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能保证还有没有别的邪祟出现,最好赶快出去。” 她说得是很有道理,我也相信南美一定是为了我好。不过看看我脚下这个头发斑白 的中年男人,我认识他的,他的小女儿是小破的同学,据说是个大人物,他却常常亲自 去接孩子下课。站在幼儿园门口,笑眯眯的,女儿飞出来投进他怀里,那时候他的笑容 跟朵向日葵似的。要是他今天死在这里,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多可怜。 这么一想我就难过,滥好人脾气发作起来,拼着被南美打,我弯腰就抱起近前的两 个人,往背上一甩,再抱起另外两个,脖子上还横陈了一个。南美愤愤瞪着我,须臾长 叹一口气,说:“猪哥,我晓得我要是不跟你一起救,以后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 我歉意地咧嘴笑笑。她没办法,只好一边运诀,一边也抓了两个人过来背上,然后 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冲我屁股上大力一脚,朝着大门发射火箭一样把我踢出几十米远, 自己转身也向外飞扑出去,我们两个都重重跌在光行身边。 光行抱着小破的姿势跟一个小脚老太太抱着一只二十斤的西瓜一样,小心翼翼。他 看到我们两个出来,立刻提醒我:“猪哥,狐狸,这火有问题,像是来自另外空间。你 们小心是术师做法。” 提到术师,我立刻去看厄斯特拉,她那张麂皮脸上流露出奇特的表情,像是了然, 又像是疑惑。我心想就是因为你这个混蛋恐龙丑人作怪,老而不死,才害得今天那么多 人要葬身火场,一气之下,大力踢了她一脚,把她踢得嗷嗷直叫。南美跟上补了一脚, 这脚更狠,她穿的是尖头的高跟鞋,锋利度直追干将莫邪,立刻痛得老太婆泪如雨下。 南美狠狠地喝住她:“哭个屁,哭!告诉你,今天猪哥身上少了一根毛,我让你一 百辈子轮回当蛤蟆!” 我感激地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大眼瞪回来:“别发呆,继续去救人,我知道你那个 德行,哼,放心,你死了我会照顾小破的。” 没人理会厄斯特拉在哼唧些什么,虽然我一瞥之下,觉得她被踢以后出现的表情相 当奇特。我忙着和南美一块冲回火场,一边没忘记叮嘱她:“你照顾小破的话,千万不 要给他看恐怖电影,他会把那些怪东西全部变到面前来的。” 上一回我们总共救了七个,这回有经验了,还可以多一点,正在我到处找还有一线 生机的人体的时候,南美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声。我心里一惊,张口叫: “南美,怎么了?” 回头去看,南美挡在我身前,双臂双腿之上,赫然缠着无数条彩色的龙蛇一般的异 物,正在纠缠扭动,咝咝待噬。南美抱着两个人,掌心的避火诀已经放松,烈焰疯狂席 卷上来,已经烧到了她的皮肤。我大惊失色,将抱着的所有身体都压上肩膀,弯着腰跟 只驴子一样拖着他们冲上前去,抓住南美右手那条金色蛇体用力一拉,嗤嗤声音响起, 它立刻转而缠上了我,所到之处的皮肤,都顿时跟烤乳猪一样脆。我忍着痛,张手去抓 南美身上另一条,拼命叫她:“赶快走,赶快走!我顶住!” 老狐狸的长发披散了,突然停下一切动作,只是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厉火与火中的 幽灵。她的脸色突然间变得雪一样白。我隐隐觉得不妙,待要叫她,已经来不及了。梦 罗美达天城美丽狐族的单传精灵,以女子皮囊混迹于人世间七百三十七年,历尽人间沧 桑,洞悉前生后世的狄南美,有生以来第一次,但愿也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现出了原 形。 一只浑身上下银光似雪的绝世狐狸,随着人类脆弱的皮囊褪去,冉冉出现在火光中。 她的灿烂光华在刹那间压下了所有的热焰,如无垠的雄奇的雪山压下了一堆篝火。 那白雪的颜色和刺骨的寒冰同样凛厉,转眼侵入我的身体,甚至神志。我头昏目眩。 臂膀上扭动的红蛇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发出丝丝的声音,在垂死的剧烈挣扎 中游窜,给我带来更强烈的刺痛。冰火九重天,诚不我欺,十分“销魂”。那边,南美 将刚刚救起的宾客望空中一掷,美丽的尾巴轻轻在自己背上扫动,幽邃的眼中闪动着极 度冷酷无情的光芒。她一偏头,张口将缠绕她的彩蛇咬在齿间,蛇们发出奇异的垂死嘶 叫,在她的唇齿间痛楚扭动,不到一刻,已经断为两截,紧接着化为烟尘消失无踪。盘 踞我们身上的残党感知到亡命的恐怖,弹身而起,向着空中飞扑而去,可是南美优雅的 跃起犹如一道银色闪电,划过火光中的弧形圈住了那几条红色的异物,璀璨焰火一般炸 裂于我眼前,将它们送入了永世不得轮回的破碎虚空。 一从红蛇缠身的困境中脱出,我顾不得理会南美变形,赶忙扑过去寻找更多的受害 者。找到第七个时,我的样子就活像码头上搬沙包的苦力,身上叠满了死沉死沉的身体。 虽说重量不值一提,却找不到更多的面积可以承载。我一边弯腰到处乱爬,一边叫 南美:“狐狸啊,赶紧把人带出去,快点啊!” 