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 “那我们这两顿饭钱就白花了。”星期三说。他用面包把盘子里剩下的肉汤 擦干净,嘴巴吧唧吧唧地响着,心满意足地全部吃完。 “让我来猜猜下面会发生什么。”影子说,“艾伯拉罕离开那里,成为一个 拥有九千美元的有钱人。在火车站的停车场,他和巴瑞顿碰面,两人平分骗来的 钱,然后坐进巴瑞顿的福特车,开始去下一个镇子继续诈骗。我猜,车子尾箱里 肯定有一个装满了小提琴的盒子,里面的琴只值100 美元。” “给你一个纯属个人的忠告,那种小提琴,千万不要付多于5 美元的价。” 星期三说完,转向一直在旁边偷偷徘徊的女服务生。“现在,亲爱的,让我 们尽情享受一下你们这里奢华美味的甜点吧,今天可是主基督的诞生日呢。”他 紧紧地盯着她看——眼神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淫荡——仿佛她能提供给他的可口佳 肴就是她本人。影子突然觉得很不舒服,这就像看着一只狡猾老狼慢慢潜近一只 年轻得根本不知道逃跑的小羊羔一样。即使它逃跑,最后也会在一片林中空地被 狼抓住吃掉,连骨头渣都被乌鸦啄干净。 女孩再度脸红起来,告诉他们说甜点有加冰淇淋的苹果派——“上面加了一 勺香草冰淇淋”——还有加冰淇淋的圣诞节蛋糕,以及红绿双色的鸡蛋布丁。星 期三凝视着她的双眼,告诉她,他想尝尝加冰淇淋的圣诞蛋糕。影子什么甜品都 没点。 “现在接着说诈骗的事。”星期三继续说下去,“早在300 年前,甚至更早 的时候,小提琴骗局就出现了。如果你能选好诈骗对象的话,在美国的任何一个 地方,明天你都能继续使用这一招。” “我记得你提过,说你最喜欢的那个骗局,现在已经不能用了。”影子说。 “我确实说过。不过,小提琴骗局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我最喜欢的一招叫主 教骗局,里面包含了所有诈骗元素:刺激、密谋、简洁、惊喜。我认为,即使时 间推移,也许只要加一点点的修改,就可能……”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 行,它已经过时了。在这一招还管用的年代,就算是1920年吧,地点是一个中等 规模的城市或者大都市,比如说芝加哥、纽约,或者费城。我们在一家珠宝店。 有个男人,穿着打扮像个教士——不是那种普通的教士,而是一位主教,身 穿紫色的主教长袍。他走进店里,挑了一串项链,华丽的镶嵌着钻石和珍珠的项 链,用十二张崭新的百元美钞付了款。 “钞票的上端有一个绿色墨水的污痕,于是,店主向客人诚恳地道歉,但还 是坚持把这一叠钞票送到街角的银行去鉴定。很快,珠宝店的店员带着钞票回来, 银行说里面没有伪造的假钞。店主又一次诚恳道歉。不过主教倒是很通情达理的 一个人,他说他很理解这种事,因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合法与不虔诚的事实在 太多了。不道德的事物与邪恶充斥世界——还有那些不知道羞耻的女人!社会底 层的犯罪分子从阴沟里爬出来,居然上了电影,在银幕上耀武扬威。这样的时代, 你还能指望什么?最后,项链被放在首饰盒里。店主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教堂的主教为什么会买一条价值一千二百美元的钻石项链?为什么用现金支 付? 这些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主教衷心地向他告别,刚刚走到外面街上,突然间,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 肩膀上。‘啊哈,索皮,你这无赖,又开始玩你的老把戏了,是不是?’紧接着, 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一张诚实可靠的爱尔兰面孔的巡警押着主教,重新回到珠宝 店里。 “‘抱歉打扰您了,不过,这个人刚才有没有在您这里买东西?’警察问道。 ‘当然没有。’主教矢口否认,‘快,告诉他我什么都没买。’‘他买了。 ’珠宝商坦白说,‘他从我这里买了一条镶嵌钻石和珍珠的项链——而且全部是 用现金付账。’‘您手头还有那几张钞票吗,先生?’警察问。 “于是,珠宝商把那一千二百美元的钞票从收银机里取出来,递给警察。警 察把钞票举起来,对着光仔细查看,赞叹地摇晃着脑袋。‘哦,索皮啊,索皮! ‘他说,’这是你伪造过的最逼真的假钞了。你可真是个伪钞艺术家!‘ “主教的脸上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你什么都证明不了,’主教说,‘银 行里的人都说它们是真的。这是真正的绿色美钞。’‘他们认为这是真钞,这我 相信。’警察倒是赞同他的说法,‘不过我怀疑银行还没有接到警告,通知他们 索皮·塞尔维斯特已经流窜到了本市,而且那些钞票也没有送到丹佛或圣路易去 检验。’说着,他伸手进主教的口袋,掏出项链。‘价值一千二百美元的钻石珍 珠项链,只换来价值五十美分的纸和墨水。’警察说。很显然,在他内心深处, 他还挺像个哲学家。‘别再假扮教堂的神职人员了,你真该感到羞愧才是。’他 说着,给主教戴上手铐——当然啰,他不是什么真正的主教——然后押着他离开。 警察离开之前,填写了一张接收项链和一千二百美元钞票的收据,交给珠宝 商,以备查案举证之用。“ “那些钱真的是伪钞吗?”影子问。 “当然不是!