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这句话我没敢问,点头如捣蒜,两人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大厅最东边。这里单独摆放 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赌台。火女侍应生介绍说,这是为使用代金者准备的专用台子,多数 赌客都是因为一时手紧而临时加入的,短期投机,套现离场,所以,这里出现的非人种 类极为庞杂。看来猎人联盟的情报收集工作还是不够到位啊,看这位,肚子奇大,而头 却只有拳头大小的单眼人是什么?有两条身体,却没有任何骨架支撑,相互纠缠成一团 麻花的又是何方神圣?我一面东张西望看新鲜,一面在非人头攒动的台子边找到了一个 角落挤进去,落座,刚想透口气看看桌面局势,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不祥之感就哗啦一声 从我四周汹涌奔袭靠近,紧紧地缠绕住了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往,仿佛是 一种铅质一般凝铸的东西,正沉重地砸在我的肩膀上。好痛啊。 不用琢磨太久,我已经反应过来,那阵不祥预感虽然还是来历不明,砸我肩膀的物 事,却十分地一目了然。那是一对呈椭圆形、非常美丽的水晶紫色翅膀,长在我旁边一 位罕见的美女身上,她的侧脸正对着我,弧线如弯月般完美,纯紫色的长发高高盘起, 有幽幽的光彩闪现,一条如同梦幻般的灿烂长裙裹着她玲珑的身体,放射着神秘的吸引 力。她正专注地看着赌台上色钟的旋转,而背上那两只奇异的翅膀正不停地开开合合, 一下一下对我的脊背进行严格的击打承受度测试。显然她的心情颇为紧张,全神贯注地 等待着下一轮的开盘,对于我是不是会当即骨折,实在毫无余暇关心。 耐心等了一会,确认她不大可能良心发现和我主动搭话之后,我实在忍不住肩膀上 传来的剧痛,赶紧挪挪开,为了和美女搭搭讪把自己吃饭的本钱废掉,怎么也是得不偿 失。辟尘冷眼旁观到此时终于露出嘲笑的表情,对我眨巴眨巴它的小眼睛。 这里赌的是最直截了当的猜大小,这一盘开,美女输。她虽然面色不变,赌品看起 来不坏,可是眼前的筹码又走了一大半,眼看江河日下,社稷不保。 赌场的司钟见到又有人来,精神立刻为之一振。这是一位软八脚虫兄弟,戴着支撑 它脊背直立的铁架子,神气活现地站在赌台后面,令人眼花缭乱地飞舞着那八只脚。所 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果然没说错,不然几时见过八脚虫涂指甲油的?这位就当仁不 让,而且涂的颜色色系十分不统一,挥舞起来五光十色,让人眼睛发花。它吆喝着: “来呀,来呀,小赌可以养家活口,大赌可以改天换地呀。不要犹豫不要怀疑,不要退 缩不要闪避,大胆地下吧,来下吧!”有种,说的真比唱的好听。 辟尘有点手痒痒了,兴致勃勃地响应:“我来我来。” 我轻轻地问它:“我们拿什么赌,我记得我们一样都很穷啊,真的去搞卫生?” 它想了想:“我拿对犀角来赌吧。” 一个火女过来,从辟尘手里接过一对晶莹透亮的上品犀角,须臾,换回来一叠筹码, 看来那对犀角估价不低。这个东西我好似从未发现在家里出现过,现在突然看到辟尘从 裤子口袋里掏出来随手递出去,不由大为诧异:“喂,你怎么把自己的角拿出来赌啊, 万一输了怎么办?你不如拿我去换点筹码好了,我可以当保姆啊!” 它白我一眼:“谁说是我自己的角?我自己的角早就炼化了。这是我以前离家出走 的时候顺手拿的纪念品。啊呀,你不要婆婆妈妈啦,你不值钱的。看,开始了。” 果然司钟摆开了架势,像弹琴一样将骰钟从一个脚尖(也许是手指尖)传递到另一 个脚尖,那色钟仿佛运行在流水上,飞快地在空中划出多条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然后 如流星一般,叮一声,轻轻地落在台面上。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先一松,再一 紧。 “下注了啊!” 在我的对面一只蓝毛伏地魔满头大汗,一颗颗胶水状的汗珠粘在毛茸茸的头上,虽 然不太干净,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非常朋克的感觉。他沉吟半天,毅然把一堆筹码堆在 小上面,叫道:“连开了三把大了,我就不相信!” 另一位长发如银、獠牙带血的月毓兽偏要对着干,一扬手吼道:“运走十八道,还 没完呢,我还是要大!” 小家伙大手笔哦,抓起面前的筹码,一把就全丢了出去。当然它的本钱不多,所以 才只好用丢这种没水准的办法显示豪气。几个筹码飞出了桌面,八爪虫长脚飞舞,一把 抓住送回台上,继续吆喝道:“买定离手啦,快点快点。” 辟尘是只走现实主义路线的犀牛,没什么口号可以喊,把我们全部赌本悄悄往前一 推,直推到大上面,叫道:“六六六,三个六,大,开来看看。” 司钟嘴角一翘,意思是开玩笑,你以为你是火箭登月的地面遥控总指挥吗?