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若以处理危机的应变能力,九叔毫无疑问必然远在温守邦、雅丽达之上。 再者,九叔面对的敌人,就算再凶悍再毒辣,也不外乎是凡夫俗子,应付这一类穷 凶极恶之辈,九叔可说是经验丰富,甚至可说是驾轻就熟,若说一定要担心,倒不如担 心红鹤上校这个犯罪集团好了。 倒是温守邦与雅丽达,这两个人要面对的,不是“女巫”,便是什么猫神、猫虱, 而且罗拔·艾图前车可鉴,一旦掉以轻心,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殊难预料。 越思越想,越是对九叔这一边的形势感到乐观,反而对温守邦、雅丽达两人放心不 下。 何况,我在酒吧遇上小高,继而得知九叔目前的境况,也全然是误碰误憧的巧合, 要是在大半个小时之前,我只是在酒吧之外掠门而过,我和小高根本就不会相遇…… 看来,九叔的事,必须相信九叔自己可以解决,再不然,把重责放在他女婿高天豪 肩膊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就此决定下来。 我问肯基亚:“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高天豪先生启程,到伊奇多去?” 肯基亚道:“明天一早,乘搭客机出发。” 小高盯着我:“你不陪我?” 我冷冷一笑:“兄台贵庚?要不要我喂你吃奶?” 我不理睬他,只是对肯基亚说:“我叫洛云,是惊奇俱乐部的创办人兼会长,九叔 的事,我现在记下了,高先生会跟你一起前往伊奇多,但你不妨转知上校,要是这一老 一少,在秘鲁……以至是南美洲境内少了一根头发,我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并非妄自菲薄,就只怕那位红鹤上校孤陋寡闻,根本不曾听说过惊奇俱乐部会长究 竟是怎样的一号人物。 饶是如此,我可以做的工夫,总算是做足了。 肯基亚来的时候,威风凛凛,自以为是天将下凡,势不可挡,但他好彩数,有幸遇 上本人。 结果,他来似一阵风,去如一个屁……甚至是连屁也不如! 歹徒去后,我与小高相视大笑。 人,最讲究缘份。 我与小高,相识多年,早已证实我和他之间是有缘的。 就连身在南美异国之都,竟也可以在人海相遇,虽有七年前的兰因絮果作为“诱因”, 但时间之巧合,机缘之凑巧,仍不能不说是异数。 利玛虽然是一个首都,但若以夜生活热闹程度而言,自当不及弹丸之地的香港。 离开酒吧,送佛送到西,陪着小高到他住的酒店去。 一问之下,又是另一桩巧合。 他入住的酒店,偏偏也是我和温守邦、雅丽达入住的酒店,只不过他比我们更早入 住吧了。 他住在酒店的六楼。 言谈之间,少不免谈及我来到秘鲁的原囡。 事实上,我对猫神事件,所知极其有限,而且资料来源,也是东拼一块西凑一块, 无论真实性和可靠性的程度有多少,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太早肯定。 对于不太确切肯定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将之向外界宣布,这是我做人处世的原则。 即使小高是我生命中极少数好友之一,也不能破例。 更何况涉及温守邦与雅莲达博士的私隐,在目前阶段,实在不宜随便置喙。 基于上述苦衷,我对小高的谈话,只能敷衍了事,小高听的大大不是味道,但却也 无可奈何。 小高无可奈何,我也是有口难言,只好提早打其退堂鼓,回到八楼自己的房间去。 淋了一个冷水浴,再开了一瓶啤酒,靠在露台栏杆上,欣赏首都利玛宁静的夜景。 越看眼前的景色,越是思念璀灿的东方之珠。 也想到了老卫,我的第一流老管家。 反正独自无聊,拨个长途电话听听他有什么噜苏也是好的。 但事实上,老卫从不多言。 可以用一个字来表达的说话,他永不多用一个字,甚至是半个字。