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老狐狸此时真正未卜先知,已经把我的手紧紧拉住,那么久的朋友了,多多少少有 些了解。结果没敌过我满心不忍,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挣,大步跨了出去。心里暗暗念叨, 怎么我也救过你们一族大小好不好,给点面子,给点面子。 精蓝们显然正在催动能量,破坏包围圈中猎物们的神经中枢,因此眼神凝定,对我 的接近竟然毫无反应。我猜这些精蓝以前在破魂出新大典上见过我,说不定还以为我是 自己人呢。既然有如此近距离的攻击机会,我运起全身力量,单掌为刀,就要向最近那 个精蓝的后脖子招呼过去,南美锐声叫我:“一个对五个啊,猪哥,你想想!” 我苦着脸大喊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你要救我啊!” 手起,手落。 仰天一跤,我跌在地上,浑身如被抽去筋骨一般酸软无力。完了,一定是被精蓝反 噬,把我的能量抽走了。摇摇脑袋,我费力地去张望周围,先看到了老狐狸似喜似嗔的 脸:“猪头,你运气真好,一拳搞定五个。” 不是吧,你不如说我中了美国两亿累计的六合彩吧。等我看看。 咦,是真的啊,五个精蓝都摔在地上,好夸张,还失去了知觉。我无法置信地看看 自己的手,难道我什么时候修成了微型核导弹手?南美过去查看,回来戳戳我:“这五 个精蓝刚刚战斗过,能量储存没多少了,刚刚那对天牛夫妇估计是给吓坏的,而且精蓝 发动这个星状阵势是五人一体,一倒全倒。哇,你这狗屎运,好几千年才有一次啊!” 救了这一堆非人,也没得到什么感谢,人家一哄而散了。而天色提醒我,今天出来 要办的事情是办不成了。我惦记着酒店里对我和黄酒翘首盼望的辟尘,雄赳赳气昂昂地 决定回去表功。南美一听说辟尘也来了,肚子响得跟放鞭炮一样,什么都不管了,跟着 我一起走回去。 进了酒店,辟尘气呼呼地在客厅里等着我,面前放了一大碗没有加入绍兴黄酒的猪 手,看到这个,南美说的那个吉字有手没有手的话又涌了上来,回头我就问:“刚刚测 那个字,到底怎么说?” 她向辟尘摇摇手表示久别重逢,躲过一串对方用于欢迎光临的连环枕头,把嘴巴一 张,足有脸盆那么大,扑上去几口就吃掉了那碗猪手,然后才含含糊糊地把刚才那几句 狗屁不通的话又念叨了一遍,听得我鼻涕眼泪,呼之欲出。要知道我身为人类中国种的 一员,居然在汉语这个课目上被一只完全身残志坚自学成才的狐狸考倒,其羞愧程度岂 是无地自容可以言表的?我几乎要跑到外太空才行。 此时辟尘过来,在狐狸肩膀上拍一拍,为我解围,它说:“狐狸,你晓得啦,猪哥 没读过什么书的,你要是有话跟他说呢,麻烦你用白话文罢。” 南美顿时对辟尘肃然起敬:“哇,三日不见,如隔三年,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 的?” 辟尘叹口气,血泪辛酸,涌上心头:“南美,不瞒你说,你走了以后,为了让小破 的期末考试及格,不要说《道德经》,我连《孟子》都背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 我所欲也,为了龙虾,两者都不要也。” 这两只野兽居然搞起了文化交流工作,我在一边如何捱得住,翻身下地,拿个沙发 垫子垫着向两位知识分子磕头:“求求你们行行好,别糟蹋古人了,不要逼我去和孔子 打架啊,你知道我们打不赢的。” 它们让我免礼平身后,南美耐下性子跟我讲:“吉字表面是正字,但是问到行运, 与之相涉的就桩桩件件都不顺,无人援手,固然行路艰难,有人襄助以后,也有相生的 烦恼。猪哥啊,你和辟尘来东京,到底做什么?小破呢?” 一提起小破,我真心痛莫名,呆呆坐下来,咬着手指不作声。南美是多么冰雪聪明 的狐狸,见到我这个德行已经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猪哥,这个结果一早已经知 道了,你也不要太伤心,说不定他觉醒以后,还记得你呢?想想,达旦叫你干爹啊,多 么心旷神怡啊。” 哎,要是真的如狐狸所言,这个前景倒也是个指望。不过我要赶紧离开东京才行, 要是厄运之蝉所言不虚,过两天我不但做不成干爹,多半已经被人干炸了。南美听得纳 闷:“怎么说?”当她听说我和辟尘在赌场的遭遇,顿时脸色大变,一拍大腿:“糟了, 我刚刚就想呢,生意这么好有蹊跷啊,卖便宜了卖便宜了,亏死我了!” 卖便宜了?什么啊,倒卖厄运之蝉?你不是进化得这么夸张吧! 