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八年前 ……如果你是不愿停留的风,那我就是追随着你脚步的云,就算一切终会幻灭, 有一天我终会飘散无踪……愿我化为尘埃萦绕在你周围……从此不再怕孤寂,不再 怕漂泊…… ——八年前,权洲 权洲首富——云家,权洲人是家喻户晓,说起云家的传闻更是没完没了。不是 因为云家无恶不作,让人怨声载道;也不是因为云家乐善好施,让人们歌功颂德, 实在是因为云家那实在不寻常的发家经历。说是经历,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经历, 因为云家是一夜间由负债累累的小镳局变成腰缠万贯的大富翁的,这就让人匪夷所 思了。谁不想发家致富,谁不想遇到天降横财?云家的经验实在值得揣摩,无怪乎 关于云家的流言被人们传得像寒冬的雪花一样飘不完。最为流行的说法有两种,一 是他们家有时代相传的聚宝盆;二是他们无意中拣了个大宝藏,取用了其中的一部 分,然后画成藏宝图流传后世,云家才得以世世代代富下去。 其实云家世代都是开小镳局的,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辛苦人。虽不富裕但也 不至于太贫穷。他们的镳局事业衰落在两代以前的当家——云易手里。原因是他们 丢了一趟别人重金保的镳,所以本就不富裕的生活被累累的负债压得举步为艰。很 多以前的熟客都被别的同行抢去,为了摆脱当时的困境,云易又接了失主的镳—— 一趟虽然镳金丰厚异常,但别人却不敢保的镳,他们须经四川蜀道将镳运往云南大 理。结果在云南大理边境遭遇山贼而全军覆没。据说当时押镳的镳师包括云易的三 个儿子无一生还,只除了事发三个月后才从云南回来的云易。他回来那天的一夜之 间,保镳的镳主消失了踪影,而云家住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宅院。从此云家开始了世 代经商之路。在云渊的小儿子云泊的打理下,云家的旗号在商场占住了一席之地, 云家也成了权洲的首富。但云泊只得一独子——云正,虽极为聪明善商场中尔虞我 诈之术,但自幼体弱多病。于是云泊抱养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杨念君。可四 年前此子回家认了主归了宗后就没了音信,如今盛况依然的云家由云正当家。 在云正刻意予人方便的经商方式下,积累了相当的人脉,总算在武林的黑白两 道都吃得开,算为自家的身家安全添了一份保险。六年前,三十七岁的云正娶了武 林三大世家之一的花家嫡系小字辈之女——芳华十七的花小小为续弦。虽然传言他 们是奉子成亲,但各路肖想云家秘宝的人氏终究更不敢轻易开罪云家了。至于是不 是奉子成亲,恐怕只有云正和花小小两个当事人知晓了。 这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对于经历了一个严冬,初见煦阳笑颜的人们而言, 无疑是一件乐事。虽然这时山溪里寒冰新破,青青河边草才刚冒出寸许脑袋,枯枝 败叶刚有了一点生气,新抽的枝叶也还只有稀疏的几个嫩绿的芽孢,但是天生热情 浪漫的人们已开始忙碌着出外踏青。街道上,巷弄中熙熙攘攘,好生热闹。可云宅 的素苑里,终年沉静在冬天的静默中,又岂是这一点点暖阳可以感染的。 素苑本是云正为方便前妻——花雪伊疗养病体建造的别院。座落在云宅后的粼 湖湖心,格局雅致匠心独具,装潢自然朴素,由精巧的九曲回廊与云宅主屋相连。 晨昏,素苑弥漫在粼湖升起的薄薄水雾中,清波荡漾掩映周围的青山绿水,宛如海 市蜃楼般如真似幻。花雪伊死后,其女——云素素独居于此。花小小进门后,命人 填平了粼湖改建成花园,与素苑相连。 此时,云素素正坐倚在花园里,最高一棵杨树仍光秃的枝干上,一身素雅的白 色衣裙垂下在空中,随轻风微微摆动,一贯淡漠的神情使她看起来不太真切。这是 她独处时最爱呆的地方,可以看见大半的云宅,和云宅里不知忙碌着什么的人。她 可以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而他们却看不到她。即使看到了,也从不会有人来打扰 她的观察,是不敢也是不愿。她不曾领会他们那生动复杂的表情与心情,她只有不 曾波动的平静。她一直生活在这里——孤单而寂寞…… 花园里切切私语的对话声打断了素素的沉思,她的凤眸寻声一瞥,两条熟悉的 人影映入眼帘。那是小她十岁,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云芊芊和她的贴身侍女— —春香。年纪相仿的两人,同样圆呼呼的小脸上却有天差地别的神情。 春香一脸的紧张过度,显得畏缩胆怯: “小姐,我们这样好吗?你会不会对夫子做得太过分了一点?你把鞭炮挂在腰 带上吊到她身后,会不会出人命啊?