对于“祸从口出” 这四个字,他具有极强烈的警剔性,一旦发现他说话用词冗赘,情况就必然不妙之至。 秘鲁与香港的时差,大概是足足有半天。 老卫几乎是在电话铃声一响起。就已把听筒抓起。仿佛早已在电话旁边长驻候教。 而且,更一反常态,我还没有开腔,他己急不及待抢先说道:“是少爷吗?” 我笑了起来:“一别多天,我老啦,以后改称老爷便是。” 我是故意插科打诨,来调剂一下老卫紧张的情绪。 在此同时,我心中也觉得十分奇怪,老卫又不是没见识过大风浪的黄口小儿,又有 什么事情值得大惊小怪了? 我的说笑,并不成功。 老卫非但毫不欣赏,反而显得倍加激动:“你去如黄鹤,连一个电话也不打回来, 可知道这几天以来,咱们的大门险些给人拆掉?” 我“嗯”一声,眉头稍皱。 跟我有过节的江湖人物,以至是商界大亨,特工政客,甚至是贩夫走卒,固然多有 的是,但又有谁斗胆找上门来,连大门也险些给拆掉? “老卫,大门拆掉又有什么打紧了,最重要的是你这一身老骨头。” 这一次,我倒是态度认真的,并非卖弄幽默感。 老卫“哼”的一声:“你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我笑笑:“我在千千万万里之外,但却没有千里眼,你不说,我怎晓得?” 老卫叫嚷起来。“你听清楚了,拜门造前者,先有雷鄂山,继而便是谭金荣,到了 这两日,更是热闹非凡,霍开、崔六少、还有严铁天也来了……” 听到这里,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江湖上显赫的老叔父辈,随随便便站出其中一个,也足以一跺 脚震翻几十条大街小巷! 尤其是严铁天,江湖上人称“霹雳狮王”,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已横扫港岛西区一 带,在其全盛时代,手下人数最少逾万。 单以此人的份量而言,已绝对不在“青竹老人”司徒九之下。 这十余年来,司徒九尚且深居简出,等闲不易露面。至于严铁天,有人说他钻研神 功,闭关苦练,虽则可信程度几乎接近于零,但也可见这位江湖老叔父,已达到了不问 世事的地步。 纵然如此,严氏一门三杰,他的三位儿子,仍然带领着严氏集团,在工商界、融界 稳步扶摇直上,其业绩之辉煌,人人侧目。 俗谚有云:“发财立品。”严氏一族,由半个世纪前打打杀杀拼出来的天下,已逐 渐随着势力的稳固,一步一步转移到各种各样正行正当的生意去。 但严老先生是何等样人,除了初生之犊懵然不知之外,稍为有点江湖见识之辈,也 不会把他当作是软手软脚的文弱秀才郎。 时至今日,只要他老人家轻轻说一句话,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警奇俱乐部会长若与他老人家相比,就算用“萤光比皓月”这五个字来形容,也未 免是过份抬高了自己。 想不到像严狮王那样的人物,竟会跑到蜗居门前,大兴问罪之师,虽则不明白己罪 犯何条,却也深感与有荣焉。 假设日后有人记录“江湖岁月见证”之类的“文献”,严铁天怒闯洛宅之事,必可 在其笔下一记。 在这等情况下,我居然有此飘飘然之想,也可算是荒诞绝伦。 我飘飘然,老卫那边却是七窍生烟。 “小高呢?”他忽然又问起了高天豪。 我道:“在半个小时前,他还在跟我一起谈天说地。” 老卫怒道:“快告诉这混蛋,他老婆不见了。” “什么?”我吃一惊,“婉婉有了身孕,小高虽然身在异国,也必然无时无刻不挂 念着她,一天之内七八个长途电话是免不了的,怎么他刚才还没向我提起过?” 老卫道:“在两个小时之前,婉婉还在一间餐厅里跟她的远房亲戚喝咖啡,但她说 要上洗手间,结果到现在还没有人找到她的踪影!” 我心中疑惑重重,嘴里却淡淡地说道:“只不过一两个小时,谈不上是失踪,也许 一一” “也许个屁!”老卫一急,就口不择言,“严铁天等人,他们找上门来,其实并不 是找你,而是想知道司徒九的下落!” 