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他耸耸肩,开始吃东西。 萨姆眯起眼睛。“也许你是香蕉走私犯,”她猜测说,“你还没有问我是做 什么的呢。” “我估计你还在学校上学。” “麦迪逊大学。” “毫无疑问,你会选择艺术史专业,那是女人最喜欢的专业。也许你还会自 己铸造一尊青铜像。你还可能在咖啡店里打工,帮忙补贴学费。” 她放下刀叉,鼻孔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见鬼,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猜中了?你现在应该说,不,实际上,我的专业是拉丁语和鸟类学。” “你是说你只是碰巧猜中的,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别的什么?” 她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盯着他。“你可真是个怪人。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 名字呢。” “大家都叫我影子。”他说。 她撇了撇嘴,好像尝到了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她不说话了,埋头吃完她那 份肉酱意粉。 “知道那边为什么叫埃及吗?”等她吃完东西,影子问她。 “开罗那边?知道,那是俄亥俄和密西西比河的冲积三角洲,跟尼罗河三角 洲的开罗一样。” “有道理。” 她坐回去,点了咖啡和巧克力奶油派,一只手插进头发里。“你结婚了吗, 影子先生?”见他犹豫,她马上说,“哎呀,看来我又问了一个敏感问题,是不 是?” “上周四她刚刚下葬,”他小心地选择字眼,“死于车祸。” “哦,天呀,真可怕,我很难过。” “我也是。” 接下来是难堪的沉默。“我的同父异母姐姐的一个孩子死了,我外甥,就在 去年年底。真是太可怕了。” “没错,是很可怕。他怎么死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我们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失踪了。 可他只有十三岁呀。去年冬天的事。我姐姐整个人都差不多垮了。“ “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说话的腔调好像电视剧里的警察,于是他重新问 了一遍,“怀疑其中有什么不当行为吗?”这次问得更像警察了。 “他们怀疑我那个没有监护权的混蛋姐夫,那孩子的父亲。那家伙是个大混 蛋,做得出拐走孩子的事,说不定他真的这么干了。可那只是个小镇,在北伍德 区,非常小,又安宁又可爱,居民连房门都不锁。”她叹了口气,伤感地摇头, 双手紧紧握住咖啡杯。“你真的肯定你没有任何印地安血统?”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我也不太清楚我父亲是谁。不过我猜,如 果他真的是美洲土著,我妈妈一定会告诉我的。” 她又撇了撇嘴。萨姆放下只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奶油派。那块蛋糕几乎有她脑 袋的一半大。她把盘子从桌面上推到影子面前。“你想吃吗?”影子笑着说, “当然。”他把蛋糕吃完了。 女侍应递给他们帐单,影子掏钱买单。 “谢谢。”萨姆说。 天气更冷了。车子打了几次火才发动起来。影子把车驶回干道,继续向南。 “你读过一个叫希罗多德的家伙写的书吗?”他问。 “老天,你说谁?” “希罗多德。你没有看过他的《历史》?” “知道吗?”她说话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像在做梦,“我不明白你这个人, 不明白你的话,也不明白你用的字眼。有时候你只是一个傻大个儿,可你却能看 透我的想法,转眼功夫,你居然谈起希罗多德来。我听说过他,也许是在电台广 播里。他是不是被人称为骗子之父?” “我还以为魔鬼才被人称为骗子之父呢。” “对,魔鬼也是。他们说,希罗多德的书上记载了巨大的蚂蚁、看守黄金矿 的狮鹫,统统是他编出来的。” “我不这么想。他只是记下别人告诉他的故事罢了。他写的是历史,绝大多 数部分写得非常棒。里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儿。比方说,你知道吗, 在埃及,如果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或者君主之类人物的老婆死掉了,他们不会马 上给她的尸体涂防腐香料,而要等待三天,先让她的尸体在热天里腐败变坏。” “为什么?