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这么说,你为我们那位干活了?”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问他。影子觉得他 的神智不十分清醒,但也没有喝醉。 “差不多吧。”影子说,“你是做什么的?” 络腮胡子点起香烟。“我是矮妖精。”他笑着说。 影子没有笑。“真的?”他问,“那你应该喝爱尔兰健力士黑啤酒才对,不 是吗?” “陈规俗套。你得学会跳出框框看问题才行。”络腮胡子说,“爱尔兰可不 仅仅只有健力士黑啤酒。” “你说话没有爱尔兰口音。”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他妈长了。” “这么说,你的家族来自爱尔兰?” “我告诉你了,我是矮妖精。我们当然不是从该死的莫斯科来的。” “我猜也不是。” 这时候星期三回来了,爪子一样的大手轻轻松松拿着三杯酒。“桃子香甜酒 加可乐是你的,疯子斯维尼,我的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这一杯给你,影子。” “这是什么酒?” “尝尝看。” 酒的颜色是暗金黄色。影子喝了一小口,舌头尝到一种奇怪的酸酸甜甜的味 道。他可以分辨出里面的酒精味,还有某种古怪的混合味道。这种味道让他回想 起监狱里的私酿酒,那是在垃圾袋里,用腐烂的水果、面包、糖和水酿造的酒。 但这杯酒感觉更甜,味道更古怪。 “好了,”影子说,“我尝过了。这酒叫什么名字?” “蜜酒。”星期三告诉他,“用蜂蜜酿的酒。是英雄们喝的酒,也是神喝的 酒。” 影子又喝了一小口。是的,他觉得自己辨出了蜂蜜味道,但那只是诸多味道 中的一种。“尝起来有点像腌醋汁。”他说,“酸甜醋汁酒。” “味道像喝醉的糖尿病人的尿。”星期三赞同地说,“我痛恨这东西。” “那为什么还让我喝?”影子问。 星期三用他那不对称的眼睛凝视着影子。影子觉得其中一只眼睛是玻璃假眼, 但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只。“我拿蜜酒给你喝,因为这是传统。而现在,所有的 传统我们都得用起来。喝下这杯酒,我们之间的契约就敲定了。” “我们还没有订立契约呢。” “我们当然订立了。你现在为我工作。你负责保护我,负责开车送我到各地, 负责替我跑腿。在紧急情况下——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你还要负责揍那些应该 挨揍的人。在我不幸死亡的时候,你负责为我守灵。作为回报,我可以确保你的 所有需求都可以得到充分的满足。” “他在骗你。”疯子斯维尼突然说,他摩挲着络腮胡子,“他是个骗子。” “该死的,我当然是个骗子。”星期三说,“所以我才需要有人来照顾我, 维护我的利益。” 点唱机里的歌结束了,酒吧里安静下来,所有谈话都暂时中止。 “有人告诉我,只有在整点过20分钟或者差20分钟到整点的时候,所有人才 会同时闭上嘴巴。”影子说。 斯维尼指指吧台上方挂在一大堆鳄鱼脑袋中间的钟表。上面的时间恰好是23 :20。 “看到了吧?”影子说,“见鬼,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为什么,”星期三说,“先喝完你的蜜酒。” 影子一口喝干剩下的蜜酒。“加点冰块就好了。”他抱怨说。 “加了也一样,”星期三说,“这玩意儿难喝得要命。” “没错。”疯子斯维尼也跟着说,“请原谅我离开一会儿,绅士们。尿憋得 慌,急需方便。”他站起来匆匆走开。这家伙居然个子高得惊人,差不多有七英 尺。 一个女侍擦干他们的桌子,拿走空酒杯。星期三告诉她给每人再上一份上一 轮点的酒,影子的蜜酒里加上冰块。 “总而言之,”星期三说,“我要你干的就是这些事。” “知道我想得到什么吗?”影子问。 “没有什么比知道你的要求更让我高兴的了。” 女侍者拿来他们的酒。影子喝了口加冰的蜜酒。但冰块并没有起作用,只是 加重了酒的酸味,而且喝下去之后让味道在嘴巴里徘徊的时间更长。不管怎么说, 影子安慰自己,至少喝起来没多少酒精味。他不想喝醉,至少现在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 “好吧。”影子说,“对我来说,过去的三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 我的人生突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更加糟糕。现在我还有几件事必须料 理:我想赶回家参加劳拉的葬礼,想对她说声再见,还要处理她遗留下的东西。 如果你坚持要雇佣我的话,我希望开始时能拿每周500 美元的薪水。“这个数字 是他瞎蒙着说的,但星期三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如果合作愉快,我希望在六 个月内将薪水提高到每周1000美元。“ 他停了下来。这是他这几年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你说你或许需要揍什么人。 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会去伤害他们。但我绝对不会为了好玩或是牟利而去 伤害别人。我不想再回监狱,一次已经足够了。“ “你不会再回去的。”星期三保证说。 “不,不会了。”影子喃喃说,一口饮尽剩下的蜜酒。不知是不是蜜酒的力 量让他的舌头活泛起来——但这只是他脑子深处某个地方的念头。话从他口中滔 滔涌出,像夏天里破损的消防栓往外喷水一样,就算他想控制自己的舌头也控制 不住。“我不喜欢你,星期三先生,不管你的真名叫什么,我们不是朋友。我不 知道你怎么溜下那架飞机而没有被我发现,也不知道你怎么跟踪我来到这里。但 我现在反正走投无路。替你把事情办完以后,我就要离开你。如果你把我惹火了, 我也会离开你。在那之前,行,我为你工作。” “很好,”星期三说,“这么说,我们之间的合同就算定妥了。双方达成一 致意见。” “随你怎么说吧。”影子说。在酒吧一角,疯子斯维尼正往自动点唱机里塞 硬币。星期三朝掌心啐了一口,向影子伸出手来。影子耸耸肩,也朝自个儿掌心 里啐一口。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星期三加大手劲,影子也用力握回去。几秒钟后, 影子的手开始疼起来。星期三多握了片刻,然后松开手。 “很好,很好,”他说,“非常好。再喝一杯该死的臭哄哄的蜜酒,算是敲 定合同,我们就算完成了。” “我也再要一杯桃子甜酒加可乐。”疯子斯维尼蹒跚着从点唱机那边走回来, 插嘴说。 点唱机开始播放“地下丝绒”乐队的《谁热爱太阳》。在点唱机里居然能找 到这种摇滚曲子,影子觉得真他妈的怪。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个晚上就有这么怪,而且越来越怪。 影子从桌上拿起他玩硬币戏法用的硬币,手指愉快地感受到真实硬币的花纹 边缘。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硬币,然后将硬币放在左手手心,动作轻柔流畅, 但实际上硬币仍旧夹在右手指间。他左手迅速握拳,握住并不存在的硬币。他的 右手食指和拇指又拿起一枚硬币,假装将硬币塞进握紧的左手中,却让原先就藏 在右手指间的硬币落进右手掌中。两枚硬币相击的叮当声让人错以为两枚硬币都 在左手中,但它们实际上都乖乖待在他的右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