我“喔”的一声叫了起来,心中同时恍然。 最少,最大的疑团已解开。 洛某是何许人也,又有何德何能,一下子忽然招惹出几位江湖大亨“登门造访”了? 原来他们冲着而来的,是为了九叔。 我苦笑一下,对老卫说:“这几位老前辈,凭什么认为我一定知道九叔身在何处?” 老卫道:“婉婉是小高的妻子,小高是九叔的东床快婿,至于少爷,又是小高的生 死之交!” 我更是莫名其妙。“这些老前辈若真的要找九叔,最直接的法子,莫如找婉婉问个 明白,几时轮到我这个外人?” 老卫道:“要是他们可以在几天前找到婉婉,少爷的论据当然可以成立,但这几天, 司徒婉婉竟似在人间蒸发,她根本不在毕架山的寓所中!” 我不禁怔呆住,良久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敢断言,小高必然不断跟太太有联络,但司徒婉婉是否一定会在家中接听 丈夫的电话,却是难说的很。 而事实上,司徒婉婉这几天以来,的确不在家中。 所以,小高并不是用家里的电话,跟太太通讯。 至于婉婉在什么地方,小高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无论他知道不知道,那只是 他俩夫妇间的事,我既然从没有问起,他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向我提及。 这一切,本来都很正常。 但在这正常的背后,却又牵涉及另一桩惊天动地的重大事故! ——严狮王等江湖巨孽,就是因为既找不到司徒婉婉,也找不到小高,因此矛头纷 纷转向我这一边! 这也难怪,普天之下,除了司徒婉婉和小高之外,最有机会可以找到九叔的人,当 非洛会长莫属。 但一下子劳动上雷鄂山、谭金荣、霍开、崔六少,甚至是严铁天五位大人物“登门 造访”,如此大仗大阵,恐怕纵非绝后,也属空前。 我越来越是感到:司徒九的事件,其严重性远远在我起初估计之上。 虽然目前还弄不清楚,在香港发生的一切,是否与他在秘鲁的遭遇有所关连,但由 于时间上的吻合,使我不能排除两者之间有着密切关系的可能性。 假如两件事情真的大有关连,那么,日前身在伊奇多的司徒九,他所面对的问题, 决非想像中那未简单。 我抓住电话听筒,已整整二分钟一言不发,但老卫没有催促,他知道,我正在作出 缜密的思考。 兹事体大,只要走错一着棋子,后果有多严重,着实难以想像。 又过了两分钟,我才说:“婉婉已落入有关方面人士手里,最值得怀疑的,并不是 严狮王,而是曾经与九叔大有渊源的崔六少。” 老卫呻吟起来:“一言惊醒梦中人,数年前,崔六少曾向婉婉大力追求,要不是小 高的出现,他说不定——” “少噜苏!”我罕有机会可以用这三个字来对付老卫,“现在,你必须立刻联络崔 棠武,他是崔六少的三叔,目前,在整个东南亚,也就只有崔三爷才能压制得住六少……” “你认为崔六少会对婉婉……” “不!崔六少并不是品格鄙下的小人,他这一次掳走婉婉,必然是为了要找司徒九, 也只有崔六少,才最有可能首先把婉婉抢到手中……”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了,快找崔棠武,其余的事,以后再谈。” “好的,我会把手提电话带在身边,方便少爷随时联络。” 老卫和我一样,对手提电话这种越来越普遍的随身通讯工具,十分反感。 但在必要时,他会排斥这种迹近乎顽固式的反感,把手提电话当作宝贝般形影不离。 这是他比我更胜一筹的地方。 挂断长途电话后,我跑往六楼找小高。 小高还没有睡觉,对于我去而复返,有点奇怪。 但也见怪不怪。 我是惊奇俱乐部的会长,遇上了洛某,既惊且奇,那是有如家常便饭的事。 他还没开口,我已抢先问:“有没有联络婉婉?” 他微微一笑:“每天都有。” 我沉声再问:“最近一次呢?相隔至今有多久了?” 他见我面色沉重,也不禁为之骇然:“大概七八个小时之前吧!” 我“哼”一声:“那时候,她在什么地方?” 