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祥之兆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但却是在奔波中度过。 晨幕之交时,我由古勒达赶赴班克思,稍作停留又飞往梅泽迩。 风依旧强劲,吹得我麻木。长时间的使用飞行术也使我全身乏力而虚脱。幸好 有伊恩的控风,让我轻松了许多。 我到达梅泽迩时已是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前,12月24日的祭奠后的狂欢还未 结束,整个城里仍然欢声雷动,灯火通明。三皇子所进驻的省候哈囵左府上的晚宴 还没结束,大厅里灯光闪烁、人影交重。 我的扫帚在它的后院降下,从洞开的大门望进去,那影影绰绰的灯让我的视线 也变得模糊,吵闹的人声和音乐声也让人头昏脑涨。 我站立不动,因为僵直的腿已无法做出跨越。恍惚间由大厅里冲出一个高大的 黑影。 我听见左耳边“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清脆的炸开了。我又听到有人叫着 “拉拉”,那语气里有惊讶也有慌张。 天地倒转之间,仿佛看见以撒冰蓝的眼,和红色的银光,紧接着便是一片冰冷 的黑暗将我包围。 疼痛。 昏迷中我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刺进我的脑颅。疼痛渐起又渐歇。 再次醒来时,窗外是漆黑的夜。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房里点着灯,燃着暖炉。 地上暗红色的长毛地毯,在灯光的照耀下也看不清其中花纹的颜色。四周的墙壁上 没有什么装饰,只是挂只一副画。家具是线条简单而有不失华贵的设计,窗幔帘布 也都是质料讲究的素色。 一间舒适而简单的房间。 我又一转眼,看见以撒正坐在另一边的一张乌木大桌后,研究着手里的文稿。 见我醒来,他快步走到床边: “醒了?”他的问话虽简短,眼里却含着浓浓的担 忧。 我轻应一声。他将我扶起,摆好枕头让我舒服的靠坐在床上。 见我仍是精神涣散、神智不清的样子,以撒又担心的探探我的额头,问: “怎样?好些了吗?” “我没事……”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医师却只说是劳累过度……你……” “我已经睡了三天了吗?”我惊讶,头痛的呻吟。 “怎么突然跑来了?伊恩呢,他怎么没跟在你身边?”以撒仍惦念着我无故昏 倒,而身为我的召唤魔神的伊恩却没有出现。 “我……突然想过来看看……就来了……”我支吾着,一边起身翻出次元袋: “伊恩也跟我来的,你没看到他吗?” 怎么可能,来的路上我还借了他的风的力量。 “没。”以撒一面扶着我,一面看着我解开次元袋的动作:“你昏倒之后,我 一直唤他出来想问问情况,但他始终没出现……” 我从次元袋底挖出伊恩,他已变回小老鼠的模样。蜷缩着身体,紧闭双眼。白 色的毛发依旧滑顺,体温也正常。青灰色的眼睑紧紧阖着,尾巴也无力的垂下不动。 腹部的毛发一颤一颤,略有起伏——他,睡得正香。 我眯起眼睛,揪着他的尾巴在空中摇了摇,他仍无反应。真过分!我昏倒,他 睡倒——真是一点都不尽责的魔神! 无奈的把它塞回次元袋,想要骂他几句,扯动了左颊的伤口……伤口?! 我的手轻抚上左边脸颊,那里被纱布处理得很好,但来自其内的疼痛告诉我, 我确实受伤了。 察觉到我的疑惑,以撒解释道:“你倒下时,我便看到溅起的血,本以为你是 受伤失血而晕倒,后来才发现,只是这个。” 他伸出手,给我看他掌心中的几个银色的碎裂物。 我小心的拈起一块。它是一截断裂成四分之一的环形,银白色的表面上沾染了 些许血渍。其间仍看的出有细微的凿刻的文图。 一边翻看着手上的碎块,一边下意识的摸上左耳的耳垂——果然,那里已空无 一物。