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节 嘘。在废墟中,千万莫提起怪物们的真名…… ——温迪·寇普《警察的命运》 那天晚上离开伊利诺斯州之后,影子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出一路以来的第 一个问题。在看见“欢迎来到威斯康星州”的标志牌之后,他开口问星期三: “那天在停车场抓住我的那些家伙,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木先生和石先生 吗?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明亮的车灯照亮了冬日的夜晚。星期三吩咐不要走高速公路,因为他搞不清 楚高速公路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于是影子只好一直开车走普通公路。影子倒不 怎么介意,他甚至不觉得星期三这么做是神经不正常。 星期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不过是几个特工罢了。都是敌人阵营里的人, 戴黑帽子的坏蛋。” “可我不这么觉得,”影子插嘴说,“他们反而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 “他们当然会有这种想法。真正的战争,向来发生在双方都确信自己才是正 义化身的两者之间;真正危险的人,恰恰是那些坚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人,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极端危险。” “那么你呢?”影子追问道,“为什么你要坚持做你正在做的事?” “因为我想做,”星期三回答说,接着微微一笑,“对我来说,这个理由就 足够了。” 影子忍不住又问:“你们那天到底是怎么逃脱的?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了吗?” “我们被重重包围,可还是成功逃脱了。”星期三说,“如果他们没有停下 来先抓你的话,或许他们就能捉住我们中的某些人了。不过,那件事让当时还摇 摆不定的几个人坚定了信心,相信我并没有完全发疯。” “你们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星期三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下去。“我付钱给你,不是让你没事儿乱问问题 玩的。”他冷冷地提醒道,“我早就告诉过你。” 影子耸耸肩膀,不再追问。 那天晚上,他们在拉科斯市以南的超级八号汽车旅馆过夜。 圣诞节那天,他们是在路上度过的。他们开车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两旁的 农场逐渐变成了松树林,城镇之间的距离仿佛也越来越长了。 直到下午很晚的时候,他们才在威斯康星州中北部一家像个礼堂一样的家庭 餐厅里,吃到了圣诞节的午饭。影子闷闷不乐地扒拉着干巴巴的火鸡肉,餐桌上 还有红色的越橘果酱甜点、味道像木头的烤马铃薯,以及罐装的绿色豌豆。每样 东西他只尝了一口,就没有兴趣再吃下去了。但星期三却显得相当满意。吃饭的 时候,他又变得手舞足蹈、夸夸其谈起来。他不停地说着话,开着玩笑。每当那 个服务生女孩走过来,他都要挑逗她几句。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金发女孩,看她 的年龄,似乎还没有高中毕业呢。 “对不起,亲爱的,不过我能麻烦你再帮我倒一杯你们餐厅那种令人心情愉 快的热巧克力吗?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冒昧,我说,你这身衣服真是漂亮迷人, 实在太适合你这种美人儿了。真的,穿在你身上显得特别喜庆,特别漂亮。” 女服务生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红绿相间的裙子,裙边上还镶着银色的金属箔。 她咯咯笑着,脸刷地红了。她开开心心地含笑走开,帮星期三再拿一杯热巧克力 去了。 “真迷人。”星期三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沉吟着说。“很适合。”他又加 上一句。影子不认为他真是在评论那女孩的衣服,他还没傻到那个份儿上。星期 三将最后一块火鸡肉塞进嘴里,用餐巾纸擦擦胡子,然后推开面前的餐盘。“啊, 终于吃饱了。”他扭头打量一圈这间家庭餐厅,背景音乐正在播放圣诞歌曲: “小鼓手忘记带来礼物,啪啦啪砰·砰,啪啦啪砰·砰,啪啦啪砰·砰……” “有些事是会改变的,”星期三有些突兀地说,“可是人……人还是同样的 人,不会改变。有些骗局可以一直用下去,永远不被人发现,另外一些则随着时 间和世界的变化而消失,不复存在。我最喜欢的一个骗局现在就再也不能用了。 不过,还是有数量惊人的骗局,没有任何时间限制。比如说西班牙囚犯骗局、鸽 子屎骗局、佛尼的工具骗局(这个有点儿像鸽子屎骗局,只不过用金戒指代替钱 包)、小提琴骗局……” “我从来没听说过小提琴骗局,”影子插嘴说,“不过其他几个诈骗手法我 倒是都听说过。我过去的狱友告诉我,他就是专门玩西班牙囚犯骗局的。他是个 骗子。” “啊,”星期三左眼一瞬间迸出兴奋的光,“要说精致漂亮,那就是小提琴 骗局了。它需要两个人来完成,主要是针对贪财鬼和吝啬人设下圈套。和所有诈 骗手法一样,它也是针对人性的贪婪设计的。当然啰,你也可以骗过一个诚实正 直的人,但那就得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努力才行。好了,假设我们现在是在一家 旅馆、酒店或者昂贵的餐厅,我们在这儿吃饭,这时我们看见一个人。