要是他的回答,是“在我家中”,我立刻就会向以老拳,绝不客气。 总算他老实,道:“她在珠海,陪一个从大陆而来的老同学叙旧……究竟出了什么 事?” 我冷冷一笑:“我也不太清楚,但老卫说,她在两小时之前失踪了!” 小高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我不等他胡来乱舞,已首先把他按住:“相信我,婉婉那边,一定不会有重大的问 题,有问题的是你的岳丈大人司徒九!” 小高莫名其妙,我吸一口气,道:“可以斟两杯冰水吗?” 小高跳将起来,甚至抡起了拳头。 他是西洋拳的专家,其右钩拳的力量,最少有泰臣的十分之一。 他要揍我。 我动也不动,只等他出手。 但最后,他唯一还可以在我面前做的事,就是把两杯冰水捧了过来,我一杯他自己 一杯。 喝一杯冰水,永远是令头脑清醒冷静的好方法。 由于在香港那边,发生了事前无法预料的巨大变化,我决定更改明天的行程。 温守邦那边,早已联络了吉蒂,将会在明天一早出发,谒见神秘莫测的猫神。 我很想亲自向他和雅莲达阐释自己改变初衷的理由,但结果放弃这种做法。 因为我深信,无论我的理由如何充分,温守邦和雅丽达都不会谅解。 更何况在目前阶段,我对司徒九事件的来龙去脉,还是一知半解,又怎能提供合理 的解释? 这本来就是“左右两难”之局。 并非“顺得哥情失嫂意”,而是必须在两件严峻的事情上,选择性地接受挑战。 在出发前的最后时刻,我改变了原来的决定。 这决定,在我而言,甚至不存在对或错的意义。 只能说,在基于分身乏木的现实境况下,我选择了前往伊奇多。 唯有对不起温守邦,更对不起雅莲达。 我并不要求他们的恕有。 人生在世,又有谁能一辈子永不负人? 我写了一封简短的信,摆放在酒店大堂接待处,内容如下“对不起,我有要事,必 须前往伊奇多走一趟,祝两位好运。” 别说温守邦、雅莲达看了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就连自己想想看,也暗骂了一声: “混帐!” 然而,混帐归混帐,决定归决定。 既已作出最后的决定,只好义允反顾地一意孤行,无论将来的变化怎样,都只是将 来的事。 天亮了,我又拨了一个电话找老卫。 老卫一听见我的声音,立刻便叫道:“方小姐在半小时之前昏迷,被送入了医院。” 我陡地一呆,半晌才道:“方小姐?是哪一位方小姐?” 老卫怒道:“除了你的心上人方维梦,又还会是哪一位方小姐了?” 我吸一口冷气:“她不是到马尔岱夫拍外景吗?” 老卫更是恼怒:“就算她去了月亮拍戏,也可以随时乘搭穿梭机回来!” “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出事后十分钟,严铁天就有电话打了过来。” “他有什么话说?” “严狮王说,要救方小姐,只有一个人能办得到!” “那人是谁?” “司徒九!” “司徒九?九叔?”我几乎是在呻吟。 老卫道:“不错,除了九叔,天下间再也没有人能把方小姐救出生天。” 我咬了咬牙:“这是什么道理?” 老卫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你最好尽快去找九叔,越快越好。” 我十分恼怒:“人人都要找九叔,他又不是大罗金仙,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老卫道:“少爷若认为严狮王的说话,根本就是在放屁,你大可以充耳不闻!” 我吸一口气,半晌才道:“那几个老叔父拼命找寻九叔,真正的原因可已查出来?” 老卫道:“至今为止,仍然讳莫如深。” 我叹了口气,只得说了一句:“再探。” ※ ※ ※ 人在秘鲁,心在香港。 恨不得“万能传真机”仍然未曾被毁灭,可以在眨眼间把我传送到维梦的身边。 维梦,我的维梦。 方维梦。 她是拥有千千万万影迷的超级影后,在我的生命中,她更是唯一的女主角。 她娇媚、神气、冷傲、仪态万千…… 我们有太多快乐的日子,也有太多的冲突。 