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还隔得老远,一阵悠扬响亮的音乐声就传到耳朵里,我睁大眼睛,愕然停下脚步。 古堡里王子在开舞会吗?所有的窗户都透出辉煌的光芒,底楼大门洞开,里头隐约 传出笑语与喧哗,仿佛有无数宾客在内,正共享盛宴良宵。 从大门口进去大约是不行的,穿了礼服还可以冒充一下,可是我穿的是老头汗衫, 沙滩裤上还有洞洞。算了,爬吧,这行我也做熟了。 上到三楼顶,那儿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斜斜开在屋顶侧面,黑着,应该是阁楼。我 唱着“小小姑娘”的歌儿蹲到窗口观察一下,哎,安全工作不错哦,金属网窗纱包得很 严实呢。反正是做贼,我也就不客气了,运气将指尖切割力达到金刚石级别,我在金属 线网上一横一竖划出两道大口子,好厚的封膜,居然令我的手指都有痛感。破口一开, 一阵带着腥味的沉滞空气滚出来,砸在我的脸上。那种味道是常年的潮湿与封闭,以及 无数异物堆积后纠结而成的,其杀伤力对普通人足以致命。当然要是辟尘来了,就会当 场摸出一个扫把,兴高采烈地进去搞卫生。撑开金属网,窗户彻底露出来。我蹲在一边 准备专心把我的歌儿唱完,想等空气交流得差不多再进去。结果老半天过去,里面自成 世界,不但空气不与外界流通,甚至光都不透半点。既来之则安之,我深深吸了口气, 扑通跳了进去。 好黑! 不用谦虚,我总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的,不然风风雨雨当猎人那么多年,要挂也挂了 不少次了。当我静立在这阁楼中,感觉无限远旷,连呼吸都仿佛被巨大的寂静所稀释, 没入虚空的时候,从前出生入死的预警直觉,悄悄回到了我身上。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提起,踏下。奇怪,我为什么要出汗?为什么明明踏在平地 上,却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栗直觉? 稳住身形,我凝神感觉四周。这里的空气不但味道奇怪,并且犹如实体一般有形有 质,仿佛从某个地方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给我沉重的压迫感。 我将右手中指放到嘴里轻轻一咬,一滴血珠悬在指尖上,微微发光,那鲜艳的红色 光明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可以照亮一切异世界的幽冥。 我转了一圈,看我的周围。 无穷无尽的黑与沉默,蜂拥积压,有低沉却暴烈的异样咆哮,来自无名之处。我眼 前有沉沉雾气压迫,天哪,为什么这里会有时间旷野?难道有什么高级大法师在附近而 我竟然一无所知? 时间旷野, 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修行者为了藏匿与转换生命和灵魂而设置的结界。它 可以绝对封闭,也可以通往过去未来两端出口。 血滴之灵焰黯淡了。黑暗再度卷土重来,包围我。 站着不动会被时间的力量挤逼为尘埃。我打起精神,冷静下来,周身真气运转,使 身体的热尽量降低以减轻时间旷野的包围力度。当身体状态到达最轻的时候,我纵身跳 起,姿势媲美高峰期的乔丹最后一秒那凌空一扣,可惜不但没有摸着篮网,不知道哪个 天杀的中锋队员将我裤子一拉,身体一坠,我就像只不幸被打中的鹌鹑一样,飞速落下。 脑门昏昏地飞旋了不知多少时候,我脚下一滞,神智一清,忙轻身稳住动作。张眼 一看,好险,我正落在一扇门前,雕花原木,配有青铜原色把手和门环。多走一步,就 要撞个狗吃屎。有门就须开,我随手一拉,铺天盖地的弦歌与热浪劈头盖脸而来,顿时 把我淹没。 这里也是一个舞会啊。金碧辉煌的大厅以巨大烛台照明,仿佛古老皇朝居住的伟大 宫廷,华彩中充满精美与庄严的奢侈装饰。穿着复古装束的绅士淑女们穿梭来去,乐队 在东南角奏乐,不是普通的派对乐队哦,是全本大型交响乐团,奏的歌曲完全没有听过。 开玩笑吧,谁家这么浪费,请这么多人好贵的。 仿佛为了回答我的问题,大厅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人群忽然分开个圆圈来,乐曲也 戛然而止。那圆圈中走出一个着大红色长袍、戴着华贵教士冠的男子,满面笑容地高举 双手,大声说:“赞美主!”随即念起经来。 我当即傻眼:“罗伯特?”绝对是罗伯特,一模一样啊,最多是老一点而已。 我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通过时间旷野,我一定来到了某个中世纪的古堡,而那 个时间旷野和眼前的罗伯特,必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正要趋前细看,我竟然又瞥到了 另一位熟人,里奇太太正从侧门走入,她穿着修女服饰,头巾却没有盖上,身后跟着十 四个壮汉,每两个人手里都抬着一个架子,每个架子上赫然绑着一位容貌极美的赤裸少 女,长发披垂,脸上都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嘴巴翕动,却没有声音。这行人走入,罗 伯特神色转为激奋,紧接着我听到他说:“以纯洁少女的血,洗礼我们尊贵皇族的罪, 使光荣永生吧,我们的庆典要开始了。”