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松钩,这条小人鱼立刻脚底抹油,掉头就往自家地洞里跑,被我从后赶上,一个 恶虎扑食放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往屋子里拽。他哼哼唧唧地抗议:“我要玩泥巴, 我要玩泥巴。”一边滚来滚去,赖着不走。 出了一头大汗,几乎虚脱,我终于把他成功弄回了书房,一边喘气一边叫他:“来, 宝宝,背个《道德经》听听。” 他窝在椅子里,两只小脚丫子上全是泥,翻翻白眼,无精打采地念道:“大愚若智, 大拙若巧,大声希音,大象畸形!” 我看看书,指出:“宝宝,反了,全反了。” 他生气了,跳起来抢过我手里的书,刷刷撕成四半,往嘴里一塞,吧咂吧咂就吃掉 了,然后对着我身后的墙一闷头冲过去,轰的一声,不用看我都知道墙上多了一个小破 形的大洞。叹口气我走到门口去叫辟尘:“喂,叫贝塔斯曼书店再送两百本《道德经》 过来。还有,房子你修还是我修?” 小破三岁过后,个子不长了,模样也没再变化,我们终于可以放心让他参加同学生 日会之类的交际活动,而不至于一顿饭之后主人家跑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我们家的 却不见了。 这都算是好消息,让人悲痛的是小破的智力竟然停留在一个水平上。他的幼儿园上 了一年又一年,从最贵族的到最贫民的,从管理最严格的到最松散敷衍的,从最先锋理 念的到最违背人性的,无论是哪一家幼儿园,小破每年的年终测试成绩都差不多。除了 体育永远是A 后面附加十七八个+ 以外,其他都逼得老师出到了X ,要不是我苦苦哀求, 或者直接给Z 也未可知。只有一次人家给了他全部科目及格,却跟他的学习成绩完全没 有关系。 该幼儿园坐落在一个非常混乱、犯罪率非常高的社区。四周环境如何且不说,连读 幼儿园的小孩子都成立了诸多帮会,动辄发动大规模群殴。 自从小破去了之后,突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反正问题幼儿们 都清一色变成了乖宝宝,其柔顺听话的程度,屡屡把校长感动得流下泪来。整个幼儿园 变成一片真正的人间乐土,带动附近的凶杀抢劫案随之大幅度下降。幼儿园园长有史以 来第一次拿到了政府颁发的社区安全贡献奖,然后他敲锣打鼓地送到了我们家。同时送 上的,还有完全昧良心给出的全科目及格年终报告。 为了小破的教育问题,我和辟尘辗转八方,苦心孤诣,尝试过了填鸭、引导、催眠、 拷打(实施过程中还因为动用暴力自食其果,我躺进医院住了好久)等多项手法,最后 我们得出如下结论:破魂在以武犯禁一途上确实高山仰止,令我辈望尘莫及,但是提到 学习两位数的加减法,他就彻头彻尾应该划入智障儿童那一群。 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他的。要知道,笨小孩也有春天啊。 我和辟尘放弃教化做出“天生天养”这个英明决策,却忘记了要和委托人交代一声。 半年之前,江左司徒先生心血来潮,又跑来巡视,在观摩完我们组织的“小破五年 教育成果展”之后,坐在客厅里半天没有出一口气。良久,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有气 无力地说:“达旦之本尊天生智慧,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被他杀气腾 腾的十几二十个为什么问得懵了之后,我和辟尘被迫从家居型保姆向学术型演变,希望 通过后天的顽强努力,弥补小破的先天不足。于是我们严密分工,我每天跟他一起恶补 四书五经,辟尘则负责带他临帖作画。为表郑重,我跑去一口气盗了八十七座王墓,硬 把王羲之的兰亭真迹找了出来当摹本。可惜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小破的智力水平都非常 有原则地我自岿然不动,你教你的,我搞我的,急了就把书吃掉,目前为止,已经有上 千本《唐诗三百首》,两百多本《千字文》,无数本《道德经》不幸遇难,变成了他的 粑粑。 哭丧着脸我回客厅去拿修墙工具,进门先打了个寒噤,腿上莫名一轻,一跤便摔了 下去,出于本能我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嚷嚷:“谁,谁下我绊子?老狐狸,你舍得回来啦?” 然而这次认错了人,不是南美。来的虽也是一个熟人,却是那种能不见最好永远不 见,路上碰到都走远一点免得啰嗦的那一种:破魂长老——服莱。 他还是老样子,矮矮个,银长发,黑色的外衣,脸上皱纹层峦叠嶂,面无表情地抿 着嘴。 我一看到他,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嘴巴张到碗口大,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向我点点头,那单调的声音沙沙地说出我怕了好多年的一句话:“我来接小破。” 我脑子一晕,还没来得及有反应,辟尘已经挥舞着锅铲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威风八 面地招呼我:“猪哥,带小破赶紧跑,看我用真空大法憋死丫的。” 我眼尖,瞥见服莱身后背了个蓝幽幽的小包袱卷,一看身形就是小破。人家已经先 下手为强了。果然,服莱很好心地提醒我们:“来不及了,我已经把达旦大人打好包了。 现在带他回去度十三天的静空期。” 一听十三天,我又好像看到了沙漠中的绿洲,满怀期望地问:“十三天啊,十三天 后呢?