我们曾经彼此相爱,然后分手,但再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走在一起。 我和她之间的爱情,有诞生,也有崩溃,而且周而复转,意似是生生不息。 维梦,她是我梦中的梦,我忘不了她那线条俏丽的黛眉,更忘不了她在风风雨雨中, 以至是片片雪花中的每一颦、每一笑。 她是一代天骄,人中龙凤。 但老卫却告诉我:“她昏迷了。” 要救她,上天下地只有司徒九才能起死回生。 这是荒谬,全然不合情理的。司徒九虽然神通广大,而且对医学上也有一定程度的 研究和成就,但他决不是一个神医,甚至在法例管辖之下,他并不是一个合法的执业医 生。 可是,严铁天若没有一定的事实根据,又怎会把维梦昏迷的事,牵扯到九叔的头上 来?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我蓦然发觉,一切事情的发生,并不偶然。 要解开疑团,光是在这酒店跳脚发脾气,是毫无作用的,既然众矢之的,都一致指 向司徒九,那么,要得到进一步的线索,就非要找到他老人家不可。 要是九叔会在利玛出现和小高会面,情形自然比现在好得多,但既然他正在伊奇多, 在别无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也就只好暂且给肯基亚牵着鼻子,乘搭飞机前往伊奇多去。 在飞机上,我努力作出种种假设,希望可以对整件事情有着更清晰的理解。 但假设毕竟只是假设,在没有实质上的证据支持下,这些假设都等如空中楼阁,完 全起不了真实的作用。 小高看见我心烦意乱的样子,不禁叹一口气:“连洛会长的身体也像是肚皮舞娘般 在座椅上扭来扭去,可算是一大奇景。” 我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怎样了?三十分钟内去了五次洗手间,算不算是坐 立不安?” 小高道:“我每一次到洗手间,要干的事都不相同,分别是小解、洗脸、刷牙、修 剪指甲,还有最近的一次,是在洗手间内冥想了三十秒。” 我啼笑皆非:“三十秒的冥想,可以冥想到什么样的境界去?” 小高道:“忘我境界。” 我不禁对此人侧目:“厉害!厉害!只是短短半分钟,就可以在一架飞机的洗手间 内,进入高僧苦修一甲子才能达到的忘我境界,当真是你不做活佛,谁做活佛?” 小高不禁为之失笑。 他又叹息一声:“我没资格当活佛,只想有资格做一个父亲。” 他在担心婉婉。 在这方面,我俩同病相怜,但真实的情形,却是婉婉的问题不大,我有信心崔六少 很快就把她释放出来。 但维梦呢? 她神秘昏迷,也许医院里的大医生,已把她救醒…… 但也许严铁天的说话更正确——要救方小姐,只有司徒九才能办得到! 严铁天并非信口雌黄之徒,江湖上,谁不知道他的说话,就像是一座山般实在、沉 重! 岂可当作是放屁! 也正唯如此,更使我心神不定。 再看看肯基亚,他一上飞机就呼呼大睡,看样子,他比起任何人都更像个到处散心, 到处游玩的游客。 ※ ※ ※ 离开伊奇多的机场,我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向导,便是横看竖看都只像个混蛋的肯基 亚。 小高步步为营,但我认为简直多余。 在红鹤上校苏拉麾下,这肯基亚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毛虫,要是连小毛虫也害怕 给它咬上一口,倒不如早早飞回香港钻入狗窝里蒙头大睡。 伊奇多位于亚玛逊热带丛林区,但它本身却是现代化的都市。 在肯基亚带领下,我们在市内跑马看花,到后来,我们坐在一艘汽艇上,游览亚玛 逊河。 汽艇途经贝连地区的水上人家,无数以竹筏、木桩组成的水上住宅,飘浮河上,蔚 为奇观。 肯基亚笑笑说:“这里有‘贫穷威尼斯’之称,丛林内来自四方八面的樵夫、农夫、 渔夫,都把他们的猎物、产品,制成品集中于此进行买卖活动。” 