欢呼立刻从周围人群中爆发出来。 他说的是拉丁文,我好歹还是听懂了一点,这要归功于猎人修行的时候考外语,免 得看不懂古代流传下来的非人资料。 听他的口气好似要杀人,看样子也是真的要,因为壮汉们在里奇这个死老太婆的指 挥下,将架子在大厅中央一字排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每个架子底下放上了银色的盆子, 多半是拿来接取血液的。我周围的人情绪极为激动,争先涌上去,嘴脸因为渴望而扭曲, 连杂一个我这样的土人在中间也没注意。而我这个土人可就给气坏了。这叫什么,这叫 暴殄天珍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以去当电影明星,可以去当槟榔西施,可以去做超 级模特,我也决不反对其中一个当我老婆,可是现在居然拿来放血,你们这些没文化的! 趁着罗波特又在祈祷,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身后不远处有个侧门,我看到有 一些仆人进出,可能是通向古堡上层的,烛台均匀分布在大厅四周的半空和地面。好, 罗伯特喊阿门了,就在他“阿门”一出口的时候,我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滚你妈的臭 鸭蛋!”舌尖上一口血喷出去,施展出的,乃是我最强的神魂藏顿诀。所有的烛台一起 熄灭,黑如永夜,大风四起,满场惊呼中我合身向中央扑去,拼出老命,一口气设了七 个防护罩。抢在烛光再亮之前,倒翻丈许,再翻,隐入了侧门。 门内是楼梯,上了两层,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可能都在下面看热闹。空空荡荡 的中世纪建筑中,安静得十分诡异。 在第二层,许多硕大的门都关着。雕花包金,沉沉的背后仿佛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 密。我随手推开其中一扇,差点哇的一声叫起来。只见一个高鼻子的老妇人正怒冲冲地 瞪住我,绿眼睛,一脸鸡皮,全副盛装,头戴珠冠,好像立刻就要扑过来咬我一口。定 了一下神,我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幅画,不过这画也未免太大了,又放在门口,存心吓死 人吗? 我忿忿不平地把这个金属底框的大画架移到一边,移的过程里,不小心多看了几眼 画里的老女人,虽然首先的念头是感叹她皮肤实在差劲,化妆技术也不过关,两条眉毛 有我们家鸡毛掸子那么粗,后来就看到了画幅下的名字:厄斯特拉。厄斯特拉,厄斯特 拉,名字很熟啊。灵光一闪,啊,我想起来了,欧洲历史上最著名的女吸血鬼啊,十六 世纪匈牙利伯爵夫人厄斯特拉,十年中杀害超过六百名少女尽取其血以供应她的洗澡水。 她在这里? 所谓人生忧患识字始啊,我要是知识没这么渊博,这会还可以沉浸在刚刚英雄救一 大群美的壮举中沾沾自喜。现在不行了,我得打起精神来,虽然不知道她老人家到底是 不是在,或者也未必看得起我美容功效不佳的血,我还是要万分谨慎,免得一时失手就 没法子回去送小破上学了。 我正在嘀嘀咕咕自我激励,从另一扇门忽然进来四个身高六英尺、满面黑胡子的彪 形大汉,看到我也受惊不浅。一怔之后,也不问话,拔出了刀子就冲上来抓我的胳膊。 喂,我怕怕吸血鬼而已啦,你们是什么品种的葱,也来?我顺腿一扫,当头那个倒 在一边,身子踉跄,砸到厄斯特拉夫人那副画,歪在一边了。他大吃一惊,如丧考妣, 抱着画架,哇哇大叫起来,其他三个人居然把我扔在一边不管了,一起上去叫,最后四 个人围成一圈,竟然哭起来。几个大男人,胡子又多,鼻涕嘀嘀嗒嗒的,别提多难看。 我正想跑路,他们回过头来眼露凶光,这种表情大家都明白,意思就是:我倒大霉 了,你也别想闲着! 为了让他们死心,我干脆起手一式拳打南山,咔啦一声,把那幅画像连人带架子, 打了个稀烂。那底架是青铜的哦,打得我手好痛——而且出手太重,搞得那些人惊叫一 声,居然轰的全跑了。 我追在后面叫:“别走,别走,这是哪里?” 那四个人跑得越发快,当头那个冲去开门,刚一拉开,突然一声长长的呼啸声,一 条黑亮的鞭子啪啦闪过,打在那几个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从脸上流下来。 说来我这烂好人的脾气就是要不得,刚刚他们还跟我拗呢,这会我就忘记了,反而 雄纠纠气昂昂地上去打抱不平。人还没看清,鞭子又来了——好家伙,上面还带着尖锐 的倒刺,当人家是稻子打吗,稻子还要顺势拔呢。我迎上去两指一夹,往后一拉一送, 掌心吐力,那个拿鞭子的人尖叫一声,当当当一头栽了进来。栽到我面前我就不客气了, 揪住先给他脸上两耳光。这一招我偷学南美的,说是声色两全,又打不死人又让人痛, 最关键的是能把脸上打出两坨红潮,看上去皮肤好,南美这方面是很专业的,扁人家还 照顾视觉效果。 是个很矮小的男人,穿的衣服质料比刚才那四位好很多,一脸迷惑,一脸红肿地看 着我, 我喝问他:“这是哪里?” 他擦了一把鼻血,锐声叫喊起来,语速很快,只依稀听到几个单词,好像是:巴托 里古堡,死亡,惩罚……有点创意好不好啊,现在是兄弟我当家做主啊,你威胁我?带 路,去你们主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