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连星期三也没有再次拿起他的《读者文摘》。他的玻璃 假眼和真眼一起盯着棋局,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岑诺伯格又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影子则吃掉岑诺伯格的两个棋子。走廊里 传来有些陌生的饭菜味道。味道一点也不吸引人,但影子却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 多么饥饿。 两个人继续下棋,黑子白子依次落下,你来我往彼此争斗。一连串棋子被吃 掉了,好几个子升格成了王,不必每次只能向前一步,或者左右斜走闪避对方。 王可以自由前进或后退,把威胁性扩大了两倍。它们已经成功深入对方的底 线,获得了自由来往的权利。岑诺伯格现在拥有三个王,影子则有两个。 岑诺伯格用其中一个王在棋盘周围游走,吃掉影子剩下的棋子,用另外两个 王对付影子的王,逼他投降认输。 接着,岑诺伯格又升格了一个王,掉转头来一起对付影子的两个王。脸上没 有一丝笑意,他吃掉了影子的两个王。游戏就此结束。 “好了,”岑诺伯格说,“我这就要敲碎你的脑袋了,而你则要自愿跪下。 太好了。“他伸出一只衰老的手,拍拍影子的胳膊。 “晚饭准备好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影子说,“想再来一盘棋吗?条件 不变。” 岑诺伯格用火柴又点上一枝烟。“怎么可能条件不变呢?难道你想让我杀你 两次?” “现在,你只能敲一次,就这么多。你告诉过我,这份活儿不仅需要力量, 更需要技巧。如果这次你也赢了,你就有两次机会砸烂我的脑袋。” 岑诺伯格对他怒目而视。“我一锤就能搞定,一锤!这就是艺术。”他用左 手拍拍右手上臂,显示那里的肌肉还很结实,弄得烟灰全都落在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你的技巧不太熟练了,你可能只是一锤把我打伤。 你最后一次在屠宰场里挥动锤子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岑诺伯格什么都没说,紧闭的嘴巴像在脸上划过的一道灰色疤痕。他的手指 在木头桌子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然后,他把二十四枚棋子重新摆上棋盘。 “下棋,”他说,“你还是执白,我执黑。” 影子走了第一步。岑诺伯格也紧跟着走了一步。影子忽然想到,岑诺伯格想 把这盘棋变成他刚刚赢了的上一盘的翻版。而这正是他的弱点。 这一局棋影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抓住每一次小小的机会,不再思考,完全 凭本能出棋,没有一丝停顿。这一局里,影子一直自信地微笑着:岑诺伯格每走 出一步棋,他的笑容就更大一分。 没过多久,岑诺伯格落子时越来越用力,砸得木头棋桌砰砰直响,震得方格 里的棋子不停抖动。 “吃你一个子。”岑诺伯格说着,黑子砰的一落,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 “看见了吗?瞧你还有什么话说。” 影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棋子连跳,吃掉岑诺伯格刚刚落下的黑子, 然后再吃一个,又一个,一共吃了四个子,彻底扫清了棋盘中央的黑子。他的一 个棋子触及对方底线,升格成了王。 剩下的基本是扫尾工作了。再走几步,这局棋结束了。 影子道:“还要玩第三局吗?” 岑诺伯格只是瞪着他,灰色的眼睛像钢铁一样冰冷。突然间,他开心地大笑 起来,用力拍打着影子的肩膀。“我喜欢你!”他宣布说,“你有种。” 卓娅·乌特恩亚亚把头伸到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准备好了,他们得清理桌面 的棋子,放好桌布。 “我们没有吃饭用的餐厅。”她解释说,“很抱歉,只好在这里吃。” 盛着饭菜的碟子摆在桌子上,每人分到一个小小的漆托盘,放在腿上,托盘 上面是已经失去光泽的餐具。 卓娅·乌特恩亚亚拿了五个木碗,里面各放一个没有削皮的煮马铃薯,再舀 进颜色浓重的罗宋汤,最后在汤上加一勺白色酸奶油。她把碗分别递给每个人。 “我还以为有六个人吃饭呢。”影子说。