我淡淡道:“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苏拉要进行的买卖活动,要是你带着我和高先生 走冤枉路,恐怕你将会没有好日子过。” 肯基亚嘿嘿一笑:“到了这个地方,我根本毋须要任何花样。” 竟是一派有恃无恐的嘴脸。 什么叫狗仗主人势,眼前就是最明显的写照。 汽艇终于在亚玛逊河某处停了下来。 登上岸,才看见在茂密丛林中,有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 我冷冷一笑:“要是在这里也有一座价值昂贵的古堡,可算是本世纪十大奇迹之一。” 小高望了我一眼,显然认为我这样说,未免量过于武断,但我自有我的一套道理, 毋须立刻便向小高解释。 果然,肯基亚很快就作出了反应。他干笑着说道:“地球上价值昂贵的堡垒,十之 八九都在欧洲,在这里,能够找到一间比较像样的石屋,已算不错。” 小高“哼”的一声,又咕哝着道:“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不可靠。” 肯基亚倏地回过头来,笑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上校怎么嘱咐,我便怎么做,两位 不必生气。” 我们步行了十几分钟,原本若隐若现的小路,渐渐扩阔,再走上七八分钟,道路越 来越是阔大,甚至可以看见一辆军用的大卡车,停放在道路之上。 卡车上有几条大汉,其中两人,更手持杀伤力强大的机枪,神情凶悍目光森然。 到了这里,肯基亚更是趾高气扬:“两位既然成为上校的贵宾,心里有什么话不妨 直说。” 他只是个芝麻绿豆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根本懒得理睬。 卡车内,忽然走出了一个身穿迷彩军服的女郎。 她看来只是二十出头,棕发碧目,鼻梁挺直,神态娇俏,是个身材令人眼前一亮的 美人儿。 想不到在红鹤上校麾下,居然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娇笑着迎了过来,伸出雪白有致的手:“我是苏拉的私人秘书米雪儿。” 小高也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高天豪,香港人。” 两手互握,我心中同时暗叫不妙。 观微知著,米雪儿虽然笑脸迎人,但她摆出来的姿势,却是一副武士般的“战斗格”, 只是小高没察觉出来而已。 当小高也伸手出去的一霎眼间,我更敏锐地感到一股杀气,自米雪儿眉梢间暴现出 来。 这也是她笑得最灿烂最迷人的时候。 美丽的笑容,固然是厉害的武器,在美丽笑脸掩藏下的功夫,更令人防不胜防。 只见米雪儿只是轻轻握手一抄,已借势向后一拖,小高猝然不防,重心向上略为仆 前。 也就在这十分一秒不到的时间内,米雪儿的左掌,已闪电般劈向小高的颈侧大动脉。 她出手极快,而且对小高来说,更是事前毫无先兆,又如何能避得开这一击? 别看米雪儿是个娇滴滴的女郎,她这一掌竟是虎虎有威,只要给她狠狠劈中。再精 壮的大汉也未必禁受得起。 但小高毕竟是司徒九的东床快婿,这三几年以来手底下的功夫更是大有进步,虽然 变生肘腋,还不到一个照面间已落在下风,仍能临危不乱,脚底下急踩倒步,身形向后 一弯,堪堪闪避开米雪儿这一掌。 我心中暗暗喝采,但也仅只是为他这一下闪避功夫喝采而已。 这米雪儿既已抢占先机,虽则一击不中,又岂会就此罢休? 小高脚踩倒步,固然堪可闪避开米雪儿那一掌,但下盘方位已乱,大量破绽暴露出 来。 要是米雪儿功夫有限瞧不出来,那是小高的运气。 但米雪儿在搏击上的造诣,远远超乎小高想像之外。 她观得极准,右脚脚尖立时踢向小高左脚的环跳穴上。 这一踢,力道之大小,方位的准确,竟是恰到好处,既非蛮力打撞,更不是乱踢乱 碰,就算由我来出招,也未必便能比她更胜一筹。 