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一只死掉的小鹿躺在山峰阴影下的林间空地上,一只黑鸟,体型大得像只小 狗,正用巨大、邪恶的黑色鸟喙啄食着死鹿,从尸体上撕碎、拉扯下一片片红色 的鹿肉。小鹿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头部还完好无损,它的尾巴上还长着幼鹿带白 斑点的黄褐色鹿毛。影子心想,不知这只鹿是怎么死的。 黑色大鸟把头一偏,开口说话了,声音像岩石相击。“你影子人。” “我叫影子。”影子回答说。鸟跳上鹿的臀部,昂起头,竖起鸟冠和脖子上 的羽毛。好大的鸟,眼睛像两只漆黑的珠子。这么大的鸟,距离又这么近,让人 不由得胆战心惊。 “说他在卡罗见你。”这只大乌鸦嘎嘎地说。影子不知道这是奥丁的哪只乌 鸦,是胡因还是穆因,记忆还是思想。 “卡罗?”他问道。 “在埃及。” “可我怎么到埃及去?” “沿着密西西比河。向南。找杰奎尔。” “听着,”影子说,“我不想让自个儿显得像个——耶稣啊,听着……”他 停了下来,重新组织一下自己想说的话。他很冷,孤零零地站在树林里,正和一 只拿小鹿班比当早餐的大黑鸟说话。“好了,我想说的是,这一套神神秘秘我已 经受够了。” “神秘。”乌鸦同意地说。它倒挺帮忙的。 “我想要的是解释。卡罗的杰奎尔。一个名字,一个地址,对我没有帮助。 这种无聊线索,只配用在二流间谍惊险片里。” “杰奎尔,朋友,嘎,卡罗。”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想得到的信息,得比这几个字眼稍稍多那么一点才行。” 乌鸦半转过身,从鹿的肋部又撕下一条肉。接着,它飞了起来,飞进树林。 红色的鹿肉摇摇晃晃悬在嘴边,像一条很长的血淋淋的虫子。 “喂,至少把我带上一条正正经经的路呀!”影子大叫道。 乌鸦飞远了。影子看着地上的小鹿尸体,心想,如果他是个懂得如何在森林 里讨生活的人,一定会从鹿身上割下一大块肉,生起一堆篝火烤着吃。他没有这 么做,只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坐下,吃起花生巧克力棒来。他心里明白,他压根 儿算不上什么林中居民。 乌鸦在林中空地那边叫了一声。 “你想让我跟着你走?”影子问它,“还是有人掉井里去了?”乌鸦不耐烦 地又叫了一声,影子朝它走去。它等着他走近,然后重重地拍打翅膀飞到另一棵 树上。瞧它的方向,比影子最初选择的路线偏左一些。 “喂,胡因还是穆因,随便什么名字都好,喂,你!” 黑鸟转过身,脑袋怀疑地偏在一侧,闪闪发光的眼珠子打量着他。 “说‘我下次再也不这样做了’,说!”影子说。 “日你妈。”乌鸦说。一人一鸟一起穿过树林,它再也没说一个字。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紧邻一个镇子的柏油公路上,乌鸦飞回树林。影子看到 一个黄油汉堡包店的标志牌,旁边还有一家加油站。他走进汉堡店,里面空荡荡 的没有顾客,收银台后坐着一个剃着光头、态度热情的年轻人。影子点了两个黄 油汉堡包,一份炸薯条,然后钻进洗手间去洗脸。镜子中的他看上去简直脏透了。 他翻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几枚硬币,包括那枚自由女神银币,便携式牙刷 和牙膏,三根花生巧克力棒,五个化学保暖垫,还有他的钱包(里面除了一张驾 驶执照和一张信用卡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他不知道那张信用卡的有效期还有 多久)。外套内侧的夹袋里却还有一千美元现金,全是50美元和20美元一张的钞 票。这是昨天晚上打劫银行搞来的钱。他用热水洗干净手和脸,打湿他的黑色头 发,弄平整,再到外面的餐厅里吃他买的汉堡包、薯条和咖啡。 他回到柜台前。“想来一份奶油冻吗?”态度热情的年轻人问。 “不用了,谢谢。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租到车子?我的车在那边路上熄火了。” 年轻人抓抓光脑袋上的发茬。“附近没有,先生。如果你的车坏了,可以打 电话给3A急救,或者到旁边的加油站借一部拖车。” “好主意,”影子说,“非常感谢。” 他踩着半融化的积雪,从汉堡包店的停车场走到旁边的加油站。他在加油站 的超市里买了巧克力棒、牛肉干和更多的化学保暖垫。 “这附近哪儿能租到车子?”他问收银台后面的女人。她体态丰满,戴着眼 镜,一副乐于和别人说话的样子。 “我想想看,”她说,“我们这里太偏僻了点儿,麦迪逊市内才有这种业务。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卡罗,”他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她高兴地说,“从那边架子给我拿张伊利诺斯州的地图过来。” 影子把压膜地图递给她,她打开地图,得意地指着该州最底部的一个角落。“就 在这儿。” “开罗?” “在埃及才叫开罗,但在小埃及,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卡罗。那儿还有一个叫 底比斯的城市呢。我嫂子就是底比斯人。我向她打听埃及的底比斯,结果她却盯 着我,像我脑子里哪根弦松了似的。”这女人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里有金字塔吗?”那个城市距离这里还有五百英里的路程,几乎在正南 方。 “反正他们没跟我提过。他们管那儿叫小埃及,是因为大约一百,哦,一百 五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大饥荒,庄稼没收成。但那个地方的庄稼却没事,所以大 伙儿都上那儿买粮食。跟圣经里的故事差不多,约瑟夫和梦幻彩衣,从埃及跑出 去,等等。” “要是换了你,又非去那儿不可,你会怎么走?”影子问。 “开车过去。” “我的车坏在几英里外的路上了。一堆狗屎货色,请原谅我的粗话。”影子 道歉说。 “狗屎货色?”她说,“得了,我姐夫就这么叫的。他是买卖车辆的,小生 意。他常会打电话给我,说,玛蒂,我又卖出去一辆狗屎货色。对了,他可能会 对你的旧车感兴趣,能拆下点儿有用的零件什么的。” “车是我老板的,”影子说。谎话来得这么自然流畅,让他吃了一惊。“我 得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把车拖走。”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好主意,“你的姐夫, 他住在附近吗?” “他住在莫斯科达镇,离这里往南大约十分钟,就在河对面。有什么事吗?” “这个,他手头上有没有一辆狗屎货色可以卖给我?我可以出五百,不,六 百块。” 她甜甜地笑起来。“先生,他后院里的车子,加满油也值不了五百块。不过 别对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你可以打电话给他吗?”影子问。 “我正想打呢。”她说着拿起电话听筒,“亲爱的?是我,玛蒂。你马上来 我这儿一趟,这边有个人想买辆车。” 他买的这辆狗屎货色是辆1983年的雪佛兰,只花了四百五十块,油箱里还加 满了油。里程表显示车子已经跑了大约25万英里,车厢里一股子淡淡的波旁威士 忌、烟草和更加强烈的、像是香蕉的味道。车子蒙着厚厚一层灰土和积雪,让他 看不出车子原本的颜色。不过在玛蒂姐夫的车场里,这是唯一一辆看起来还能载 着他跑五百英里的车。 现金交易。玛蒂的姐夫只管收钱,根本没问影子的名字,也没要他的社会保 险号码或别的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