这碎裂的便是原本戴在那里的三个封印耳饰吧……它们突然迸裂,划破了我 的脸,我所听到的那清脆的响声、看到的闪烁的银光,原来就是这个。 以撒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的动作:“怎么了?那个……我记得你的左耳上本来戴 着耳饰的,坏掉了吗?” “呃……好象是……”我失神的看着手中的那碎块,那银色在灯光的反射下闪 耀得有些刺眼。 “很重要吗?”以撒又看着我奇怪的表情,轻声问。 “……呃……不……没什么,只是戴了很久而已……”我对他笑笑,心里却略 有不安——为什么突然碎裂了呢? 我将碎片收起。以撒看我一眼,不再问什么,只说道:“你已三天未进食,我 去叫人弄写食物来吧。” “好。”我虚弱的应着。 靠回软枕上,看着以撒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我不禁又想起那三只耳环——那是 莫拉给我戴上的。她说我与“前世”的拉拉仍是同体,这是她用来克制对我施下的 诅咒的器物。 那一年,我十六岁的生日,她对我施下咒语。四年后,我便死了。 三天前,我也是十六岁的生日,封印,解除了。 隐隐的,一阵寒意袭上我全身,似有不好的预感。我吃力的翻开衣袖,只看见 自己身上的皮肤依旧是一片白色,并没有再出现那魔魅一般的让我心颤的黑色咒纹。 我松了口气,又躺回床上睡下。 休息了几日,我不方便多留,就打算回古勒达去。以撒得知我是在祭奠前偷跑 出来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皱眉沉思片刻,之后就嘱咐我回去后小心应对,若魁 恩大怒要处罚,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到他回去再说。 “另外,还有费迪南的事……”以撒抬眼看着我:“你放心回去,我会办好的。 你留在这里反而不好交代。” “恩。”我轻声应和,暂时也无力去顾虑费迪南的事,一切随意吧。 直到我回去,以撒都没有再问什么关于我这次突然跑来梅泽尔的反常举动的事, 我当然也不会想要说,有点感动于以撒的体贴,却又有些难过于他这淡漠的反应。 他是考虑到我的感受所以不多问,还是根本就没想到要去关心呢? 我要离去时,送行的场面颇为宏大。 哈囵左府邸的大院里跪满了人。一个个都很虔诚而又恭敬的匍匐在地上,喊着 “罗丝大人,请走好”。 当哈囵左从地面上抬起头来时,看见我正要骑上扫帚的动作,他的表情……很 是复杂。但他也很懂事的,至今未向皇都上报“我是女巫”的这件事。 扬起衣袍,飞上天空,再次向古勒达前进。 此次的行程短得多,但风向很不顺。我回到古勒达皇宫是已是1 月1 日下午。 藏起扫帚,我翻身跃入宫墙。提起裙角,我掂着脚尖偷偷摸摸的爬回寝宫。我 的动作之标准,是人见了都会认为我是“盗龄”88年的各种好手,我也庆幸着一路 上都没被人发现。但就在我的右脚跨进曦园的那一秒,背后响起一道不温不火的男 音: “到梅泽迩去了?”莲倚在一棵树下,一脸好笑的看着我。 “呃……嗨……”我尴尬的转身,向他招手。 他有趣的笑着向我走过来:“看来我们的以撒殿下还真是有吸引力啊,罗丝的 继承人拉拉大人竟丢下整个皇都的信奉者于不顾,不远千里的跑去会情人了……说 起来,我这样做人也挺失败的……” “不……不是那样的……呃……”我无力的垂下肩头,戳着手指,也不知该说 什么才好,好象被逮到的正做坏事的小孩子。 莲夸张的叹口气:“我看我还是去劝说父皇大力推进皇族军队南下,早早解决 了战事,将以撒招回来、办了你们两的事才好。也不用你这么辛苦的来回奔波了。” 明知他在有意戏谑,我却只能立正站好的任他笑闹,反正被他抓到把柄了嘛! 后来,莲才告知,他其实早已接到以撒的急信。以撒也猜测着我可能是偷跑出 来——因为皇族是不大可能在圣女的诞生日放我出来的。虽然当时我仍在昏睡,他 便已命人快马送来密件给莲,以助我将来回去后的处境不会太艰难。 有莲在一旁劝说着,魁恩也只是瞪我几眼,臭骂一顿,便算了。这也是因为莲 独自主持了祭奠,一切顺利而完美的缘故。 