我到哪里去接他?” 混蛋服莱摇摇头:“之后达旦大人就要接续破魂权位。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天服莱走后,我和辟尘做了好多犀牛珍珠断续膏,因为它一直不停不停地哭,眼 泪落了满盆子,每接够一定的数量,我就拿去和珍珠粉,加配药熬煮,最后得出来的东 西可以治好天下一切风湿疼痛关节僵硬之类的毛病。我准备把这些都放到阴凉处储藏起 来,要是以后老无所养,就拿去街头叫卖。 到了半夜,终于等到它哭够了,擦了把鼻涕,对我说:“好了,换你。” 作为一个基因正常的人类,我的眼泪毫无建设性,不过有一点可取的就是,我哭起 来比辟尘艺术性高得多,完全可以一边保证基本的涕泪纵横,一边絮絮叨叨小破如何聪 明伶俐、乖巧可爱、有理有节、能文能武,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哭得声情 并茂,唱做俱佳,撼动山川,响遏行云。辟尘一开始还颇配合我,频频点头赞成,还递 上热毛巾表示鼓励,后来越听越不是味道,突然阴森森对我说:“猪哥,你道什么苦情 呢?你当小破死了吗?”飞身上来,就地把我踩得只有一张纸那么薄。 到达东京的第二天清早,我在猎人联盟的银座东京办事处见到了山狗。银座啊,灯 红酒绿,靡丽奢华,选址的时候给梦里纱下药了吧?山狗说哪里哪里,为了少惹麻烦, 猎人联盟在东京一向作风低调、行动谨慎,大隐隐于世,连门面都没做。这一说我就明 白了,难怪头天晚上我们星夜兼程赶到东京,却找不到山狗之前给我们的地址呢。我只 会傻琢磨说难道那不是山狗吗,谁的易容术高到可以晃点我啊?更恼火的则是辟尘,它 担着那堆厨房家什从澳洲狂奔到亚洲,累得跟只猪头一样,路上还被迫丢掉了好几个装 作料的瓶子减轻重量,心疼到皮开肉绽。现在居然被人放鸽子,一气之下,它当即发动 了最强的陆上长尾破空搜查风,搞得整个东京十层以上的建筑都摇摇欲坠,一切在街上 游走的东西都体验了摆脱地心引力的轻松感觉,垃圾筒追逐着美丽的上班族小姐神情愉 快地在天上飞来飞去,一直到撞上某个电视台尖塔为止。每家便利店的电视混乱不清的 接收信号里,接受紧急采访的气象学家脸上都露出无比郁闷的神情:“这不是台风季节 啊……没法解释本次强风天气……闹鬼吧?” 要不是一小时后山狗及时出现,且提出的安抚条件包括提供最好的酒店总统套房, 带我去艺妓那里拿特级清酒泡澡,以及联系辟尘去跟怀石料理最大牌的那个厨师单挑, 那我相信整个东京不用等下一次地震或世界大战,此刻已经被抓狂到十三级的辟尘直接 毁掉了。 别后多年,山狗居然光荣升职了,现在是亚洲联盟东亚地区首席猎人,他带我们回 到办公室,穿个西装神清气爽地往那一坐,颇有点踌躇满志。 相形之下,我布衣粗服,风尘仆仆,身边还带了个“挑夫”,形象分数就要大打一 个折扣。这个照面一打,我还来不及嫉妒,他忽然咚的一声跳到我面前来,抓着我肩膀 猛摇,摇得我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你说,你说,你这几年跑去哪里去了?怎么联盟 都没有来找你?告诉我告诉我,老子也要人间蒸发!” 人间蒸发很穷啊,你还是好好做你的东亚首席代表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吧。他苦起 脸:“有前途个屁,梦里纱越来越变态了,唉,说起来都伤心啊。” 正要坐下来好好叙旧,有人敲门进来了,是一个联盟的工作人员送了一份文件进来。 他看看我,再看看辟尘,再看看我,再看看辟尘,然后就抬头去看山狗身后一个电 子屏幕的左下角,我也随着去瞧:猎人联盟十年追捕悬赏名单。我的妈呀,辟尘也升了, 现在排名第一啊,还配有照片。难怪人家跟乌眼鸡一样盯着我们。山狗见势不妙,招招 手把那人叫过来,突然一记冷拳打得人家两眼翻白,软在地上。山狗随后从工具箱里取 出一支记忆屏蔽电击枪,足足对人家射了十几二十发子弹,估计这倒霉蛋醒了以后,连 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 虽然隐姓埋名那么久,我们在江湖上还是那么招风,看来树太大了,想装豆芽都不 像啊。此时辟尘冷然提醒我:“喂,人家找我啊,你陶醉什么?”我瞪它:“我是头号 窝藏犯好不好?军功章有你一半也有我一半啊。” 多说无益,赶紧藏起来是正经。山狗如从前一般言出必行,居然真的让我们去住希 尔顿总统套房。看看,客厅已经有我在墨尔本一层楼大,应有尽有,舒适非常。可怜我 十几岁开始就当猎人,惯于餐风露宿,四海为家,没事就蹲树上过一晚。倘若流年不利, 就会遇到某条大蟒兄携家拖口前来露营,或者天公不作美,杀人蚂蚁们集体搬家从我脚 趾上借道,连蹲都蹲不安生!哪里有现在这么销魂,躺在一张SUPERKINGSIZE 的床上, 看着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简直打心眼里要哼哼一首RAP 出来。不过等我看到辟尘的表 现,我就对自己这种随遇而安的小农思想有点惭愧。看,人家把千里迢迢担来的家什一 摊开,立马就把客厅变成了一个专业级的厨房,它跟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 果然是真正的劳动积极分子,搞得我不夸奖它两句都觉得有辱自己的良心。可是忽然之 间,辟尘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喘气起来。我大为惊讶,上前拍它:“你怎么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