论小巧功夫,男性在这方面的天份,十之八九不如女性,那是无可奈何的。 小高阵脚未稳,闪得第一掌避不开第二脚,登时重心大失,有如元宝般仆跌在泥地 之上。 肯基亚第一个狂笑起来,一脸都是幸灾乐祸之色。要是给打倒的不是小高而是洛会 长,恐怕他会连牙齿都笑得掉了下来。 平情而论,小高虽然有时候“恃才傲物”,但也不算是自大狂之流,但在众目睽睽 之下,不到三招两式便给一个年轻女郎打得满地乱爬,这口气又怎咽得下去? 他腰力上佳,一招“拱桥平地起”,迅速翻身,一声暴喝,虎爪功有如连珠炮发, 招招直取米雪儿上中下三路要害。 我眉头大皱,心想:“对方是个女子,如此这般抓来抓去,抓不着白费功夫,一旦 抓中了,虎爪功随时变成咸猪手,赢了也不算是君子。” 但再看下去,不禁莞尔失笑。 小高就算不是百分百堂堂正人君子,也决不会是个品格鄙下的轻薄之徒,尤其是娶 了司徒婉婉成家立室后,更是一本正经。不敢冶游。 小高这一路虎爪功,初时看来,似乎是豁了出去,不顾一切但求取胜,但此子门路 脾性,洛云熟知久矣,又岂能瞄得过法眼哉? 三招五式间,也许给他骗得眼花瞳乱,再来十招八式,拆穿了,都是虚招。 武功之道,本来就是虚虚实实,既可相辅攻守之势,又能诱敌,更可怯敌之心。 小高这一着,正是最后一度板斧。 他看来有如猛虎出柙,但却招数严谨有度,打的不是蛮力功夫,而是连心理战也使 了出来。 常言有:“拳怕少壮,枪怕老郎。” 小高年青力猛,虎爪功也好比拳功,虽然没有任何一爪命中目标,但气势惊人,有 如排山倒海,可观之至。 米雪儿不比我旁观者清,果然给小高逼得有点心怯。 高手过招,胆怯则力弱。 小高狡计得逞,招数忽变,竟是由中变西,打出一套娴熟的西洋拳来。 不少武术家,都具有排斥其他门派武术的倾向,例如练空手道的,会认为天下间再 也没有任何派别的武功,足以和刚劲威猛的空手道媲美。 对于西洋拳,不少武学门派的宗师,以至是徒子徒孙,都对它存有一定程度的偏见。 但武学之道,在宏观角度看来,基本上并无高低之分。 武学是死的,人是活的。须知所有门派的武学,都是由活人使出,能否灵活变化, 能否发挥强大的威力,并不在于武学的本身,全在于武者的修为、潜质,以至是临场的 发挥。 西洋拳虽然远不及中国武术源远流长,但却也有一定程度的巧妙和威力,问题全在 于使用者有多少功夫,几大的力量。 小高毕竟还是聪明的,他在一轮虎爪虚招佯攻之后,倏地改以西洋拳突袭米雪儿, 其配合之神妙,可谓“神来之拳”。 米雪儿显然料不到对方的招数,竟有如此怪异的变化,一个失神,下颚已中了一拳。 这一拳说重不太重,说轻也不算轻,但由于这并非擂台比赛,小高没有戴上拳套, 这一拳击了个实,也绝不是开玩笑的。 要是寻常女子中这一拳,恐怕就算没昏倒过去,也得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但米雪儿显然久经严格训练,虽给打得嘴唇暴裂鲜血迸流,但手底下招数毫不含糊, 竟是不退反进,从小高左方欺身直上,一记回身时拳,清脆玲珑地撞向小高的背心。 这一招后发先至,而且姿势怪异莫名,小高竟然无法闪躲。 于是乎,她吃一拳,你中一招,激战下来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当然,再苦战下去,总得分胜负,甚至是判生死。 但也就在此际,红鹤上校苏拉终于现身了。 苏拉,一头红发,肤色深棕,身形不算高大,但却威严剽悍,一望而知是天生的领 袖将才。 早在五六年前,我已在国际刑警一份档案中,见过这位红鹤上校的照片。 五六年后的他,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一些,也更深刻了一些,但一脸精悍之气,依 旧丝毫不减。 他甫现身,也同时向天放了一枪。 ------------------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