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还在睡觉,”卓娅·乌特恩亚亚解释说,“我们把她 的饭菜放在冰箱里。等她睡醒了自己吃。” 罗宋汤带一点酸味,有点像腌过的甜菜。煮马铃薯太老了,煮成了粉末状。 下一道菜是咬不动的炖肉,配着绿色蔬菜——但因为煮得过久过烂,无论怎 么联想,它们都不像绿色蔬菜,变成了褐色的菜糊。 然后是卷心菜肉卷,里面包裹着猪肉和米饭。卷心菜叶子太韧,几乎没法顺 利切开而不把里面的肉末和米饭溅出来。影子把自己那份推到盘子旁边没有吃。 “我们刚才下棋来着,”岑诺伯格说着,挖下一大块炖肉。“这年轻人和我。 他赢了一局,我也赢了一局。因为他赢了一局,所以我同意跟他和星期三走, 帮助他们实现那个疯狂的计划。同时因为我也赢了一局,所以等这里的事结束之 后,我就要杀了他,用我的铁锤敲掉他脑袋。“ 两个卓娅都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太可怜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说,“如 果我给你算命的话,我就要说你将长命百岁,生活幸福快乐,还会有很多孩子。” “所以你才能成为一个好的算命师。”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她看上去快要 睡着了,似乎正努力打起精神,“你总是捡好听的谎话说。” 晚饭结束了,可影子还是觉得很饿。监狱的饭菜很差劲,但还是比这一顿美 味得多。 “饭菜不错。”星期三恭维说,他带着非常明显的愉快表情,吃干净盘子里 的所有食物。“我要好好感谢你们几位女士。现在,恐怕我们还要麻烦你们给我 们介绍介绍附近有什么好旅馆。” 卓娅·维切恩亚亚看上去好像被他得罪了一样。“为什么住旅馆?”她责问, “难道我们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星期三说。 “一点都不麻烦。”卓娅·乌特恩亚亚说,一只手玩弄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称 的金黄色秀发,她打了一个哈欠。 “你可以睡贝勒伯格的房间,”卓娅·维切恩亚亚指指星期三,“反正也是 空的。至于你,年轻人,我可以在沙发上给你铺张床,我发誓你会觉得比睡在羽 绒床上还舒服。” “你真是太好心了。”星期三说,“我们衷心接受你的一片好意。” “而且,只需要付我们一点点住宿费,比旅馆的收费便宜多了,”卓娅·维 切恩亚亚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只要一百美元。” “三十。”星期三和她讨价还价。 “五十。” “三十五。” “四十五。” “四十。” “好了,四十五。就这么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桌子,和星期三握 握手。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卓娅·乌特恩亚亚打的哈欠那么大,影子甚至担 心她的下巴会脱臼,她宣布说她得赶紧回房间睡觉,否则就要倒在甜品派里呼呼 大睡了。然后,她和他们每个人道了晚安。 影子帮着卓娅·维切恩亚亚把用过的盘子碟子收到狭小的厨房里。他出乎意 料地发现洗碗槽下面居然还有一台老式洗碗机,于是把盘碟都放了进去。卓娅· 维切恩亚亚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发出不满的嘘声,把木头做的罗宋汤碗拿了出来。 “这些,在洗碗槽里洗。”她吩咐他。 “抱歉。” “别介意。好了,来吧,我们还做了派,饭后甜品。”她说。 那个派——苹果派——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刚刚在烤炉里加热过,非常非常 好吃。他们四个人就着冰淇淋吃完苹果派。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叫大家离开 客厅,在沙发上为影子铺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床。 他们站在走廊里时,星期三和影子小声交谈着。 “你在这里干的事,下棋的事。”他说。 “怎么了?” “干得真棒。那么做实在太愚蠢了,不过真的很棒。好了,好好睡吧。” 影子在小卫生间里用冷水刷牙洗脸,穿过走廊回到客厅,关上灯。脑袋刚沾 上枕头,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