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回响于我耳边的声音,来自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一道温柔水光。进了空间洞之后, 我们一直在水光中行走,被水光浸润,而那些无处不在又有形无质的泠泠水光,此时却 聚集起来,在广漠中变化成型,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喊出了辟尘的声音,而且,不 止一个。仿佛被辟尘的名字所震动,另一个如同巨雷滚过天宇般沉闷而威力无穷的低声 接口说:“辟尘,倘若不将五绝通道开到这里,你是不是仍然隐藏下去,永远都不出现?” 之后,第三个声音,包含着不可形容的干涩之意,回答道:“七百年。七百年了。辟尘, 你有你的使命。”最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口音带着笑意说道:“辟尘,大局如此,你怎 能掩耳盗铃呢?回来吧,五运同绝的大日子到了。”啊,是黄金使者你这个王八蛋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都听不太明白,可是结果我是明白的,他们要辟尘离开我啊。 耳边有细微的叹息,却如惊雷一样炸疼了我的胸膛,我莫名地着慌起来,眼角瞥见辟尘 一动,仿佛就要走开去,我反手一把揪住它:“喂,不是叫你啊,他们认错人了。”转 头我又大声对虚空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喂,你们认错人了。” 南美轻轻捉住我的手拉开:“猪哥,辟尘是风之主人,事实无法更改。你放手吧。” 我不可置信地去看南美,有热流来自我的胸口,奔袭而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会 突然那么嘶哑:“老狐狸,辟尘去哪里?它什么时候回来?”她悲悯地看着我,拉住了 我的手:“五运同绝,八百年一现。一定是有大难将临了,它们要担负起它们的责任。 猪哥,离合有命,散聚是缘,你看开些。” 我回答得十分干脆:“不要。” 我很愤怒:“为什么我要看开些?我没说不要辟尘去重建世界啊,它不能在我身边 重建吗?最多我做饭,喂,死犀牛,我做饭不行吗?” 转脸找到辟尘,它含着眼泪看看我,然后低下头,又死盯了一会儿地上那些不知道 从哪里跑出来的浓密雾气,擦了一把眼睛。它开始骂南美:“死老狐狸,就是你说要走 这个空间洞出来的,我不出来不行啊?这下好了,被逮住了,全怪你。” 南美难得如此大度,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发飙,她好声好气地解释:“辟尘,不关 我的事啊,它们不可能缺少你,你跑到哪里它们都要找到你的。当了七八百年的风之主, 你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啊?偶尔还是要尽尽义务的嘛。” 辟尘的脖子跟电影《大法师》里那个鬼上身的小女孩子一样扭了个三百六十度又扭 回来,这个质量上乘的拨浪鼓响亮地喊出了一句我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口号:“喂,你要 我拯救世界,也要问问我爱不爱这个世界呀!” 听到我们在这里啰嗦个不休,那几个声音不耐烦了,幽幽的水样声音建议道:“方, 我们不如用抢好了,我看辟尘这个样子,一个不注意又要跑掉。上次它一跑,可跑了七 百年啊。” 黄金使者对此馊主意极表赞同:“藏灵说得对。我们中间谁去?水克金,金克土, 土克树,树克风。喂,方去啊!” 看来树之方对此决定并非很同意,嘟噜了一句:“你好像这次又把我们的克制关系 改掉了哦,怎么遇到什么人都是我去啊?不行,猜拳!” 吵嚷了一阵,黄金使者没能说服倔脾气的方,于是它们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开始喊 着“八匹马呀九魁手呀”猜起拳来,喊杀声震彻四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场数百年不 遇的,势均力敌的厮杀。不过只要听上一阵就可以得出结论——水之藏灵只猜三五,树 之方只猜四六,土之实只会在一到五之间做有规律的轮换,只有黄金使者懂得灵活运用, 无须费劲,很快就把其他三位杀得灰头土脸,败下阵来。