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不是那种普通的风暴,是更猛烈的风暴。我告诉你,小子,风暴来的时候, 你最好留在这里,别到外面大街上去。” “我刑期满了,星期五就能离开这儿了。”影子说。 萨姆·菲特士盯着影子看了一阵,“你从哪儿来?”他最后问。 “印地安那州,鹰角镇。” “你这骗人的混蛋。”萨姆·菲特士不满地说,“我问的是你的原籍。你的 家族是打哪儿来的?” “芝加哥。”影子回答说。他妈妈年轻时住在芝加哥,十几年前也死在哪里。 “我说过,大风暴就要来了。低下脑袋,忍耐,影子伙计。这就好像……那 些扛着这些大陆的玩意儿,他们是怎么叫的?叫什么板块来着?” “地质构造板块?”影子冒昧地说。 “没错,地质构造板块。这就好像大陆骑在板快上晃来晃去、北美洲撞上了 南美洲的时候。你不会希望待在两块大陆中间的。懂我的意思吗?” “完全不懂。” 他轻轻眨了眨一只棕褐色的眼睛。“别说我没事先警告过你。”萨姆·菲特 士说着,舀起一块颤巍巍的吉露果子冻,塞进嘴里。 “我不会的。” 那一晚影子几乎没有睡觉,他半睡半醒,聆听着他的新室友在下铺打呼噜的 声音。相邻的几间囚室之外,有人正像野兽一样呜咽、嚎叫、抽泣。时不时的, 有人会对他咆哮一通,让他闭上他妈的臭嘴。影子极力不去理会这些噪音,让时 间安安静静缓缓流过,独自一人沉浸其中。 还剩下最后两天,四十八小时。这天的早餐是麦片和监狱里的咖啡。吃饭时, 一个名叫威尔森的看守突然用力拍拍影子的肩膀。“你是影子吗?跟我来。” 影子检查了自个儿的良心。良心很安宁,但在监狱里,这并不意味着你没惹 上大麻烦。两个人差不多并肩走着,脚步在金属和混凝土的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回 声。 影子感到喉咙里涌起一股恐惧的味道,和苦咖啡一样苦涩。不幸的事就要发 生了…… 在他脑子里面,一个声音在悄悄说话,说他们会给他增加一年刑期,要把他 关进禁闭室,要切掉他的双手,割掉他的脑袋。他安慰自己说,这么想实在太愚 蠢了,但他的心仍旧跳得几乎蹦出胸膛。 “我搞不明白你,影子。”两人走路时,威尔森突然说。 “什么不明白,先生?” “你。你他妈的太安静了,太有礼貌了。就像那帮老家伙。可是你才多大年 纪?25岁?28岁?” “32岁,先生。” “你是什么种族的?西班牙人?吉普赛人?”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先生。” “也许你血管里还有黑鬼的血。你有黑鬼的血统,是不是,影子?” “有可能,先生。”影子挺直腰板,眼睛凝视前方,集中精力不让自己被这 个人激怒。 “真的?反正我觉得你他妈的有点瘆人。”威尔森有一头沙金色的头发,沙 金色的面孔,还有沙金色的傻笑。“好在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 “希望如此,先生。” 他们穿过几个检查关卡,每次威尔森都要出示他的ID卡。上了几层楼梯后, 他们终于来到典狱长办公室门前。门上悬挂着用黑色字母拼写出的典狱长姓名牌 ——G ·帕特森。门旁是一个微型指示灯。 上面的红灯亮着。 威尔森按了指示灯下面的一个门铃。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了几分钟。影子试图安慰自己说一切都很正常,到 星期五早晨,他就可以搭飞机回到家乡鹰角镇。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这种 想法。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威尔森打开门,两个人走了进去。 过去三年里,影子只见过典狱长几次。一次是他带领一个政客参观监狱,一 次是在一级防范禁闭期内,典狱长面对他们几百号犯人讲话,告诉他们说监狱已 经人满为患,但既然超员的状况要维持下去,他们就要学会适应这一切。 近距离接触之下,帕特森看起来更加憔悴。他长着一张长方脸,灰色的头发 修剪成军人式样的短寸头,身上带着一股陈腐的香水味道。他身后是一排书架, 上面所有书的书名里都带着“监狱”两个字。办公桌上整洁干净,除了一部电话 和一本撕页式台历外,空无一物。他的右耳上还戴着一个助听器。 “请坐。” 影子坐下来,威尔森站在他背后。 典狱长打开抽屉,取出一本档案,在他的办公桌上摊开。 “档案说你因为恶性攻击和殴打他人被判刑6 年。你已经服刑3 年,星期五 就将获得假释出狱。” 真的吗?影子感到自己的肠胃缠成一团。他想知道他们给他增加了多长刑期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但开口回答时却变成了:“是的,先生。” 典狱长舔舔嘴唇。“你说什么?” “我说:‘是的,先生。’” “影子,今天下午,我们会提前释放你,比原定日期提前几天。”影子点点 头,他等着典狱长的下一击。典狱长低头看看他桌上的文件。“这是从鹰角镇约 翰纪念医院传来的……你妻子,她今天凌晨去世了,死于车祸。我很遗憾地告诉 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影子再次麻木地点点头。 威尔森押送他回牢房,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他打开牢房的锁,让影子进去, 这才说:“这就像那个‘好消息坏消息”的玩笑,是不是?好消息是,我们提前 释放你了;坏消息是,你老婆死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像真的很好笑似的。 影子依然沉默不语。 他麻木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留下了大部分私人物品。他留下了洛基的希罗多 德和那本教人玩硬币魔术的书。留下从监狱工厂里偷带出来的空白金属片时,他 心里有一瞬间的伤感。那是他用来代替硬币练习戏法用的。但外面有的是硬币, 真正的硬币。他刮干净胡须,穿上普通人的衣服,然后穿过一道又一道监狱牢门。 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时,他居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虚。 天空阴沉沉的,开始下雨,寒冷刺骨的雨。小冰雹打在影子脸上,雨水淋湿 了他单薄的外套。他们一群获释的囚犯走向一辆曾经是校车的黄色巴士,坐车前 往附近的城市。 上到车里时,所有人都被淋湿了。一共有八个人获释离开,但还有1500个囚 犯留在背后的监狱里。影子坐在巴士里瑟瑟发抖,直到暖气开始让他暖和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 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古怪的景象。在他的想象中,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正在 离开另外一座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