我一直很奇怪莲与以撒的关系。他们之间似有一层沙雾,让我看不真切。以撒 对莲有着莫名的敌意和戒备,而莲表面温和如常、没有什么特别,却时常暗中相助。 比如这次的事,以撒为什么谁也不找,独独就把信送给了莲,要他相助?他怎么就 能确信莲是可靠的,一定会帮助我们?他,以撒和莲之间,好似又有着一种难言的 默契…… 此后,莲又时常用这件事来挖苦我,明白那是玩笑,我也只能傻笑不语。不过 有一件事,莲并不是玩笑,那就是——他确实大力劝说魁恩再次发出增援军队南下, 打算一举收回所有失地。莲同时也积极在朝中活动。魁恩很快便采纳了莲的意见, 新一轮的讨伐又开始了。 除了关心此事,我还不时担惊着封印耳环的事。好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发 生什么,也便渐渐忘却。 有了魁恩的许可,莲坐镇皇都,而以撒仍然身在南边的军中。以撒曾在卡拉沛 罗待过一阵子,与省候、省户相交甚密,又是全权掌控皇族派军的皇子地位,此刻 他早已取得卡拉沛罗省的军队的操控权,很快便收复卡拉沛罗。 1510年2 月,连降几场大雪,皇都的气温骤降,较于往年,今次的冬天出奇的 寒冷而漫长。魁恩又一次大病,朝中事务也渐渐交由莲来打理。 皇帝重病,加上南边战事不断,新的一年——1510年的初始便很不平静。不过, 随着南部局势的愈渐稳定,魁恩的病情倒也逐渐好转。 2 月底起,皇族军队势如破竹的一路南下追讨,一口起收回被费迪南秘密占领 的三个省。叛军见事迹败露,便也完全没了斗志,不战而逃,一路死伤怠尽。费迪 南军覆没,他只身带着几个护随,轻装逃逸,终于在菲弗大陆中段的狭长廊道,将 追兵甩开。 以撒疑其另有接应,费迪南也因此得以很快便逃离了德里奇联合公国,进入南 边的荒国沃嘉玛。 沃嘉玛是个蛮荒之国,由几千个散落的部落组成。虽不强盛,但各部族的人都 是狂躁好斗的土人,再加上当地沼泽遍布,对战很是不利。也是因为此,即使那里 是与两大陆间的中立岛——路那岛最接近的要地,却一直未被公国纳入版图。 时值五月,国内的形式已平定,以撒率领的军队停驻在边境附近,想趁胜追击 一举捉拿费迪南的残党归国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此时,皇都的急令传到,命令 以撒立即回都,因为,魁恩也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大病康复之后,魁恩的身体与精神,各个方面都大不如前,因此,他做出了决 定——退位! 在经过一番的深思熟虑之后,魁恩也对我说了: “退位一事,我也早有打算。 只是以撒突然回来后,我不得不为他打算、安排些事,退位的事也就拖下来了。 莲开始陆续接手朝中的事务也有好几年,他已经足够成熟到接手我的国家,我 都可以放心。但我唯一担心的是,他有一个缺点——因为他的‘仁’已经超过一个 君王所需要的,他有时考虑得太多,不够自私也不够强势,因此他不适合征服,而 适于安抚。他也许不能将处与危境中的国家拯救,但能在太平中给国家以盛世。 尤其在领兵打仗这方面,他是不如以撒——我看得出,这也是他独留以撒驻守 在军中,而回到都城来的原因之一。 不过即使如此,现在的公国更需要的是莲这样的王,因为莲的才华足以使公国 更强大……只要费迪南?格鲁纳夫一事到此为止,别不幸得如我预料般变得复杂… …“ 魁恩的眼盯着桌上的玉杯。他那专注的眼神——其实他也在猜测,费迪南的反 叛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吧!他也在不安的猜测,在不久后的公国仍可能不免 要再遭动乱吧…… “我这老骨头已经不行了……”魁恩叹着气,好象真的老了许多。一个冬季过 来,他的头发也染上了雪霜:“我果然等不及……在我仍在位时便把你与以撒的事 办了。本想等到你们的事完了,再说退位的事,可是……” 他站起身,望向南方的某个远处:“已经不能再等了。