辟尘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 “这几个笨蛋,跟它玩了几百年了都没长进,有钱人狡猾狡猾的!”南美却跃跃欲试: “喂,不要撞在我手里啊,一定连短裤都给他赢过来。”辟尘严肃地说:“据我所知, 敛是不穿内裤的。”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虽然黄金使者智力比较出众,在赖皮一途上却大有 双手不敌六拳的感慨。盖因那几位大人物,技术欠佳之余,赌品也不算好,输得不是心 甘情愿的情况下,竟然集体哗变,强制性把三局两胜制改成了五局三胜制,然后又改成 了七局四胜制,最后竟然直接奔到九局五胜制去了,这完全是逆历史潮流而上啊。这世 道,你见过什么比赛还搞九局五胜的?最无聊的是那几个傻瓜半点觉悟都没有,无论哪 一局都是输完就赖,赖完就输,周而复始,毫无新意。老狐狸最后终于等毛了,锐叫一 声:“喂,你们玩着,我们回去吃点宵夜。要不要打个包带来啊?” 鏖战声为之一顿,然后寂然无声,看来都愣住了。终于树之方悻悻地说:“我去吧, 我去吧,讨厌!回头跟你们算账。”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据说是文学描写里十分重要的一种手法,文学史上的典 范之一,就是《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奶奶,恍惚间已经达到了以其音状其神,以其言观 其貌的神妙境界。眼下,树之方的声音在空中勾勒出的,百分之百应当是一位黄毛大汉, 满脸树根状胡须,眼如铜铃,口如巴斗,鼻如啄木鸟,喉结有红富士那么圆硕,往我们 面前一站,气定神闲。然而世事无常,当它真的一显身被我看到的时候,我哐啷一声摔 到地上,把心都跌碎了——救命啊,这是从哪间玩具店滚出来的一只健身球啊?而且是 一只好鲜艳的、红彤彤的大球! 辟尘和南美显然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一直运好气在等着看热闹,此时逮个正着, 即刻一起捧腹狂笑起来。南美一边笑还一边安慰我:“猪哥,正常的正常的,我两百年 前在北极度假看到这群怪东西的时候,笑得胃下垂了半个月,还是找上代光行带去见华 佗才治好的。哈哈哈哈,树之方,好久不见,你清减了?” 清减?我本来想爬起来,听到这个,为了不要再去照顾华佗的生意,我还是躺下去 喘气好了。 这只健身球很不满地看着我们,球面上两只眼睛倒是非常之大,亮晶晶圆溜溜的, 它慢慢吞吞地说:“喂,谁说树之方要长得像棵树啊?你们这些没想像力的家伙。难道 辟尘长得像一阵风吗?或者阿敛长得像一坨金子吗?”这个“坨”字用得好啊,黄金使 者可不就是一坨吗?我笑得越发厉害了。 树之方决定不跟我纠缠那么多,直接冲辟尘嚷嚷:“喂,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归队啊? 老实跟你说,这一次东京大难,破毁度预测有十一级啊,冰川来临和恐龙灭亡也不过十 五级呢。你不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彻底发挥力量的。” 我大吃一惊:“什么十一级?”急忙转头问辟尘:“它在说什么?” 犀牛不好意思地偏着头,小心翼翼看着我:“猪哥,刚刚在酒店我没跟你说实话啊。” 我一瞪眼,它语速明显加快:“阿敛来招我归队。东京两日里有大难,应该是非人世界 大混战而引起的能量大爆炸。我和南美商量,本来是想趁今天晚上把你带出东京的。” 我有点伤心:“你想把我丢出去,然后自己回到东京来?你要急死我呀?” 它奇怪地看着我:“不是啊,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跑啊,我们跑远一点,最多去火星 好了,我会造大气层,最多火星上的水少一点。” “是吗,那现在呢?我们还跑不跑?”我热切地看着它。 它摇摇头:“不跑了。” 它可爱的犀牛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刚才我在藏灵设置的意识反射障上看到了东 京毁灭后的情形。猪哥,我知道你是不喜欢那种情形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要尽力 去阻止它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