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辟尘是半犀族人,向来自称是族中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美男 子之一,尤其对自己的小眼睛极为自豪,并且认为小破的眼睛无独有偶长成这个样子充 分体现了破魂家族先天就有的存精去粗功能。一旦有任何人或动物接近小破,可能影响 他外貌的时候,辟尘的表现就跟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完全不择手段。上次那个邮 差好可怜,家里因为闹鬼而不得不搬走——辟尘委托南美去的。 虽然腹诽了人家半天,辟尘还是很好客的,为了迎接罗伯特的到来,辟尘精心考察 了菜市场的新鲜菜色之后,做出了下列食谱:冷盘:豉爆田鸡腿 怪味牛肚 热菜:红烧划水 螃蟹粉丝煲 梅菜扣肉 主盘:佛跳墙 汤水:黄瓜肉片汤 点心:两面黄酥饼 鱼饺 主食:手工刀削面 咸八宝饭 我从头到尾看完,出去找狄南美投诉:“什么世道啊,我没吃过的都有,拿手菜一 次到齐了!那个谁凭什么,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哼,赶明儿我去打劫,抢他个十车八车 钱来。” 南美也义愤填膺:“就是,我也没吃过田鸡。对了,墨尔本哪里来的田鸡?” 我去问辟尘,它正唱着歌儿专心整治手里的鲍鱼,一听还想了想:“田鸡呀?田鸡? 哦,我昨天晚上去了一趟墨西哥,抓了好多呢。” 我再次出去投诉:“听听,为了给人家吃田鸡,去墨西哥!幸好它不耗汽油,不然 亏死了,多费钱啊!” 辟尘听得不耐烦了,从厨房出来教训我:“猪哥,你闹什么,你请的客人,我们要 给人家面子嘛!要不别请了,我们自己吃?” 小破在一边做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正折着纸蝴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猪 哥吃醋了。” 纱窗纸戳穿,我立马就蔫了,灰溜溜跑去帮小破当下手,递递彩纸,磨磨剪刀什么 的。南美就突然间对我们的生命安全上了心,主动请愿成为试菜师,拿着一双银筷子在 空中挥舞,大义凛然:“我豁出去了,我一定要先吃吃看,如果有毒,你们就别吃了, 全部给我吃吧……” 结果她被辟尘用一阵平地龙卷风裹住丢出厨房,力度位置刚刚好,掉下来正戳在小 破的剪刀上,她哇哇大叫,抱着屁股在客厅里以超音速绕圈子,把期期艾艾进门的罗伯 特晃得眼前一花,差点栽倒在地。 不愧是狐狸精,居然立刻忍住PP上的剧痛,瞬息间堆出满面妩媚笑容迎上去:“罗 伯特先生。”简直可以嗲死我了,一辈子没听过她声音分贝这么低。 我早就纳闷了,看南美今天穿着有点来者不善啊:雪白V 领纱衬衣,极度透明性感 的紫色贴身短裙,胸部修复有功,比以前还大了一号,加上她身为狐狸,如此刻意娇艳, 一定有诈。果然听到这混蛋狐狸迎上去,娇滴滴地搭讪道:“罗伯特先生可有涉足传媒 业?您觉得我能不能当封面女郎啊!” 丢脸啊,一千年的老精怪,居然灌人类的迷魂汤,可见贪图虚荣这种毛病,不仅仅 是我们凡夫俗子专有的。 我对狐狸一向乏术,惟一制得住她、尤其是在饭前时分比较占优势的,只有辟尘大 人。幸好它也看不惯,挥舞着一把锅铲大步流星走出来,威胁她:“不要带坏我们小破 呀,不然以后你的菜我都下泻药!” 一针见血,正中命门,够狠,我喜欢! 罗伯特脸上堆着礼貌周全的笑容看着我们闹,不过那满脑门的困惑,岂是轻易藏得 住的?看看这家子:面前的女郎,妖娆迷人喷火诱惑,PP上不知怎么回事,却不停冒出 鲜血。那边乖乖脸蛋的小孩子不声不响,手里做着蝴蝶玩儿,但是三十道程序的蝴蝶一 分钟做出八十几个,似乎不属于普通智力能够解释的范围。没有妈妈,却有两个雄性共 住一屋,而且其中一个看起来和人类最多是远亲关系。但是这一切的一切,终于都不再 重要:因为厨房里开始大批量传出各种复杂香味,结合中国各个省份招牌菜式的精华, 经辟尘大人亲手炮制、放到金字塔里可以把木乃伊们全部熏醒过来的美食佳肴,就要上 场了! 有没有在电视里看到过,某个大旱之年,千万人流离失所,饥饿如烧,亡命千里, 只求一饱。这时候城中心架起棚子,高高悬起两个正楷大字:施粥。此时万人拥挤,汹 涌如潮,那场景真是令人唏嘘感叹。不过我一直有点意见的是,现在的群众演员选拔机 制不合理啊。