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我希望如此。”星期三马上说。 “那么你最好给我点钱去买吃的。”她说,“我倒是很清高骄傲,可我不傻。 另外那两个比我更骄傲,而他是我们中间最骄傲的一个。所以给我钱后,千 万别告诉他们。“ 星期三打开钱包,伸手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卓娅·维切恩亚亚一把抓 了过去,然后继续等待。他只好又掏出二十美元给她。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说,“我们会像对待王子一样喂饱你的。现在, 上楼梯到最顶一层。卓娅·乌特恩亚亚已经起床了,但我们的另一个姐妹还在睡 觉,所以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影子和星期三顺着黑暗的楼梯爬上去。这栋两层高的房子楼梯间堆满黑色垃 圾袋,闻起来一股子腐烂的蔬菜味儿。 “他们是吉普赛人吗?”影子问。 “卓娅和她家人?当然不是。他们是俄国人。” “可她们给人算命。” “很多人都可以给人算命,我自己也干过。”爬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星期三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身体不行了。” 楼梯最上一级通向一道漆成红色的门。门上有一个窥视用的猫眼。 星期三敲门,没有人回答。他又敲了一次,这次声音更大些。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听见了!”里面传出门锁打开的声音、拔出插销 的声音、链子的声音。红色房门敞开了一小道门缝。 “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语气冰冷,还带着香烟的味道。 “一个老朋友,岑诺伯格。我还有一个同事。” 门打开到安全链允许的最大程度。影子看见一张隐没在阴影中的灰色面孔, 向外窥视着他们。“你想干什么,沃坦?” “首先,很高兴能再次看见你们。我带来消息和你们分享。那句话怎么说来 着?……哦,对了,你会知道一些对你有利的好消息。” 房门终于敞开了。穿着脏兮兮睡袍的这个男人个子矮小,一头铁灰色的头发, 满脸都是皱纹。他穿着灰色细条纹裤子,穿的时间太久,磨得发亮。脚上穿着拖 鞋。他短粗的手指拿着一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吸烟时手半握成拳形,覆在嘴巴 上。影子觉得这种抽烟姿势很像囚犯或者士兵。他把左手伸向星期三。“欢迎, 沃坦。” “这段时间大家叫我星期三。”他说着,和老人握手。 浅浅一笑,黄牙一闪。“很有趣。”他说,“这位是?” “这是我的同事。影子,过来认识岑诺伯格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岑诺伯格说,他和影子握了握左手。他的手掌很粗糙, 满是老茧,手指尖端全部被烟草染成黄色,像被浸泡在碘酒中一样。 “你好吗,岑诺伯格先生?” “不好。我老了,肠胃痛,后背也痛,每天早上咳得胸口都快炸开了。” “干嘛都站在门口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问。影子越过岑诺伯格的肩膀, 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位老妇人。她比她的姐妹更加矮小瘦弱,但头发很长,依 然保持着金黄色泽。“我是卓娅·乌特恩亚亚,”她自我介绍说,“别站在过道 里,进来坐。我给你们拿咖啡去。” 他们穿过门厅,走进公寓套房。屋里充满煮烂的卷心菜、猫沙和不带过滤嘴 的外国香烟的味道。他们被领着走过一条窄小的走廊。走廊通向几间房门关闭的 卧室,尽头是客厅,里面摆着一张又大又旧的马毛沙发。一只灰色老猫正蜷在沙 发上睡觉。他们进来打扰了它的瞌睡,它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动作僵硬地走到 沙发边上重新躺下,警惕地来回瞪着他们几个人,然后闭上眼睛,重新开始睡觉。 岑诺伯格在他们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卓娅·乌特恩亚亚找到一个空的烟灰缸,放在岑诺伯格身边。“你们的咖啡 想要什么口味的?”她问客人们,“我们喝的咖啡都是如夜晚般漆黑,像罪恶一 样甜腻。” “那种很好,夫人。”影子说。他望着窗外街对面的建筑。 卓娅·乌特恩亚亚走开了。岑诺伯格看着她的背影。“她是个好女人,”他 说,“不像她的姐妹们。其中一个贪婪成性,而另一个,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他把穿着拖鞋的脚搭在一张长而低矮的咖啡桌上,桌面上镶嵌着西洋跳棋棋 盘,上面到处是香烟灼烧的痕迹和杯子留下的水印。 “她是你妻子?”影子问。 “她谁的妻子都不是。”老人安静地坐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 “我们是亲戚,一起来到这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岑诺伯格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包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星期三立刻掏出一只狭 长的金质打火机,为老人点燃香烟。“最初我们到了纽约,”岑诺伯格接着说, “我们家乡的人全都到了纽约。后来,我们搬来这里,住在芝加哥。遇上的全是 倒霉事。老家的人都快忘记我了,而在这里,我只是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往事 罢了。你知道我刚到芝加哥时做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影子回答。 “我在肉食厂找到一份工作,在屠宰车间。阉牛顺着斜坡滑道过来时,我当 砸脑袋的。知道为什么管我们叫砸脑袋的吗?因为我们拿着大铁锤,用它砸碎牛 的脑袋。砰!胳膊有劲儿才能干这份活儿,明白吗?然后钩子工把牛的尸体用铁 钩吊起来,割开它们的喉咙。他们先把牛血排干,再割掉牛头。我们这些砸脑袋 的力气最大。”他拉起睡袍袖子,弯起手臂,展示在衰老的皮肤下依然可见的肌 肉。“不光需要力气,那一锤还得有技术。不懂窍门的话,牛只是被砸晕,或者 发怒了。后来,到了50年代,他们给我们换成钉枪。你把它举到牛的前额,砰! 砰!你肯定以为,这下子,任何人都能杀牛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他模 仿铁钉从牛头穿过的动作,”还是需要技巧。“回忆往事让他微笑起来,露出一 口铁锈色的牙齿。 “别给他们讲那些杀牛的故事了。”卓娅·乌特恩亚亚用红色的木头托盘托 着他们的咖啡进来,咖啡盛在小巧的亮釉瓷杯里。她给大家每人一杯,然后坐在 岑诺伯格身边。 “卓娅·维切恩亚亚买东西去了。”她说,“很快就回来。” “我们在楼下碰见她了,”影子说,“她说她给人算命。” “是的。”她妹妹说,“天色昏黄,正是说谎的好时候。我不会说善意的谎 言,所以我是个不称职的预言者。而我们的妹妹,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她更是 什么谎话都不会说。” 咖啡比影子想象的更甜、更浓。 影子道声歉,进了卫生间。这是个像壁橱一样小的小房间,里面挂着很多发 黄的带镜框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男女女摆出僵硬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姿势。现 在刚到下午,但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客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他匆 匆地用冷水和散发出恶心气味的香皂把手洗干净。 影子出来时,岑诺伯格正站在客厅里。 “你带来了麻烦!”他咆哮着,“你只会带来麻烦!我不会听你的!你马上 从我家里滚出去!” 星期三仍旧镇定地坐在沙发里,喝着咖啡,抚摸着那只灰色的猫。卓娅·乌 特恩亚亚站在单薄的地毯上,一只手紧张不安地缠绕着她长长的金发。 “有什么问题吗?”影子好奇地问。 “他就是问题!”岑诺伯格怒吼,“他就是!你告诉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 帮他的!我要让他出去!叫他立刻滚蛋!你们两个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