该做的我也都已尽力了。” 我看出魁恩现在似是怅然的神情有些许担忧。 原本魁恩执意要促成我与以撒的婚事,是为了加固以撒在皇族中的势力。但现 在,因为我的事和由以撒领兵南下讨伐的事,原来以我父亲迪法斯公爵为首的南方 五省的势力又重新聚集,拥护以撒。而皇都的寺院一派也是明显的偏向以撒。如果 再加上亲卫团……以撒的势力基本可与莲相力敌。并且,以撒所掌握的又是公国的 大部分兵力,拥戴莲的则都是文官和财务方面的大臣。 对于以撒的兴起,惟有皇后是不乐意见到的,因此对我的盯视也愈加严密。 “不可再等了,再等恐会生变!”魁恩这样说着,眼角略带忧心:“希望我的 选择没有错。” 于是,1510年8 月1 日,众望所归的原公国大皇子、第一继承人莲?安法洛继 位称帝。魁恩在此之后迁至国境北边的山林中休养。催斯与刚赶回来参加大典的以 撒被封为亲王,各司其职,搬出皇宫自立门户。其他几个尚年幼的皇子仍住在宫中。 登基典礼的当天,举国沸腾,万民同庆。莲在百姓心中是很有地位的,因此他 的继位是顺理成章也顺应民意。 典礼极为宏大、奢华。莲穿着淡金色华丽的长袍,走过长长的红毯,在魁恩面 前单膝跪下。大祭司从魁恩手中接过皇冠为他戴上,又递予权杖。之后是主神官为 新皇咏唱赞美词,祈望国运昌盛。 礼成,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之后便是莲向全国颁布饬令,举过狂欢三 天。 看着阳光下的莲熠熠生辉的脸,那依旧美丽如女子的脸庞,颀长的身形,此时 看来更显王者气派。 他会是个好皇帝——魁恩对我说过,我也相信。 回过头去看向一边的以撒。他的脸上一片空白,不知抱何感想。 距离上次去梅泽迩时见到他,如今已隔了大半年,然而久别后的重逢竟是在这 样的场合。 他一身疲惫的从外赶回,未洗风尘便开始了登基仪式。接下来是惯例的接见各 地及各国使官的日子。身为亲王的他也没闲着。多日来,我仍未找到机会与他坐下 来说说话。 我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也似乎是不太好的预感,对以撒的事很是担心着。对于 此,我本想先找伊恩来合计合计,但伊恩这几个月来一直不太搭理我。多半时间是 窝在次元袋里,偶尔软趴趴的爬出来,摊在草丛里晒太阳,对我爱理不理的。我还 在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变成一只超级肥老鼠,而他倒愈渐消瘦了。 这日,我总算找到了以撒的行踪,他正在书房里接待一个“重要”的来访着, 好象是某国派遣前来恭贺的使官。 我来到书房前,里面及房外侍侯的女侍都已禀退,唯有以撒的亲卫沙隆像座门 神似的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好奇又急噪,便不由分说的闯进去。 房内一片安静,好象没人似的。以撒坐在书桌后,淡然的目光盯着我,我有点 尴尬的吐吐舌头,正要解释什么,耳后却突然响起熟悉的轻笑: “哟,黑色小妹, 好久没见啦! “科……科……!”我没看错吧? 眼前这个比以前个子更高些,皮肤略黑却嵌着双闪着阳光的棕黑色大眼;虽然 头上缠着怪异的米黄色头巾,身上也包得好象阿拉伯人……但那熟悉的身形……是 我脑子里正在想的那个人吗? “哎呀,见到我怎么这么激动啊,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好感动哦!”他一把鼻 涕一把眼泪的向我扑来:“拉拉小妹,人家也好想你呢!” 以撒迅速起身,前一秒还坐在书桌后,下一秒一冲到科里身旁,一把扯住他的 后领,低声斥道:“够了,你引起的骚动还不够吗?!” “科……里……真的是你?”我仍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不明物体”。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