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星期三在开车,嘴里哼着不知其名的曲子。杯架上有一杯纸杯装的咖啡。他 们正沿着州际公路向前开,助手席空着。 “多么美好的早晨,你觉得怎么样?”星期三没有回头,径直问他。 “我的车呢?”影子问,“那辆车是我租来的。” “疯子斯维尼帮你开回去还了。这是你们俩做的交易的一部分——打完架以 后。” 昨晚谈话的记忆令人不快地涌进脑中。“你还有咖啡吗?” 星期三的手伸到助手席下,掏出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给你,你都快脱 水了。这个时候,水比咖啡更管用。我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车,给你弄点早餐吃。 你还需要洗漱一下,你看起来好像被山羊抓过。“ “被猫抓过。”影子纠正他。 “山羊。”星期三坚持说,“长着长长牙齿,浑身直冒臭气的大块头山羊。” 影子打开矿泉水瓶盖,开始喝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 他伸手一摸,掏出一枚半美元硬币大小的硬币。很重,金灿灿的。 在加油站,影子买了一个清洁包,里面有一把剃须刀、一袋剃须膏、一把梳 子,还有附带牙膏的一次性牙刷。他走进男洗手间,在镜子里查看自己。 一只眼睛下面有瘀伤,他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瘀伤隐隐作痛。下唇也充 血肿胀了。 影子用洗手间里的洗手液洗脸,然后在下巴上涂满泡沫,开始刮脸。他还刷 了牙,把头发打湿向后梳拢。清洁之后,他看上去仍然很糟糕。 不知劳拉见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说。然后他才想起,劳拉再也不会说什么了。 他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颤抖起来,但只颤抖了一会儿工夫。 他走出来。 “我看上去糟透了。”影子抱怨说。 “当然。”星期三说。 星期三拿着一份快餐走到收银台那边,和汽油钱一起付款。他两次改变主意, 拿不准到底是用信用卡还是用现金付帐,直到坐在收银机旁嚼口香糖的年轻女人 开始发火。影子冷眼旁观,看着星期三慌乱起来,向她道歉。他突然显得很苍老。 女人把他的现金还给他,把购买的商品价格打进信用卡,把收据给他,接着 又接过他递过的现金,然后又把现金还他,收了另外一张信用卡。星期三一脸快 哭出来的表情,完全是个被现代社会的信用卡系统弄得孤苦无助的老人家。 他们走出温暖的加油站,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 再一次上路。褐色的牧场土地在车子两旁快速掠过。路旁的树木叶子已经落 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两只黑色的鸟站在电话线上,盯着他们。 “喂,星期三。” “什么事?” “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付汽油钱。” “哦?真的吗?” “我看见了。她被你弄糊涂了,你认为她这会儿发现了吗?” “她永远不会发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二流骗子?” 星期三点点头。“没错,”他承认说,“我想我是个骗子,但不仅仅是个骗 子。” 他一转方向盘,从右边车道超过一辆卡车。天空依旧阴沉着,灰蒙蒙一片。 “快下雪了。”影子说。 “是的。” “斯维尼真的把那个金币戏法教给我了?” “哦,当然教了。” “可我不记得了。” “会慢慢想起来的。昨晚发生了很多事。”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你妻子的尸体在温德尔殡仪馆,那儿正在举行追悼仪式。”星期三说, “午饭后,他们会把她送到墓地下葬。” “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厕所的时候,我打电话过去问的。你知道温德尔殡仪馆在哪儿吗?” 影子点头说知道。雪花在他们前面飘舞飞旋。 “我们从这里进去。”影子指路说。车子驶下州际公路,经过一串汽车旅馆, 开进鹰角镇的北部。 三年过去了。这里多了许多指示灯和不熟悉的商店。开到筋肉健身房时,影 子叫星期三减慢车速。“家人亡故,现已关闭。”门上挂着手写的牌子。 行驶在镇子主干道上,他们经过一家新的文身店和军队征兵中心,然后是汉 堡王快餐店,奥尔森的药店——这一家是熟悉的老店铺,没有改变——最后来到 迎面是黄色砖墙的温德尔殡仪馆。橱窗上的霓虹灯写着:安息室。橱窗里堆着没 有雕刻的墓碑石。 星期三在停车场停下车子。 “想让我也进去吗?”他问。 “不必了。” “很好。”他又是咧嘴一笑,但没什么笑意,“你进去告别,我还有别的事 要做。我在美国汽车旅馆给我们俩开好房间,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 影子钻出汽车,看着它驶走,这才走进去。灯光昏暗的走廊里弥漫着鲜花和 家具油漆的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甲醛气味。走廊的尽头就是礼拜堂。 影子意识到他正紧紧攥住那枚金币,控制不住地在掌心中一次又一次转动金 币。金币沉甸甸的质感让他觉得安心。 走廊尽头那道门上的字条写着他妻子的名字。他走进礼拜堂。礼拜堂内的人 影子大都认识:劳拉的同事们,还有她的朋友们。 他们全都认识他,从他们脸上看得出来。但没有一个人冲他微笑,或者和他 打招呼。 房间另一头有一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摆着一具漆成奶油色的棺材,周围环绕 着鲜花:猩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还有深紫色的花朵。他向前走了一步,可 以从他站的地方看见劳拉的尸体。他不想再向前走了,可也不敢掉头走开。 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估计是在这家殡仪馆工作的——走过来问:“先 生,请问您可否在吊唁纪念册上签名?”他指给他看在小诵经台上摊开的一本皮 面册子。 他写下“影子”,在名字下面签上日期,然后又缓缓地在下面写下“狗狗” 这个呢称。他放下笔,向房间对面人们待着的地方走过去。那具棺材,还有 奶油色棺材里面的尸体,不再是劳拉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