此人衣衫 有些破旧,可身上有一种上流社会的气质,绝对不是那种破衣烂衫的流浪汉,只 不过暂时不太走运罢了。我们假设他的名字叫艾伯拉罕好了。然后,到了他买单 的时候了——不是很大一笔数目,你明白吧,只不过是五十,或者七十五美元吧。 接着,他碰上了一件相当难为情的事!他的钱包怎么不见了?哦,天啊,一定是 把钱包忘在朋友家了!幸好距离不是很远,他可以立刻回去取他的钱包。老板, 我的这把小提琴放在你这里做抵押吧,艾伯拉罕说,你也看到了,是把旧琴,但 我可是靠它赚钱维生的。” 女服务生出现了。星期三的微笑立刻变成了满面堆笑,但笑容里有点捕食猛 禽的味道。“啊,热巧克力!我的圣诞天使帮我拿来的!告诉我,亲爱的,如果 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多拿些你们美味无双的面包?” 女服务生——影子在猜测她的年纪,16岁?还是17岁?——低头看着地板, 两颊烧成了深红色。她双手颤抖着放下热巧克力,匆匆退回到餐厅边上陈列烤甜 品派的地方,她在那里停下来,偷偷瞄了一眼星期三,然后溜回厨房,帮星期三 取面包去了。 “然后,那把小提琴——非常陈旧,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也许琴身还有一 点破损——被放在琴盒里,而我们暂时身无分文的艾伯拉罕先生回去找他的钱夹。 与此同时,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刚刚吃完晚餐,旁观到了这场交易。现在,他对 我们的店主提出一个请求:可否让他看一看诚实的艾伯拉罕抵押在这里的小提琴? “当然可以。我们的店主把小提琴递给他,而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我们 就称他巴瑞顿先生吧——顿时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形象,这才闭 上。他以极其虔诚的态度凝视着小提琴,仿佛是一位获得特许进入圣地观瞻先知 遗骨的人。‘哇!’他惊呼出声,‘这是——它一定是——不,它不可能是—— 可是,是的,它就是——我的上帝!真让人不敢相信!’然后,他激动地指出制 造者的标记,标记就在小提琴琴身里面一张褪成棕色的纸条上。不过据他说,即 使没有这个标志,光凭小提琴表面的光泽度、涡卷和造型,他也能判断出这把琴 的尊贵身份。 “现在,我们的巴瑞顿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浮雕印花的精美名片,声称他 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交易商,专门从事稀有和绝版乐器珍品的买卖。‘这把小提琴 很贵重?’我们的店主问。‘那当然,’巴瑞顿肯定地说,依然以敬畏的眼神崇 拜地欣赏着小提琴,‘至少价值10万美元!除非我看走眼估计错了。这样一件珍 品,我愿意出5 万,不,至少7 万5 美元买下它,而且是现金。这件精美的艺术 品值这个价!我有一个在西海岸的买主,不用看货,明天就肯出钱购买。只要给 他一个电话,不管多高的价格他都会付钱。’就在这时,他看了一眼手表,脸色 一下子变了。‘我的火车——’他惊慌失措地叫起来,‘我快赶不上火车了!亲 爱的好先生,等这件珍贵乐器的主人回来后,请把我的名片给他。哦,我得赶紧 走了。’说完,巴瑞顿匆匆离开,他知道时间紧急,火车不等人啊。 “我们的店主打量着小提琴,好奇心中混合着贪婪欲望,一个馊主意开始从 他脑子中冒了出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艾伯拉罕还没有回来。然后,虽然晚了 几分钟,可是从大门口进来的,正是我们的小提琴演奏家艾伯拉罕,虽然衣衫有 些破旧,他身上却充满了自尊与骄傲的高贵气质。他手里拿着一个钱包,那个钱 包曾经见证过他人生中的辉煌时刻,可是现在,即使是在最景气的日子里,里面 的钱也没有超过100 元。他从钱包里取出钱,支付他的餐费或者房租,然后要求 店主归还他的小提琴。 “我们的店主把装在盒子里的小提琴放在柜台上。艾伯拉罕像妈妈抱孩子一 样温柔地抱起它。‘请告诉我,’这时候,店主突然问(他还留着那张有浮雕印 花的名片,那人会付5 万美元,而且是现金!名片就躺在他胸前的口袋里,仿佛 在熊熊燃烧),‘像这样的小提琴大约值多少钱?我的侄女一直吵着要学小提琴, 差不多再过一周,就到她生日了。’ “‘卖这部小提琴?’艾伯拉罕反问,‘我永远不会卖掉她的。我已经和她 在一起整整二十年了,我曾在每个州的交响乐团里用她演奏。跟你实说吧,当初 我买她的时候,花光了我身上的全部五百美元呢!’ “店主尽力不让脸上绽出笑容。‘五百美元?如果我现在出一千美元买它, 你卖不卖?’ “小提琴手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可马上又垂头丧气起来。他说:‘可是先 生,我是一个小提琴手啊,我只会做这份工作。这把小提琴,她了解我、爱我, 我的手指也了解她,即使在黑暗中,我也照样能演奏。我到哪里才能找到另一个 如此完美的声音呢?一千美元听上去挺不错,可这是我谋生的唯一工具。一千美 元绝对不卖,五千美元都不卖!’ “店主看到他的利润在飞快减少,可这就是做生意,你必须学会花小钱赚大 钱。‘八千美元,’他开价说,‘其实它并不值那么多。可我就是喜欢它,再说 我很宠爱我的侄女。’ “想到就要失去心爱的小提琴,艾伯拉罕几乎眼泪汪汪了,但他怎么能拒绝 八千美元呢?——特别是当店主走到墙边的保险柜,拿出的并不是八千,而是整 整九千美元给他的时候。钱扎上还绑着纸带,马上就可以放进小提琴手破旧的衣 服口袋里。‘你真是个大好人,’他对店主叫道,‘你简直是个圣人!可是,你 必须先发个誓,保证你会好好照看我的姑娘!’这之后,他才不太情愿地交出了 小提琴。” “可是,如果店主只是把巴瑞顿的名片转交给他,并告诉艾伯拉罕,说他交 了天大的好运呢?”影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