还有房里很多绣布木琴之类的,会不会引发大 火?”春香越想越心惊。本来以为小姐只是在夫子的茶里下点普通的泻药,让夫子 清清肠胃罢了。哪知这次下的是迷药,不仅迷昏了夫子,还在她的腰后挂了串大鞭 炮。 云芊芊瞪着圆圆的大眼,神气的脸上写着得报一箭之仇的痛快,双手叉腰,胖 胖的手臂曲成两个肉球。 “春香,你究竟是哪一国的,别让我知道你想当叛徒,同情敌人哦!”一副小 大人的口吻,敌人?太严重了吧。 “不……不,”春香急得连连摆手,“我只是担心小姐,那是小姐的院子耶, 烧了,小姐要怎么办?为什么不能像前次一样,在门棂上搁个水盆,让夫子变成落 汤鸡就好?” “你笨哦!”芊芊推了春香一把,“同一种招式怎么能在同一个人上用两遍, 那样她汲取了教训就不灵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笨,老在同一个地方摔交。再 说了,这一招在前一个夫子身上也用过,挺管用的。而且这次我就是看在夫子乃一 介女流的份上,才故意没在鞭炮的引线上点火啊!”芊芊想起以前溜出去听的说书, 里面的英雄豪杰都不欺负女流之辈。她堂堂一个云家二小姐当然不落人伍,见于同 属女流,她也就放敌人一马以示自己的光明磊落。这可是因为她云芊芊特聪明才想 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芊芊骄傲地想。 这是什么逻辑?当然是小孩的逻辑喽! “可是小姐,这跟点了火有什么区别。你在她椅子的周围放了十根蜡烛。除非 她不起身,只要一起身引线还不照样着火!”春香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脸天才样的芊 芊。 “区别可大了。她不是被我迷昏了趴睡在桌子上了吗?”春香认同地点头,芊 芊继续循循善诱,“药效没过她就不会醒来,不醒来就不会起身,不起身引线就不 会着火啦。” “可是小姐,那个药只能让人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 “所以我说我放了她一马嘛。在这一个时辰中只要有人经过就能救她免受一难。 没人经过,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谁叫她要罚我,我爹娘都没罚过我,我干嘛要 让她一个外人来欺负!哼!”芊芊说得大义凛然,仿佛她的作为是为云家扫除了公 敌。春香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习武之人的耳力很好,尽管云素素站得很高,她还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一 身的武艺是花雪伊传授的。花雪伊也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花家的人,只是非嫡系所 出,所以不受重视。若论辈分花雪伊还是花小小的姨娘,而云芊芊就不该是云素素 的妹妹,而是表侄女。可是一切都在花小小代替了她娘在云家的地位时,彻底改变 了。云素素不是怨,只是感叹人情的淡薄世事的无常。如今谁还记得花雪伊呢?连 她自己也模糊了她的音容笑貌了吧。一出生她就被奶娘养着,然后不断地变换照顾 她的人。甚至在娘过世时,她也没有怎么哀伤,之后也是一样。有时她甚至为自己 的无动于衷感到恐惧,恐惧自己的血液是冷的;恐惧自己不会拥有寻常人一样的情 绪;恐惧自己的不同;恐惧会被排斥在人群之外;恐惧着一生的孤独寂寞。岁月就 在她无能为力的恍惚中流逝,她也在周围人的来来去去中长大了。娘,这个字对她 毫无意义吧! “芊芊!”一声狮子吼拉回了三个人的思绪。“你这个野丫头,女红中馈不好 好地学,一天到晚就知道像猴子一样到处野。”花小小以万军不敌之势冲到花园, 一看见云芊芊就开始发飙。 “娘,注意一下你的修辞。要是我成猴子了,那您是什么……痛……娘轻点… …轻点……你是大美女……你是天仙……”花小小一手揪着芊芊的耳朵,一手拿一 本《女戒》开始大声说教。平时都是云正在她面前唠叨这本书,难得自己有机会让 女儿也来领会其中奥妙,怎么能不让她听清楚点。 花小小一边读,一边将云芊芊往主屋里拉。芊芊埋怨地嘟囔道:“怎么从来没 见您老人家管管姐姐,就知道折腾我……”一心念书的花小小没注意听清楚,可树 上的云素素却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她的嘴角向上拉了个微不可查的幅度,冷冷地开口:“为什么?因为……我不 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她的回答没有人听得见,只有风擦过耳边的呼呼声,回应 着花园人去楼空之后的冷清。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