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生活充满艰辛, 辛苦操劳一生, 保持下巴整洁, 没有胡须烦恼。 缅甸剃须刀。 还有一则广告词: 他勇敢承担压力, 险途也在他面前屈服, 只有同样敢于承担责任者, 才是他真正的朋友。 缅甸剃须刀 他们来到一条坡道底部,前面有一个卖冰淇淋的小店。冰淇淋店还没关门, 里面正在擦洗桌面的女孩脸上却挂着一副“已经关门”的表情,所以他们只好去 旁边的比萨咖啡店。咖啡店空荡荡的,里面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他穿着一 件亮色的格子花纹套装,戴着淡金色的手套。老人个子很瘦小,就是那种看起来 仿佛被流逝的时间缩小了的小老头。他在吃一个巨大的、堆了很多雪球的圣代冰 淇淋,喝一杯超大杯的咖啡。他面前的烟灰缸里,还有一只正在燃烧的黑色小雪 茄。 “三杯咖啡。”星期三吩咐影子去买咖啡,自己进了洗手间。 影子买了咖啡,回到岑诺伯格身边。岑诺伯格已经坐到老黑人身旁,偷偷摸 摸地抽着香烟,好像怕被人抓住似的。老黑人则开心地拨弄着自己的圣代冰淇淋, 几乎忘记了他的小雪茄。不过等影子一出现,他立刻拿起雪茄,用力猛吸一口, 然后吐出两个烟圈。第一个烟圈大一点,另一个小些,正好从第一个烟圈里穿过 去。然后他笑起来,自鸣得意到极点。 “影子,这位是南西先生。”岑诺伯格介绍说。 老人站起来,伸出戴着淡金色手套的右手。“很高兴认识你,”他的笑容很 开朗,“我知道你一定就是那个人。你给那个独眼老混蛋做事,是不是?”他说 话带着一点轻微的鼻音,可能是西印度群岛的口音。 “我为星期三先生工作,”影子说,“请坐。” 岑诺伯格继续吸烟。 “我认为,”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中透着沮丧,“我们这类人之所以这么 迷恋香烟,不过是因为香烟让我们回忆起他们曾经为我们焚烧的祭品。过去,只 要他们希望求得我们的赞同、求得我们的欢心,烟雾就会袅袅升起。” “他们从来没给过我那种东西。”南西先生说,“最多不过是一堆新鲜水果, 或者是咖喱羊肉、冰凉的饮料,加上个大奶子女人给我作伴。”他微笑时露出一 口白牙,还冲影子挤了挤眼。 “现在全没了,”岑诺伯格接着说下去,还是那么沮丧,“什么也没有。” “这个嘛,我现在能弄到的水果跟过去完全没法比,”南西先生说,他的眼 睛闪烁着,炯炯有神,“但只要有钱,大奶子女人还是搞得到的。没有什么比大 奶子女人更棒的了。有的人会说,用钱买到的女人没什么好东西。可我告诉你, 在寒冷的早晨,只有大奶子才能把我这台机器发动起来。”南西大笑起来,是那 种呼哧呼哧、连咳带喘的笑法,但笑得非常开心。从理智上说,影子应该讨厌这 个人,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星期三从洗手间出来,和南西握手。“影子,你想吃点什么吗?来块比萨, 还是来个三文治?” “我不饿。”影子说。 “让我教你点事吧。”南西先生说,“两餐中间可能会相隔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有人提供食物给你,一定记得说要。我不再年轻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 永远不要对上厕所、吃东西,或者闭上眼睛打半小时瞌睡的机会说‘不’。明白 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可我现在真的不饿。” “你是个大高个儿,”南西说着,一双红褐色的老眼凝视着影子浅灰色的眼 睛,“一个大块头。但我得告诉你,你看上去不太聪明。我从前有个儿子,要说 他那股傻气儿之足,简直跟买一送二愚蠢大甩卖时他买了一大批囤着似的。你让 我想起他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把你的话当作恭维来听了。”影子客气地说。 “老天爷给大伙儿发脑子时,你睡觉睡过了头,没赶上。我说你傻,你居然 当作恭维?” “当作恭维,是因为你拿我跟你的家里人相比。” 南西先生掐灭雪茄,拍打干净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烟灰。“这么说来,你也许 不是老独眼作出的最差的选择。”他抬起头看着星期三,“今晚有多少我们的人 会来,你知道个大概吗?” “我给每一个我能找到的人都发了信。”星期三说,“很明显,不可能所有 人都能赶来。还有一些,”他盯了岑诺伯格一眼,“也许根本不愿来。不过我认 为我们可以确信至少有几十人会到场。见面以后谈的事会通过他们传出去。” 他们] 继续前行,经过一套展示的盔甲(“维多利亚时代的赝品。”从装在 玻璃柜中的盔甲旁走过时,星期三说,“假货,17世纪复制的12世纪的头盔,15 世纪的护臂……”)星期三推开出口的门,领着他们在建筑外面兜圈子。(“真 受不了这些出出进进的门,”南西先生抱怨说,“我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可 是从热带地区来的。”)他们沿着一条上面有雨棚的走道,走进另一个房门。他 们来到了旋转木马室。 汽笛风琴正在演奏音乐,是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曲调轻松活泼,偶尔会 冒出一两个走调的音符。他们进来的那面墙上悬挂着样式古旧的木马,足足有几 百只,有些需要重新油漆,有些需要好好擦洗去污。木马上方是几十个长着翅膀 的天使,样子和商店橱窗里的假人差不多,有些赤裸着她们让人分辨不出性别的 胸部,有些假发已经不见了,在黑暗中呆滞无神地俯视着下方。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一座旋转木马。 