哦,等等,好了,我想我知道原因了。哎呀,真恶心。” “里面还写了不少战争。一开头什么都很正常,可用不了多久,神灵出现了。 有个人跑回自己的国家报告战争的结果,跑呀跑呀,突然在一片林中空地里 看到了潘。潘对他说,‘告诉他们,在这儿给我建一座神庙。’那人答应了,然 后接着跑完剩下的路。他把战争的消息报告给国王,最后补充说,‘哦,顺便说 一声,潘想让你为他建一座神庙。’懂吗,说起神的事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 “这样说来,这本书里写了不少神灵的故事。你怎么看的?这些人全都产生 幻觉了?” “不,”影子说,“不是这么回事。” 她啃着指甲。“我读过一本关于大脑的书,”她说,“那本书是我室友的, 她到处借给别人看。书里好像说,五千年前,人类大脑的左右脑叶还是连在一起 的,所以,只要那时的人们想象什么东西,大脑的右脑叶就让人感到自己仿佛真 的听到神在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大脑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还是更喜欢我的理论。”影子坚持说。 “你的什么理论?” “在过去的年代里,人们经常会跟神祇打照面。” “哦。”两个人都沉默了,安静得只听见车子零件哗啦作响,还有发动机的 轰鸣,排气管的振动声(排气管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最后,她终于打破沉 默。“你觉得神现在还在那儿吗?” “在哪儿?” “希腊、埃及、西印度群岛……诸如此类的地方呗。如果你到过去那些人碰 上神灵的地方去,你会见到神吗?你觉得呢?” “也许吧。但我想,人们恐怕不会知道他们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敢说,其实神就是外星人。”她说,“现在大家知道是外星人,过去的 人却把他们看成了神。也可能,外星人同样是人类大脑的右半叶幻想出来的。” “照我看,做直肠检查的肯定不是神,”影子说,“亲自动手屠宰牲口的也 不是。这些事儿都是人类代劳。” 她咯咯笑起来。他们安静地开了几分钟车,然后她又忍不住开口。“对了, 我想起了一个我最喜欢的天神的故事,是从101 比较宗教学课堂上听来的。你想 听吗?” “想听。”影子道。 “那好。这个故事讲的是奥丁。你知道,他是北欧的神。从前有一艘维京海 船,上面有一个维京国王——一听就知道,这是个维京时代的故事。没有风,船 动不了。于是国王说,如果奥丁送给他们风,让他们返回陆地,他就将他手下的 一个活人献祭给奥丁。好了,很快就起风了,他们成功登上陆地。到了陆地以后, 他们用抽签的办法决定谁将被献祭。不幸抽中的竟然是国王本人。当然,他很不 开心,不过他的手下出主意说,他们可以对他来一次模拟的假绞刑,绝对不会伤 害到他。他们找来一根牛肠,松松地挽成一个绳套,挂在他的脖子上,把另一端 悬挂在一根细树枝上。他们又找来一根芦苇,假装是枝长矛,刺在他身上。最后, 大伙儿大喊着:‘好了,你已经被处以绞刑了,’——还是即将被处以绞刑?管 他呢——‘你被献祭给奥丁。’” 道路开始转弯,经过安阿则镇,这里是十二岁以下级别速滑锦标赛入围选手 的家乡。道路两旁,分别耸立着两家隶属巨型连锁集团的大型殡仪馆。影子真搞 不明白,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镇,干嘛需要那么多殡仪馆…… “好了,他们刚刚提到奥丁的名字,芦苇立刻变成一根锋利的长矛,刺中那 家伙的身体侧面,细细的牛肠也瞬间变成一根粗绳子,小树枝变成粗壮的树枝, 树本身也不断升高变粗,地面则陷落下去。国王挂在树上吊死了,身侧有一个伤 口,脸色变得黑黢黢的。故事讲完了。你看,白人有那么多脾气古怪、不肯吃亏 上当的神,影子先生。” “是啊。”影子说,“你不是白种人?” “我是切诺基印第安人。”她说。 “纯血的?” “不是,只有四品脱印第安人的血。我妈妈是白种人,我爸爸则是真正的保 留地的印地安人。他从保留地里出来了,和我妈妈结婚,有了我。他们离婚后, 他回了俄克拉荷马州。” “回到印第安人保留地?” “没有,他借钱开了一家卖墨西哥玉米面豆卷的小店,生意很不错。他不喜 欢我,总说我是杂种。” “真替你难过。” “他是个怪人。不过,我对拥有印第安人血统还是感到很骄傲,它可以帮我 减免学费。如果有一天,我的青铜雕像卖不出去,我的印第安人血统还能帮我找 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