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诬陷 在与首长会面一个星期后,宋诚被捕了,罪名是故意杀人。 其实宋诚知道他们会采用非常规手段对付自己,对于一个知道得这样多又在行 动中的人,一般的行政和政治手段就不保险了,但他没有想到对手行动这样快,出 手又这样狠。 死者罗罗是一个夜总会的舞男,死在宋诚的汽车里,车门锁着,从内部无法打 开,车内扔着两罐打火机用的丙烷气,罐皮都搁开了口子,里面的气体全部蒸发, 受害人就是在车里高浓度丙烷气里中毒而死的。死者被发现时,手中握着已经支离 破碎的手机,显然是试图用它来砸破车窗玻璃。 警方提供的证据很充分,有长达两个小时的录象证明宋诚与罗罗已有三个多月 的不正常交往,最有力的证据是罗罗死前给110 打的一个报警电话。 罗罗:“……快!快来!我打不开车门!我喘不上气,我头疼……” 110 :“你在那里?把情况说清楚些!” 罗罗:“……宋……宋诚要杀我……” …… 事后,在死者手机上发现一小段通话录音,录下了宋诚和受害人的三句对话: 宋诚:“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和许雪萍断了吧。” 罗罗:“宋哥,这何必呢?我和许姐只是男女关系嘛,影响不了咱们的事,说 不定还有帮助呢。” 宋诚:“我心里觉得别扭,你别逼我采取行动。” 罗罗:“宋哥,我有我的活法儿。” …… 这是十分专业的诬陷,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警方掌握的证据几乎百分之百是真 实的。 宋诚确实与罗罗有长时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是秘密的,要说不正常也可以,那 两段录音都不是伪造的,只是后面那段被曲解了。 宋诚认识罗罗是由于许雪萍的缘故,许是昌通集团的总裁,与腐败网络的许多 节点都有着密切的经济关系,对其背景和内幕了解很深。宋诚当然不可能直接从她 嘴里得到任何东西,但她发现了罗罗这个突破口。 罗罗向宋诚提供情况决不是出于正义感,在他眼里,世界早就是一块擦屁股纸 了,他是为了报复。 这个笼罩在工业烟尘中的内地都市,虽然人均收入排在全国同等城市的最后, 却拥有多家国内最豪华的夜总会。首都的那些高干子弟,在京城多少要注意一些影 响,不可能象民间富豪那样随意享乐,就在每个周末驱车沿高速公路疾驶四五个小 时,来到这座城市消磨荒淫奢靡的两天一夜,在星期天晚上又驱车赶回北京。罗罗 所在的蓝浪夜总会是最豪华的一处,这里点一首歌最低三千元,几千元一瓶的马爹 利和轩尼诗一夜能卖出两三打。但蓝浪出名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他是 一个只接待女客的夜总会。 与其他的同伴不同,罗罗并不在意其服务对象给的多少,而在意给的比例。如 果一年收入仅二三十万的外资白领(在蓝浪她们是罕见的穷人),给个几百他也能 收下。但许姐不同,她那几十亿的财富在过去几年中威震江南,现在到北方来发展 也势如破竹,但在交往几个月后,仍出四十万就把他打发了。让许姐看上也不容易, 要放到同伴们身上,用罗罗的话说他们要美的肝儿疼了。但罗罗不行,他对许雪萍 充满了仇恨。那名高级纪检官员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报复的希望,于是他施展自己这 方面的能力,又和许姐联系上了。平时许雪萍对罗罗的嘴也很严,但他们在一起喝 多了或吸多了时就不一样了。同时,罗罗是个很有心计的人,许多时候,也会选黎 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从熟睡的许姐身边无声的爬起来,在她的随身公文包和抽屉里 寻找自己和宋诚需要的东西,用数码相机拍下来。 警方手中那些证明宋诚和罗罗交往的录象,大都是在蓝浪的大舞厅拍的,往往 首先拍的是舞台上面一群妖艳的年轻男孩在疯狂的摇滚着,镜头移动,显示出那些 服饰华贵的女客人们,在幽暗中凑在一起,对舞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暧昧的低 笑。 最后镜头总是落到宋诚和罗罗身上,他们往往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头凑在一 起密谈着,显得很亲密。作为唯一的男客,宋诚自然显得很突出……宋诚实在没有 办法,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在蓝浪找到罗罗。舞厅的光线总是很暗,但这些录象十分 清晰,显然使用了高级的微光镜头,这种设备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么说,他们 从一开始就注意自己了,这令宋诚看到与对手相比自己是何等的不成熟。 这天,罗罗约宋诚通报最新情况,宋诚在夜总会见到罗罗时,他一反常态,要 到他车里去谈,谈完后,他说现在身体不舒服,不想上去了,上去后老板肯定要派 事儿,想在宋诚的车里休息一会儿。宋诚以为他的毒瘾又来了,但也没办法,只好 将车开回机关,把车停在机关大楼外面,自己到办公室去处理一些白天没干完的工 作,罗罗就待在车里。四十多分钟后他下来时,已经有人发现罗罗死在充满丙烷气 味的车里。车门只有宋诚能从外面打开。后来,公安系统参与此案侦破的一位密友 告诉宋诚,他的车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从其他方面也确实能够排除还有其他 凶手的可能。这样,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宋诚杀了罗罗,而宋诚则知道只有一个 可能:那两个丙烷罐是罗罗自己带进车里的。 这让宋诚彻底绝望了,他放弃了清洗自己的努力:如果一个人以自己的生命为 武器来诬陷他,那绝对是逃不掉的。 其实,罗罗的自杀并不让宋诚觉得意外,他的HIV 化验呈阳性。但罗罗以一死 来诬陷自己,显然是受人指使的,那么罗罗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那些钱对他还有 什么意义?他是为谁挣那些钱?也许报酬根本就不是钱,那是什么?除了报复许雪 萍,还有什么更强烈的诱饵或恐惧能征服他吗?这些宋诚永远不可能知道了,但他 由此进一步看到了对手的强大和自己的稚嫩。 这就是他为人所知的一生了:一个高级纪检干部,生活腐化变态,因同性恋情 杀被捕,他以前在男女交往方面的洁身自好在人们眼里反倒成了证据之一……一只 被人群踏死的臭虫,他的一切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人想起他,也不过 是想起了一只臭虫。 现在宋诚知道,他以前之所以作好了为信念和使命牺牲的准备,是因为根本不 明白牺牲意味着什么。他曾想当然地把死作为一条底线,现在才发现,牺牲的残酷 远在这条底线之下。在进行搜查时他被带回家一次,当时妻子和女儿都在家,他向 女儿伸出手去,孩子厌恶地惊叫,扑在妈妈的怀里缩到墙角,她们投向自己的那种 目光他只见过一次,那是一天早晨,他发现放在衣柜下的捕鼠夹夹住了一只老鼠, 他拿起夹子让她们看那只死鼠…… “好了,我们暂时把大爆炸和奇点这些抽象的东西放到一边,”白冰打断宋诚 痛苦的回忆,将那个大提箱提到桌面上,“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