破,经过时顺便说了一句:“什么重病,你 女儿已经死了。” 史密斯太太神情一变,霍地站起来,张了几下口,直着声音说:“我不信。”再看 我一脸同情掩之不住,心知所言不虚,情绪极为激动,立时张开喉咙哭叫起来,反复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爱丽思,我的宝贝。”泪如雨下,看了真是令人为之 断肠啊。 我抢上一步,一面拿住她的闻香、人中两处穴道,轻轻发力,强迫她镇定下来,一 面安慰她:“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冷静下 来。” 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晚饭已经吃完了。不错,安慰女人,尤其是安慰 悲痛的女人乃是我平生学得最差劲的一门技术,所以黔驴技穷的关键时候,我还是忍不 住重操故伎,一拳把她打昏了过去。一天昏两次,一次两小时,这个剂量大了点,为了 做一点补偿,我很好心地留了一点香草烧羊排给她,要说辟尘的厨艺不是盖的,这位太 太本来再次醒后仍悲伤得要死,也硬是来了个中场休息,把羊排吃得干干净净后才继续。 她终于可以稳定地回答我的问题,家庭背景:商人,五个月前从法国移民来的,单 亲。爱丽思四岁,刚进那家幼儿园不久。在本地没有什么朋友或亲戚,更没有什么仇怨 纠葛。 没什么恩怨纠葛?没有恩怨纠葛还母女双双被追杀?这是什么世界啊。我的推理能 力显然不足,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所以然来,惟一可以决定的是暂时安顿史密斯太太住在 这里,不然万一她再出什么事,岂不是让我白救她了?史密斯对今天的遭遇心有余悸, 对我的提议也大表赞同,不过我准备带她到楼上客房去的时候,小破的冰激凌时间牵制 反应开始发挥作用,辟尘帮他换了一身白点鹅黄底的连身外出服,然后把他带到门边开 始念念有词:“冰激凌,冰激凌。”例行的饭后甜点时间到了。 十分钟以后,如意料之中,我们在便利店看到了登喜路男人继续郁闷地吃三明治。 我悄悄问店员:“你们这家店的三明治是不是特别好吃?”这位留着朋克头、嘴唇上和 鼻子上各穿了三个金属环的惨绿少年哼了一声,眼睛望向放三明治的架子,慢吞吞地说 :“墨尔本一千家便利店自产三明治评选,我们位列第七百四十五名。”我释然:“还 不算最难吃。” 他紧接着来一句:“后面二百五十五家店至昨日为止,全部倒闭!” 我顿时苦起脸:“所以?” 他非常干脆地点点头,还挺起胸膛,彻底表现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另类荣誉感:“所 以本店出品的三明治,从今日开始,正式成为整个墨尔本最难吃的一种!” 听到这里,我对登喜路男人——其实我知道他的名字是罗伯特,不过罗伯特街上一 个扫堂腿就能扫出一打,不如登喜路男人来得金贵——马上同情到极点。要知道身为一 个男人,本来一辈子能享受的东西就不多,无美食,无靓女,无家庭,无人生,要不是 看他好像很有钱的样子,我早就可以建议罗伯特先生去自杀或者当和尚了,这样比较来 得名副其实。一方面为了挽救他的胃,一方面借机会看看他到底有何怪异之处,居然具 备奥特曼机器人的功能,可以分体组合运动,我当即上前邀请他第二日来我家吃午饭。 他先是疑惑万分,接着就深感赧然,面面相觑的过程中我目击了他含在嘴里的那块三明 治,从酸黄瓜的成色看,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此人味觉早已失灵,才能这样吞糠咽菜,在 所不计。我对他解释:“我家厨子最近发明了两道新菜色,要我找人去试试味道。”他 傻乎乎地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我瞥了一眼他的手,心里嘀咕:不用不好意思,只要你把断手飞行术表演来看看, 我们就两清啦。 回去我告诉辟尘明天家里有客,它相当犯踌躇:“长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普通。” 辟尘点点头:“普通我还可以接受。不要跟上次那个邮差一样,刚往家里送了三天 报纸,小破的眼睛就变大了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