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时,当天最后一趟运垃圾的环卫车来了,当自卸车厢倾斜着升起时,一群拾 荒者迎着山崩似的垃圾冲上来,很快在飞扬尘土中与垃圾山融为一体。这些人似乎 完成了新的进化,垃圾山的恶臭、毒菌和灰尘似乎对他们都不产生影响,当然,这 是只看到他们如何生存而没见到他们如何死亡的普通人产生的印象,正像普通人平 时见不到虫子和老鼠的尸体,因而也不关心它们如何死去一样。事实上,这个大垃 圾场多次发现拾荒者的尸体,他们静悄悄地死在这里,然后被新的垃圾掩埋了。 在场边一盏泛光灯昏暗的灯光中,拾荒者们只是一群灰尘中模糊的影子,但滑 膛还是很快在他们中发现了自己寻找的目标。这么快找到她,滑膛除了借助自己锐 利的目光外,还有一个原因:与春花广场上的流浪者一样,今天垃圾场上的拾荒者 人数明显减少了,这是为什么?滑膛在望远镜中观察着目标,她初看上去与其他的 拾荒者没有太大区别,腰间束着一根绳子,手里拿着大编织袋和顶端装着耙勺的长 杆,只是她看上去比别人瘦弱,挤不到前面去,只能在其他拾荒者的圈外拣拾着, 她翻找的,已经是垃圾的垃圾了。 滑膛放下望远镜,沉思片刻,轻轻摇摇头。世界上最离奇的事正在他的眼前发 生:一个城市流浪者,一个穷得居无定所的画家,加上一个靠拾垃圾为生的女孩子, 这三个世界上最贫穷最弱势的人,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威胁到那些处于世界财富之巅 的超级财阀们呢,这种威胁甚至于迫使他们雇用杀手置之于死地?! 后座上放着那幅《贫瘠》系列之二,骷髅头上的那只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滑膛, 令他如芒刺在背。 垃圾场那边发出了一阵惊叫声,滑膛看到,车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蓝光中,蓝 光来自东方地平线,那里,一轮蓝太阳正在快速升起,那是运行到南半球的哥哥飞 船。飞船一般是不发光的,晚上,自身反射的阳光使它看上去像一轮小月亮,但有 时它也会突然发出照亮整个世界的蓝光,这总是令人们陷入莫名的恐惧之中。这一 次飞船发出的光比以往都亮,可能是轨道更低的缘故。蓝太阳从城市后面升起,使 高楼群的影子一直拖到这里,像一群巨人的手臂,但随着飞船的快速上升,影子渐 渐缩回去了。 在哥哥飞船的光芒中,垃圾场上那个拾荒女孩能看得更清楚了,滑膛再次举起 望远镜,证实了自己刚才的观察,就是她,她蹲在那里,编织袋放在膝头,仰望的 眼睛有一丝惊恐,但更多的还是他在照片上看到的平静。滑膛的心又动了一下,但 像上次一样这触动转瞬即逝,他知道这涟漪来自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为再次失去 它而懊悔。 飞船很快划过长空,在西方地平线落下,在西天留下了一片诡异的蓝色晚霞, 然后,一切又没入昏暗的夜色中,远方的城市之光又灿烂起来。滑膛的思想又回到 那个谜上来;世界最富有的十三个人要杀死最穷的三个人,这不是一般的荒唐,这 真是对他的想像力最大的挑战。但思路没走多远就猛地刹住,滑膛自责地拍了一下 方向盘,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违反了这个行业的最高精神准则,校长的那句话浮现 在他的脑海中,这是行业的座右铭:瞄准谁,与枪无关。 到现在,滑膛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国家留学的,更不知道那所学校的确切位置。 他只知道飞机降落的第一站是莫斯科,那里有人接他,那人的英语没有一点儿俄国 口音,他被要求戴上一副不透明的墨镜,伪装成一个盲人,以后的旅程都是在黑暗 中度过了。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再坐一天的汽车,才到达学校,这时是否还 在俄罗斯境内,滑膛真的说不准了。 学校地处深山,围在高墙中,学生在毕业之前绝对不准外出。被允许摘下眼镜 后,滑膛发现学校的建筑明显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灰色的,外形毫无特点;另一 类的色彩和形状都很奇特。他很快知道,后一类建筑实际上是一堆巨型积木,可以 组合成各种形状,以模拟变化万千的射击环境。整所学校,基本上就是一个设施精 良的大靶场。 开学典礼是全体学生惟一的一次集合,他们的人数刚过四百。校长一头银发, 一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典学者风度,他讲了如下一番话:“同学们,在以后的四年 中,你们将学习一个我们永远不会讲出其名称的行业所需的专业知识和技能r 这是 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之一,同样会有光辉的未来。从小处讲,它能够为做出最后选择 的客户解决只有我们才能解决的问题,从大处讲,它能够改变历史。 “曾有不同的政治组织出高价委托我们训练游击队员,我们拒绝了,我们只培 养独立的专业人员,是的,独立,除钱以外独立于一切。从今以后,你们要把自己 当成一枝枪,你们的责任,就是实现枪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展现枪的美感,至于 瞄准谁,与枪无关。A 持枪射击B ,B 又夺过同一枝枪射击A ,枪应该对这每一次 射击一视同仁,都以最高的质量完成操作,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