看看,哪里有饿得快死的人还有精神唱起歌儿来颂朝廷的?呔,这位仁兄, 贵体重几何?一百四十斤,你可只有五英尺高啊,也好意思来演饥民?作为一个演员, 哪怕是死跑龙套的,也要敬业嘛! 鉴于这种来源于生活、假于生活,取材于历史、践踏历史的情况,我实在应该发公 开信一封,号召各路导演们每逢中午一点,晚上七点来我家现场观摩,看看狄南美和小 破抢食的嘴脸,才能够见识到“天下狐狸,皆为饭来,地上破魂,皆为菜往”的真正盛 景,才能深刻领会到什么叫做“人争一口饭,佛争一炷香”的至高真理,才能了解到 “落花流水吃完也,天上人间”的古今盛衰盈缺。 当然,像我这样充满现实批判精神的人,绝对不会只看见人家眼睛里一根刺,看不 到自己身上一车柴的。当罗伯特先生摆脱了南美的纠缠,过来和我进行正常的社交寒暄, 顺便递过一份包装精美的见面礼时,突然犀牛一唱天下白:“开饭了,上菜!”我把礼 物望空中一丢,好功夫,不偏不倚落在五米开外的茶几上,然后罗伯特眼前一花,只见 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除了他之外,全部堆在厨房门口,眼睛里的绿光照亮方圆两米。小破 爬得最高,踩着我和南美的大好头颅,正在扬尘舞蹈,嘴里结结巴巴地报菜名:“小破, 小破跳墙!”诸位,他不是发布三级危险警告威胁我们跑远一点,而是基于实际情况将 佛跳墙改了名:佛跳不跳墙没见过,他倒是隔三岔五要跳一回的。 辟尘以外层爆破风护体,好不容易将菜端上了桌子,罗伯特先生没有搞懂状况,慢 条斯理系好餐巾,喝水漱口,笨笨地拿起筷子四下一张望,哎呀,只有小破啃着田鸡腿 眉开眼笑,其他人呢? 其他人烟尘滚滚地杀进了厨房,正为多出来的一个两面黄酥饼扭成一团麻花。两分 钟后,情势突变,罗伯特猛然以人类不应该拥有的短跑速度冲进来,就手脱了西装,一 头扎入战团,靠着他异军突起,攻其不备,居然从南美的嘴里硬生生夺下酥饼,一击得 手,全身而退,欢天喜地地闪进客厅,刚刚坐下准备大吃,那只酥饼却突然从他嘴里掉 了下来。 他愕然地盯着我们家的楼梯口,状似痴呆,又似缅怀,激悦、痛楚、疑惑、感激、 震惊、思念,统统交织在眼光里,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年,在望着他失散多年的意中人! 不错,我的比喻是正确的! 楼梯口出现的是史密斯太太。她身负丧女之痛,沉睡了整日,此时才蹒跚下楼。当 她看到罗伯特,惊疑半刻,热泪夺眶而出,突然间两人同时启动,罗伯特高呼:“莉莉!” 飞奔过去,恰在第二级楼梯对接成功,拥抱在一起——年轻人冲动不懂事,两个人 站一级梯子怎么站得住,顿时一起摔下来。按道理说我们应该及时助他一臂之力,不过 狄南美当机立断地号召了一声:“趁他分神,我们快吃!”所以大家都没空去捧他们这 一出楼台会的场。 他们滚在地上又哭又笑,一起问话又一起闭嘴,眼睛贴在对方鼻子上看都还嫌不够 近,亲嘴亲了十七八个才停下来喘口气。罗伯特平时还挺像模像样的,现在只会喊: “天哪,天哪,耶稣基督爱我,上帝爱我。”辟尘喝着汤在一边观望,唏嘘地说:“真 感人啊,真是太感人了。”南美含着一口八宝饭凑过去问:“怎么感人法,你什么时候 那么多愁善感的?”辟尘指指那两个家伙身下,说:“喏,那块地毯今天蹭了灰,我本 来准备拿去洗的,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 等我们终于吃完,大家才有心情去把那两个人扶起来坐下,他们的手还紧紧扣在一 起,互相看着,仿佛一秒钟都舍不得分开。看看年龄呢,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八十岁了吧。 为什么还痴缠成这样? 再三催促,罗伯特才为我娓娓道来。莉莉是他十五岁时候的初恋情人,彼时在巴黎, 罗伯特是随游商世界的父母去的,和莉莉陷入情网不过四个月,就被迫离开巴黎要去其 他的城市了。但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互有探望,并发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但是十四 年前,突然联系断绝,百般寻访,仍然音信全无。罗伯特心如死灰,迁到本地买下大块 土地独居,所住的房子也是模仿女友的家建的,聊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