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寒,艰难地扭头去看,只见熊熊烈焰包围着南美的真身,她好整以暇地站 立着四处张望,脸上带着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这来历不明的大火好似她偶尔经过的景 色,她正往什么地方走去,只是突然停下来看一看,然后再走开,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老狐狸,我认识的那个又爱臭美又贪吃,每季都紧跟巴黎和米兰 的服装新时尚,最热衷尝试什么新的减肥法、彩妆法,还不时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来让你哭笑不得。当然,她也是一只热心于公益事业的狐狸,常常为了给什么非洲灾民 筹款去搞街头人体秀,拿个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给钱,有时候一两个阔佬坐个奔 驰打眼前过居然不捧场,开出一两百米就会发现自己浑身发恶寒,卧床三天不起是前奏 曲啦,当夜阔佬家里的金银细软一准是要给人偷得干干净净的。 缺少南美辟火诀的庇护,冥地之焰已经逼近我,我感觉自己皮肤收紧,整个身体正 在发出吱吱的焦烤声音。要不是从猎人联盟学校毕业的时候因缘巧遇,有欧洲大法师给 我布过一道三界不侵咒,后来又上西安法华寺求过菩萨保佑,得蒙主持赐斋,吃得几乎 撑死,堪称是中西法术界联手罩住的一号人物,说不定现在已经化为焦土了。我尽量站 直身体保护背上那些混蛋富翁,一面骂骂咧咧发誓回头一定要去他们家大吃一顿,一面 试图唤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们家好多小鸡炖豆腐哦,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哇,裤子烧到了,混蛋狐狸——” 就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我的周围,突然一空。 一空?一空是什么意思? 一空就是:这栋巨大的、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的、正在大烧特烧快要把我烧成一只 大烤鸭的房子,突然之间,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时候,不见了。 等我再醒过神来,我就看到了辟尘。 他站在不远处,正张开双臂,头向上仰,我跟着去看,哇,奇观,那栋房子居然被 一阵极强的龙卷风包围着,飘荡在数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房中的火焰带着惊恐 的光色,试图从底部突破出来。辟尘“唔”了一声,说:“不是一般的火啊,还会战术 转移。”说着立刻重新催动他的超能力,在房子之下、我们之上,设置了一个结界真空 层。其工作原理,相当于宇宙中小型的黑洞,以防止冥地之焰的穿越。现在我周围除了 一片焦土外,还有很多衣着光鲜的陌生人东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轻摇着 它的小尾巴,无所谓地看着我。 辟尘做完了手里的活计,赶紧冲过来接我身上的人,看着我的手变成了一只烧猪蹄, 气得暴跳,看看周围又没有仇人,没气出,只有跑过去痛殴南美,南美灵巧地一跳,跳 到旁边,歪着头冷冷地看着辟尘气急败坏、摩拳擦掌的样子,悠然问:“你做什么?” 辟尘一脑门的火:“哎呀,居然装酷!忘了吃掉我多少提拉米苏了?不要以为你有 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变给你看?” 它说起了火,真的一挣耳朵,要变成一头犀牛和狐狸打架——我的妈,今天演《西 游记》吗?莫非我的角色是唐僧? 我急忙上去把它拉住:“南美可能太久没有回复真身,有点不适应,别理她,我们 去看看那些人吧。”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普通人虽然昏倒过去,身体却没有什么伤害,看来冥地之火主 要针对的是有灵性的修道者。我把他们排排好放到停车场旁边,走过去抱起小破,刚刚 怎么也是有惊有险,见到他犹自沉睡的小脸当然分外开心。 我问辟尘:“你怎么来了?” 他不放心那一栋渐渐烧没了的房子,仰头一边观察着,一边说:“光行回来叫我的。 南美怎么回事啊,还在发呆,明天绝她一天食。” 每次说到食,就可以唤醒那个笨蛋的内心冲动,南美发呆好像发完了,慢腾腾走过 来,眼睛里那种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渐次消失。她懒洋洋地叫我:“猪哥,手痛不痛?” 我大喜:“你醒了哇?刚刚以为你鬼上身!” 她尴尬地干笑两声:“我不上人家身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来上我的身啊。” 说着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空气污染,别弄脏了我的本相,用原来那个样子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