居然连 三个六都叫出来了。它表示讽刺的方式十分个人化,乃是将自己那八只脚晃得满天神佛, 旁边对它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一只黑羽鸟人哐啷一声被它晃点昏了,流着口水倒在了地 上,头晕晕地喊:“喂,行了行了,眼花啊,快开吧。” 八爪虫咧咧嘴巴,嘲讽眼光向辟尘一闪,懒懒地,骰子钟开了。 全场突然跟死一样的寂静。 那台面上,由恐龙头骨磨制而成的骰子正安静地一字排开,十八点嫣红如血。 司钟的下巴掉到了桌子下面,它赶紧拿一条腿去找,找了半天嚷嚷起来:“那谁, 脚拿开,踩到我下巴了。”捡起来随便擦擦,装上去,发现我好奇地看着它,就解释了 一句:“习惯性脱臼。” 辟尘哈哈大笑两声,它其实本性比较安静,很少笑成这个样子的,可见赌博对人也 好,对犀牛也好,都有非常巨大的影响。不等人家发话,先赶紧过去把所有筹码都拿过 来,一边还教训人家:“愿赌服输,不要赖皮哦。”乐颠颠过来往我面前一堆,说: “猪哥,等一下兑了现金,先去买一份大的保险给你,免得你将来老了还要我养。”我 白它一眼:“可是我也养过你呀,不要尽一点反哺之恩吗?”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我们赢得心满意足,就有人脸皮发紧。蓝毛伏地魔好像把什 么都输光了,垂头丧气跟着一位火女走开,经过我身边看到我好奇的目光,他很善解人 意地通报一声:“我刚才押的是一年的西方魔界通译服务,可惜专业人才不值钱啊,一 下就输掉了。” 我身边那位带翅膀的美女,一样也输了。她这次就不如刚才镇定,转头狠狠看了我 们一眼,眼睛犹如最美丽的初生杏子,流荡神光,摄魂夺魄,而那瞳仁的颜色,竟然是 一种神秘莫测的幽深紫色。 八爪司钟下巴装好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对我们看来看去,嘀咕着:“刚刚我摇的真 的是三四二啊,怎么会变成三个六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满桌赌客纷纷扰扰,议论不休,从它们的讨论中我们听出来,这位司钟可不是普通 打工仔,乃是纵横非人地下赌场数百年,号称“摇一不二”的骰子之神,今天摇出的点 数居然可以在眼皮下被人改掉,实在是生平仅见的奇观。 我悄悄问辟尘:“你怎么改掉人家骰子的?” 它漫不经心地数着筹码,说:“我哪里有改掉人家骰子啊,是它自己性子急,没等 停稳当了再开。”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旁边先已传来一阵大笑声:“风之辟尘,藏世已久,今天居然 在这里再睹真容。” 我跟辟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人类来说,是很久了。十二年前?美洲死亡大峡 谷的一处石壁地下。记得它的小眼睛闪着非常忧郁的光芒,看着我穿一身猎人服走近, 就无精打采地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抓我的呀,我不愿意跑了,你抓吧。不过,你能不 能不把我送到曼谷去啊,曼谷的空气里都是脂粉的味道,我要过敏的。”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它面前,作为一只刚刚出道的菜鸟,我实在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 认出,眼前这位长得像一头猪的仁兄原来是一只半犀人。 事实上我当时不是去追犀牛的,我不追任何东西,而是在做一次长途徒步拉练。走 完死亡峡谷后还有一个游泳横越大西洋和骑一辆二二型号的小自行车上西藏的计划。之 所以我要一个人来搞这些无聊的活动,并非患了成年型多动症,而是因为我比较人头猪 脑,居然在新进猎人开工动员会上发表了一通演说,大意是要加强猎人自身体力与智力 修养云云。这番话耗时不过五分钟,带来的直接后果大费周章:我一个人来做铁人三项, 而其他十三人去做国际门萨智多星协会的入会智力题。 我猜这种安排本来是要整我一个人的,可惜梦里纱实在太高估了他手下猎人的脑容 量。当我活蹦乱跳、精神抖擞、一身皮肤漆黑回到总部的时候,非常出乎意料地发现, 那些做智多星题目的仁兄当中,有一半因为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情绪和自杀倾向而进了心 理医院,另外一半,仅仅被某一道题目卡住,就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五迷三道。说起来 我的破坏力实在不算小了,提个小建议而已,一下子就把那年的合格猎人全部废掉了。 除了我以外惟一幸免的是山狗,他是真的聪明——做题目做不出有什么好担心的, 去人类的书店买答案回来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