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真实的故事?”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真实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你看其中的一两 篇。其实事实全都摆在那儿,只要长着眼睛,谁都能看见。至于说我本人——告 诉你,本人可是《科学美国人》的撰稿人之一哦——我为那些专家感到遗憾。每 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找到某个让他们大惑不解的头骨化石:这个头骨的人种不 对呀,怎么会这样?要不就是又挖出了什么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雕像或者艺术品。 他们只知道喋喋不休地探讨那些遗迹的古怪之处,真正的事实却被他们看成 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这就是我替他们感到遗憾的地方。只要你把某件事视为完 全不可能,这件事就会从你的视野中彻底消失,哪怕它其实是事实也罢。我的意 思是,比如说这里有个头盖骨,显示阿伊努人,也就是日本的土著人种,九千年 前就生活在美国。还有另外一个头盖骨,显示玻利尼西亚人七千年前曾住在加利 福尼亚。 但所有的科学家只会在谁是谁的后裔的问题上纠缠不休,完全错过了真正的 关键。 要是哪一天他们当真找到了印第安霍皮族人的地洞,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到了那一天,他们认定的好几条真理又会破绽百出,你就等着瞧吧。 “如果你问我,爱尔兰人是不是早在中世纪就来到了美国?他们当然来过! 来过的还有威尔士人、维京人,当时住在西海岸的非洲人——后来被称为奴 隶海岸,或者象牙海岸的地方,他们当时和南美洲的居民有过贸易往来。还有中 国人,也多次到达了今天的俄勒冈州,他们管那里叫‘福山’。早在一千二百年 前,巴斯克人就在加拿大纽芬兰岛海岸建起了鱼类捕捞据点。我估计你会反驳说 :哎呀,艾比斯先生,那些可都是原始人啊,他们没有无线电,没有维他命药丸, 更没有喷气式飞机。“ 影子什么都没说,也没打算说什么,但他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只好 问:“那些东西,他们确实没有嘛。”冬天里的最后一批落叶在他们脚下纷纷踩 碎,感觉干枯而松脆。 “人们普遍的误解就是:哥伦布时代以前的人类,决不可能坐船航行那么远。 其实,新西兰、塔希提岛和其他太平洋岛屿上的土著人,最早都是乘船航行 到那些岛上定居的,他们的航海技术,完全可以让哥伦布感到羞愧。非洲的财富 也早就用于贸易了,只不过最初是运到东方,运往中国和印度。还有我的人民, 来自尼罗河流域的人们。我们早就发现,用芦苇做成的船可以带你航行到全世界, 只要你有充足的耐心和足够多的装满清甜淡水的罐子。你看,在过去,航行到美 国的最大问题,就是这里并没有多少货物,没多少可以交易的东西,而且距离也 实在太远了些。“ 他们走到大房子前,房子的造型被人们称为安妮女王风格。影子不知道安妮 女王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电影《亚当斯一家》里那群怪人们 住的那种外表阴森森的房子。这是本街区唯一一栋宽宽的窗户大敞着的房子。他 们走进房门,绕到屋后。 艾比斯先生从钥匙串上检出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巨大的双扇门,他们走进一 个巨大的、没有暖气的房间。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材很高、皮肤 黝黑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金属解剖刀。另外一个是死掉的十几岁年轻 女孩,她躺在一张长长的、既像停尸台又像水槽的瓷面台子上。 尸体上方墙壁的软木板上钉着好几张死去女孩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高中 生的大幅头像,照片上的她正在微笑。另外一张照片上,她站在一排三个女孩中 间,穿着参加舞会的裙子,浓密的黑发在头顶上盘成一种极其复杂的式样。 现在,她全身冰冷地躺在瓷面台子上,一头黑发垂了下来,耷拉在肩膀旁, 沾满了凝固的鲜血。 “这就是我的合伙人,杰奎尔先生。”