一块标志牌上说,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旋转木马:总重量是多少,在哥特 式的树枝形装饰灯上悬挂了多少个灯泡(几千个),禁止任何人爬上旋转木马的 基座,禁止骑上旋转木马上的动物。 那是多么希奇古怪的动物呀!影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禁被吸引住了。几百 只真实大小的动物,正在旋转木马的转盘上转动着。有真实世界中存在的动物, 也有只出现在幻想中的动物,还有两者相结合的动物。每一只动物都与众不同。 他看到了女美人鱼和男人鱼,半人马和独角兽,大象(一只大的,还有一只小象), 斗牛狗、青蛙和凤凰,还有斑马、老虎、人头狮身龙尾兽和蛇怪,拉着马车的天 鹅、白色的公牛、狐狸、双胞胎海象,甚至还有海蛇。所有的动物都色彩鲜艳, 看上去和真的一样。每当一支华尔兹舞曲结束,另一支舞曲又立刻演奏起来,旋 转木马永不停息地旋转着,连速度都没有减慢下来。 “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影子问,“我是说,好吧,这个是世界上最大的旋 转木马,有几百种动物,几千个灯泡,永不停息地旋转着,而且还没有人骑上去 过。既然不让骑,它是干什么用的?” “它可不是随便骑的,不是给人类骑的。”星期三解释说,“它在这里,是 为了让人赞美它、崇拜它。它拥有魔力。” “这就好比一个转经轮,不停地转呀转呀,”南西先生补充说,“用来积聚 力量。” “那么,我们在什么地方会见其他人?”影子接着问,“我记得你说过在这 里可以碰见他们的。可现在这儿是空的。” 星期三又露出他那种吓人的微笑。“影子,”他警告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我给你工钱可不是让你来提问的。” “抱歉。” “好了,站过去,扶我们上去。”星期三说着,走到旋转木马基座一侧,旁 边就是旋转木马的说明牌和严禁登上木马的警告标志。 影子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扶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登上木马基座边缘。星期三 的动作笨重极了,岑诺伯格是自己爬上去的,只扶了一下影子的肩膀保持身体平 衡,而南西先生轻得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三个老人都爬上木马边缘,往前走一步, 单脚一跳,跳上了旋转木马的转盘。 “喂!”星期三冲他叫喊,“你怎么还不上来?” 影子犹豫了一下,他匆忙瞥了外面一眼,看是否有山崖石屋的工作人员注意 到他们,然后才用手在基盘上轻轻一撑,登上了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的台阶。 影子感到很愉快,还有一点迷惑,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在乎打破禁令登上木 马,就和下午帮助星期三打劫银行的感觉一样。 每个老人都挑选了一只怪兽。星期三骑到一头金色的狼背上,岑诺伯格骑上 一匹穿着盔甲的半人马,它的脸隐藏在金属头盔后面。南西咯咯笑着,跨上一头 巨大的、正准备跃起的狮子背上,雕刻师把狮子塑造成咆哮的姿态。他拍拍狮子 的身体。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带着他们庄严地旋转起来。 星期三在微笑,南西开心地哈哈大笑,是那种老人的开怀笑声,连总是阴沉 着脸的岑诺伯格看上去也相当开心。影子觉得仿佛突然间放下了一副重担。三个 老头骑在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上,玩得很开心。可要是他们被人从这里赶出去 呢?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能骑上世界最大的旋转木马,在这些宏伟漂亮的 怪兽中穿行,值得为此付出代价吗?哪怕只是很小一点代价? 影子看了看一只斗牛狗、一个人鱼怪物和一头背着金色象轿的大象。最后, 他爬上一只鹰头、虎身的怪物背上,紧紧抓住它。 “蓝色多瑙河”的华尔兹舞曲在他脑海中回荡着,枝形吊灯上数千盏灯一同 照耀着,灯光互相折射,令人目眩神迷。在一次心跳的短短一瞬间,影子再次变 回一个孩子,只要能骑上旋转木马就万分开心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骑着他的 鹰头虎身有翼兽,感觉自己就在世界的中央,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旋转。 影子听到自己在放声大笑,笑声盖过了音乐。他感到很快活。仿佛过去的36 个小时从来没有发生过,仿佛过去的三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仿佛他的一生都消失 在一个小孩子的白日梦里。他仿佛骑在旧金山金门公园的旋转木马上,那还是他 第一次出门旅行、刚回到美国的时候,之前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途跋涉,汽车、 轮船,换了无数交通工具。他的妈妈站在他身边,骄傲地看着他,而他吮吸着快 要融化的冰棒,紧紧抓着木马,希望音乐永远不要停下来,旋转木马永远不要慢 下来,旅程永远不要结束。就这样转呀转呀转呀…… 然后,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影子看见了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