她告诉我,这几天从东京外撤的低级妖兽和精灵非常多,多到了要通过黑市炒卖吸 血鬼边界通行证的地步。 我眯起眼看老狐狸眉飞色舞的得意劲:“南美,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她嘿嘿笑两 声,奸诈嘴脸表露无疑:“我没做什么,我就倒卖了几张通行证。” 我就知道,敢情刚刚说的“卖便宜了”就是指通行证了!看我悻悻然的样子,她安 慰我:“猪哥别小气啦,最多你要的时候我八五折给你。对了,厄运之蝉什么颜色?你 好像还说到了黄金使者?五运同绝里面的黄金使者敛?犀牛啊,你都有好多年没见到它 了吧?” 我瞬间把眼睛瞪到有铜铃那么大:“你认识?犀牛也认识?你知不知道它叫风之辟 尘,风之辟尘是什么?” 南美摸了摸头发,脸上居然出现那种小偷被当场抓住的表情,一看就没什么好事。 她吞吞吐吐地看着辟尘,问:“喂,这么久了,猪哥都不知道?” 辟尘小心翼翼地摇摇头,耳朵耷拉下去。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表示它很心虚。 南美皱起眉头:“现在才告诉他,他生不生气啊?”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生气了。 还是说,我伤心了呢? 我少年之时,和我最亲近的是一条土狗——真的是一条土到掉渣的狗啊:身上毛东 边一块有,西边一块无,颜色斑斓,古怪无比。我带着它四处流浪,名义上我是主人, 它是宠物,事实上在它心里,一定认为其实是它好心收养了我。因此,它对我无微不至, 经常在外面捡了一块排骨也要衔回来和我分一半,虽然我抵死都不吃,它还是一如既往, 乐此不疲。 这条连名字都没有,和我一起被人叫做猪小弟的狗,活了十五年,之后以一条幸福 高龄狗的身份安然去世。死前的一个晚上,已经衰弱到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狗窝的它, 居然走了两个房间到我床前,舔了舔我的脸。现在想起来,我还记得它眼睛里面深切的 眷恋和一点点担忧,我想,它是不是担忧,等它走了以后,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生 活,没有人给我排骨吃呢? 现在,又过了十多年以后,当初看到它眼睛最后闭上的那种寂寞感觉突如其来地回 到我脑子里。门外,和我相依为命了那么久的……犀牛,原来是来自一个我完全无法涉 足、也不被欢迎的世界。 转身回到卧室里,我蹲在那张被我压垮的床中间,考虑要不要哭一哭的问题。由于 思想斗争实在复杂,所以顺便决定了下辈子要当一个女人,嫁给一个最婆婆妈妈的男人 ——老娘不但要哭就哭,而且哭的时候,还要男人三跪九叩地伺候着,不许给我半点委 屈。 门轻轻地响起来,是辟尘进来了。为了安慰我,它拿出一贯的法宝,丢了点东西给 我吃,居然是烧烤鸡翅膀,烤得金黄油亮,香气扑鼻,那酱汁与孜然的美妙配合加上绝 佳的火候,绝对是人间极品。我抹了把鼻子,考虑了两秒钟,决定到底是一扭头表示不 领情呢,还是坚决不要脸,马上开吃?最后是两个因素促使我下了决定:第一,虽然我 下辈子准备当女人,但这辈子还是个男人,太小心眼的话,有点对不起我爹娘,虽然我 爸爸能生出我这种脾气的小孩,其德行可以想见,不过现在不流行先天论了,我应该奋 发图强。第二,这个因素很关键,鸡翅膀的味道实在太香了,而老狐狸的衣服已经在门 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可以肯定,只要我手慢上一秒,狄南美就会一跃而入,转眼间 连我的骨头都吞掉。 想到此处,我顾不得有鼻涕将流,迅如闪电猛如奔马,出手抓住了这只鸡翅膀,毫 不犹豫伸出舌头,先上下左右无微不至地舔它一圈再说。当我用这“猫咪撒尿法”宣布 了对鸡翅膀的“领土权”之后,南美的脸贴到我鼻子三寸的时候,满是忿忿不平地说: “猪哥,算你狠!” 看我已经破涕为吃,辟尘坐在我对面,说:“猪哥,首先我们来普及一下高端非人 界的常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五运同绝?” 我老实地摇摇头。五运同绝是什么?说唱组合的名字? 辟尘站起身来,一边喃喃咒骂猎人联盟教材的陈腐与狭窄,一面活动腿脚,它的意 思是这一下说来话长,要先运动运动免得身体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