全是崭新的钞票,刚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只在其中几张上面 加了一个手指印和一点绿色墨水痕迹,让它们看上去真假难辨,更好玩一点。” 影子喝了一口咖啡,味道简直比监狱里的还差。“如此说来,那个警察显然 也不是真警察。还有项链呢?” “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项链。”星期三说。他旋开盐瓶塞子,把一点盐倒在桌 上。“不过,珠宝商得到了一张警方收据,保证说一旦索皮被送进监狱,他很快 就能拿回他的项链。警察夸赞他是一个好市民,他也为此感到很自豪,甚至已经 开始考虑在第二天晚上的老友聚会上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而此时,警察押着 那个假扮主教的家伙大步走了出去,衣服一侧的口袋里放着一千二百美元,另一 侧口袋里放着价值一千二百美元的项链。他们朝警察局的方向走去。在那之后, 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们两个的踪影了。” 女服务生回来清理桌面。“告诉我,亲爱的,”星期三对她说,“你结婚了 吗?” 她摇摇头。 “像你这么可爱迷人的年轻女士,居然还没有被人抢到手!这可真是太让人 吃惊了。”他用手指尖在盐上胡乱画着,画出短粗的方块形字母,看上去仿佛是 北欧的古文字。女服务生温顺地站在他身边。影子觉得她不像一只小羊羔,更像 一只被十八轮载重卡车的探照灯照得发呆的小兔子,恐惧和犹豫让它动弹不得。 星期三突然压低嗓门,坐在桌子对面的影子都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 几点下班?” “九点。”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最晚九点半。” “附近最好的旅馆是那家?” “六号旅馆,”她回答说,“而且房租也不很贵。” 星期三用指尖飞快地碰碰她的手背,在她皮肤上留下少许盐粒。她没有试图 把盐抹掉。“对我们两个来说,”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了,“那将是一个 快乐的殿堂。” 女服务生看着他,犹豫地咬了咬薄薄的嘴唇,然后点点头,又逃回厨房去了。 “哎呀,你算了吧,”影子插嘴说,“她看上去还不到合法年龄呢。” “我从来不考虑什么合法不合法的。”星期三告诉他,“再说我需要她。不 是要玩弄她,而是用她来唤醒我。有一个老方子,很简单,能让老头子的血暖和 起来。这个秘密就连大卫王都知道:早晨叫一个处女来唤醒我。” 影子有些好奇,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在鹰角镇值夜班的女孩是不是也是处女。 “你难道从不担心会染上什么病吗?”他问,“如果你让她怀孕了怎么办? 如果她有个严厉的哥哥怎么办?” “不用担心,”星期三轻松地说,“我从来不担心疾病问题。我不会得病。 不幸的是,大多数时候,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打空弹的,所以我们不会有繁育 后代的机会。在过去,我还会留下一些后代,现在却不太可能了。所以这方面也 不用担心。很多女孩都有兄长父亲,这也不成问题。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我都 可以在他们发现之前安全离开。“ “这么说,我们今晚留在这里过夜?” 星期三抓了抓下巴。“我留在六号旅馆。”他说着,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 一把黄铜色的房门钥匙,上面还附带着一张写有地址的卡片:北山路502 号,3 号公寓。“而你呢,这间公寓正等着你去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另一个城市。”星 期三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灰色眼睛闪闪发光,两只眼睛颇不协调。他接着说 :“灰狗长途巴士二十分钟后到这个镇子,停在加油站。这是你的车票。”他掏 出一张折叠的巴士票,和钥匙一起从桌面上推过来。影子拿起票看了一眼。 “谁是迈克·安塞尔?”他忍不住问。票面上写着的正是那个名字。 “就是你!圣诞快乐。” “还有,哪里是湖畔镇?” “你下个月要居住的幸福的家。最后一件事,好事要成三嘛……”他从口袋 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丝带绑着的礼物盒,把它从桌面上推过来。盒子停在调味 蕃茄酱瓶子旁(瓶口上沾着一块干涸的番茄酱的黑色污渍)。影子没碰那个盒子。 “喂,怎么啦?” 影子很不情愿地撕开红色包装纸,发现里面是一个浅黄褐色的小牛皮钱夹, 以前用过,磨得有些发亮。钱夹里有一张驾驶证,上面贴着影子的照片,名字却 是迈克·安塞尔,住址是密尔沃基市。钱夹里还有一张署名为M ·安塞尔的万事 达信用卡,另外还有二十张五十美元面额的钞票。影子合上钱夹,放进衣服内袋。 “谢谢。”他说。 “把这些钱当作圣诞奖金好了。现在,我送你去灰狗长途巴士站,等你坐上 车、离开这里向北而行时,我就可以和你挥手告别了。” 他们走到餐厅外面。影子简直无法相信,过去短短几个小时内,天气居然变 得如此寒冷。冷得甚至不会下雪了。这是侵略性的寒冷,今年的冬天将是一个难 熬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