艾比斯介绍说。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杰奎尔说,“原谅我现在不能和你握手。” 影子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女骇。“她是怎么死的?”他问。 “选男友的品味太差。”杰奎尔说。 “一般来说,这个错误并不致命。”艾比斯先生叹息着说,“可这一次却是。 他喝醉了,身上还带着刀子。她告诉他说她觉得自己怀孕了,而他不相信那 是他的孩子。“ “她被刺了……”杰奎尔先生说着,开始计算刀伤的数目。他踩下脚控开关, 启动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小录音机。“一共五刀。左前胸上三处刀伤,第一刀刺入 第四和第五肋骨之间的缝隙,就在左胸中央边缘,刀伤深度二点二厘米;第二和 第三刀从左胸中央部位下方刺入,穿透到第六肋骨,两处伤口交叠在一起,测定 刀伤深度为三厘米。另有一处两厘米长的伤口位于左前胸上方第二肋骨处;还有 一处五厘米长、最深处一点六厘米的伤口,位于身体中前部的左三角肌,属于挥 砍划破伤。胸部的所有刀伤都是深度穿透性伤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见的伤 口。”他抬起脚,松开开关。影子注意到有一个小麦克风用绳子吊着,悬挂在台 子上方。 “你同时也是验尸官?”影子问。 “在我们这个地方,验尸官是政客任命的。”艾比斯先生说,“他的工作就 是踢尸体一脚,如果尸体不踢回他,他就签署死亡证明。杰奎尔则是所谓的解剖 员,他替镇上的验尸官做尸体解剖,然后保留组织样本以供分析检查。他还负责 为伤口拍照。” 杰奎尔完全无视他们俩的存在。他拿起一把大解剖刀,从她的两肩肩胛骨开 始,一直到胸骨,切了一个很深很大的“V ”型切口,又从胸骨开始一直向下切 到耻骨,将“V ”扩大成一个巨大的“Y ”。接着,他拿起一个沉重的、好像小 型铬合金钻机的东西,那玩意儿顶端有一个奖章大小的圆齿轮锯。他开动电锯, 先试了一下,然后用电锯锯开肋骨。 女孩的身体像一个钱包,转眼间全部打开了。 影子闻到一股很淡的、令人有些不快的味道,是一种具有穿透力的、有些刺 激鼻孔的肉类的味道。 “我还以为闻起来会更糟糕呢。”影子坦白地说。 “她很新鲜,”杰奎尔说,“连肠子都没被刀刺穿,所以不会有屎尿的恶臭。” 影子发觉自己移开了目光,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恶心反胃,而是他突然 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给那个女孩留下一点隐私。要说赤身裸体,很难有比这 具开膛破腹的尸体更赤裸的了。 杰奎尔把胃部以下、骨盆以内的肠子打上结。肠子在她的腹内闪着光泽,感 觉像蛇一样滑溜。他用手指抻着肠子,一英尺一英尺地丈量检查,然后对着麦克 风说一声“正常”,接着就把所有肠子放进地上的一个桶里。他用真空泵抽干她 胸腔内的血液,然后测量重量。接下来,他开始检测她的胸腔内部,并对着麦克 风记录观察结果。“心包膜上有三处破损,充满凝固及流动的血液。” 杰奎尔抓住她的心脏,从顶端切割下来,在手心中翻转一圈,仔细审查。他 踩下录音机开关,口述记录:“心肌上可见两处损伤,右心室上有一处一点五厘 米的损伤,左心室上有一处一点八厘米的穿透性损伤。” 接着,杰奎尔切下两侧的肺,左肺被刀刺中,几乎有一半全部坏死。他称量 了肺的重量,然后是心脏的重量,接着为器官上的伤口拍照。随后,他从每一侧 肺叶上切下一小块组织,放进一个罐子里。 “里面装的是甲醛。”艾比斯先生在一旁解说。 杰奎尔继续对着麦克风讲话,描述他手上进行的尸检工作、他观测到的情况, 与此同时,他逐一切下女孩的肝脏、胃、脾脏、胰腺、肾脏、子宫和卵巢。 他为每一个器官称重,并口述记录器官正常没有任何损伤。他还从每一个器 官上切下一小片组织,放在装满甲醛的罐子里。 他分别从心脏、肝脏和一个肾上多切下一片组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边 嚼,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 但不知为什么,影子觉得他这么做很好,做得很对:对死者充满尊敬,没有 一丝一毫的猥亵。 “你想留在这儿,和我们一块儿干一段时间吗?”杰奎尔问他,同时继续咀 嚼女孩的那片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