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我当然愿意让你们高兴。”终于能重新说话时,影子回答道。 “我们要求的不过是你的合作,先生。” “我能问……”影子突然收声(绝不问问题,他想,可惜已经太迟了,话已 经脱口而出),“我能问一下,我到底在和谁合作吗?” “想让我们把名字告诉你?”方下巴特工问,“你脑子有毛病吗?” “不,他问得有理。”眼镜特工说,“知道我们是谁有利于和我们交流。” 他端详着影子,笑得好像在做牙膏广告。“我是石先生,我的同事是木先生。” “其实,”影子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属于什么机构?CIA ?FBI ?” 石先生摇摇头。“哎呀,这就难了,先生,告诉你不合适。” “有秘密部门,”木先生说,“也有公开部门。你知道,两者之间相互影响。”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石先生说,再一次露出灿烂迷人的微笑,“我们 是好人。你饿了吗,先生?”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块花生巧克力棒。“给你, 一个小礼物。” “谢谢。”影子说着,打开糖果包装吃起来。 “我猜你一定想喝点东西。咖啡,还是啤酒?” “请给我水。”影子说。 石先生走向门口,敲敲门,对门外的警卫说了些什么,后者点点头。一分钟 后警卫返回,手里拿着一个装满冷水的塑料杯子。 “CIA ,”木先生说着,悲伤地摇摇头,“那帮没脑子的家伙。嘿,石头, 我新听到一个关于CIA 的笑话,是这样的:我们怎么能确保CIA 不卷入肯尼迪总 统的暗杀案中?” “我不知道,”石先生说,“怎么确保?” “他已经死了,不就确保了吗?”木先生说。 两个人都笑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先生?”石先生问。 “我想是吧。” “那么,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我们,好吗,先生?” “我们参观游览,去了山崖石屋,然后出来准备吃饭,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 道。” 石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木先生摇着脑袋,仿佛很失望,然后一脚踢在影子 的膝盖上。疼得钻心。接着,石先生把拳头顶在影子后背大概是右肾的位置,用 指关节猛顶。比膝盖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我的个子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更高大,他心想,我可以打倒他们。但他们带 着枪。还有,就算他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他们两个全部干掉或者打倒,他仍旧被锁 在这个小牢房里。(不过那时候他手上就有枪了,他可以有两把手枪。)(不, 不行。) 木先生的手一直不碰影子的脸。不留伤痕,也没有永久的伤害,只对他的躯 体和膝盖拳打脚踢。疼得要命,影子手心里紧紧攥住自由女神像的银币,等待拷 打结束。 似乎过了很久,拷打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一两小时以后再见,先生。”石先生说,“你知道,木先生相当痛恨 拷打别人。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我说过,我们都是好人。你站在了错误的一边。 闲下来的这段时间,你稍稍睡一会儿。“ “最好别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木先生警告说。 “木先生的话有道理,先生。”石先生劝说道,“好好想想吧。” 房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影子本以为他们会关掉房间里的灯,但他们没有。 灯泡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照亮整个房间。影子艰难地爬过地板,爬到黄色海 绵乳胶的床垫上,把薄毯子拉起来盖在身上,然后疲倦地闭上眼睛。坠入虚空, 坠入梦境。 时间流逝。 他15岁,妈妈快死了,她想告诉他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他却听不懂她在 说什么。他在睡梦中挪动一下身体,全身上下的疼痛让他从半睡眠状态进入了半 醒的状态。他痛得畏缩地颤抖一下。 影子在薄毯子下面颤抖着。他的右臂挡在眼睛上,遮住灯光。他不知道星期 三和其他人是不是都还自由,是不是都还活着。他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左手中的银币仍旧冷冰冰的,他可以感觉到银币就在那里,和他被殴打时一 样。他恍恍惚惚地想,为什么银币在他的体温下一直没有变暖。他又进入了半睡 眠状态,半睡半昏迷。隐约之中,银币、自由女神、月亮,还有卓娅·波鲁诺什 娜亚,不知何故都缠绕在一起,组成一道从地底深处直达天空的银色光带,而他 乘着光带高高升起,将身体的疼痛、心灵的伤痛和恐惧远远抛下,他远离痛苦, 再次进入甜蜜的梦境…… 从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但已经太晚了,来不及去琢磨这些声音了, 他已经沉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希望那些人不要再来叫他起床,然后继续殴打他、冲他大声 叫喊。然后,他高兴地发现,他真的睡着了,不再感到寒冷了。 有人在某处叫嚷救命,声音很大。也许他是在做梦,也许不是。 睡梦中,影子在海绵乳胶床垫上翻一个身,发觉身体上又出现了几处疼痛的 地方。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他想告诉他们别吵醒他,让他继续睡下去,别来打搅他。结果只发出一声梦 呓。 “狗狗?”是劳拉在说话,“你必须醒来了。快点起来,亲爱的。”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到了监狱、囚犯和接踵而来的众神,而现在劳拉叫他起床,告诉他上班的时间 到了。也许上班之前他还有时间来杯咖啡,来个热吻,或者不只是热吻。他伸出 手摸她。 她的肌肤冷得像冰,而且黏乎乎的。 影子顿时睁开眼睛。 “这些血是打哪儿来的?”他问。 “别人的血,”她说,“不是我的。我身体里装满了甲醛,还混合了甘油和 羊毛脂。” “别人是谁?”他继续问。 “警卫们。”她说,“没事了,我杀了他们。赶紧动起来。我想他们没人来 得及发出警报,从外面那儿拿件外套穿上,要不会冻坏的。” “你杀了他们?” 她耸耸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手看起来仿佛刚刚在画手指画,而且只 用了一种颜料:深红色。她的脸上衣服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红颜色(她仍旧穿着下 葬时的那套蓝色套装)。影子联想起了杰克森·波洛克。想到杰克森·波洛克的 画,比接受血淋淋的事实让人舒服得多。 “死了以后,你会发现杀人更容易接受些。”她告诉他,“我是说,消除偏 见以后,死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影子说。 “你想留在这里等早班警卫?”她说,“喜欢的话就留下好了,我还以为你 想离开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