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节 一阵冰冷刺骨的风吹来,拍打着他的脸,感觉好像浸泡在冰水中。他可以听 到司机说话的声音,通知他们巴士到了松树林镇。“有谁想抽烟或者活动一下腿 脚的,可以下车放松放松。我们在这里停十分钟,然后继续上路。” 影子摇摇晃晃下了车。车子停靠在另外一个乡下加油站外面,和他们刚才离 开的那个差不多。司机正帮助两个十来岁的女孩上车,把她们的行李放在汽车的 行李厢里。 “嗨,”司机看到影子,和他打个招呼,“你在湖畔镇下车,是不是?” 影子睡意朦胧地回答说是。 “嘿,那个镇子相当不错。”巴士司机说,“有时候我想,如果我能放弃其 他一切的话,我就搬到湖畔镇去住。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镇子。你在那儿住了 很长时间吗?” “这是我第一次去那里。” “那你一定得帮我在玛贝尔的店里吃个馅饼,记住了吗?” 影子决定还是不要问她太多问题。“我想问问,”他说,“我睡觉时说梦话 了吗?” “就算你说了,我也没听到。”她看了一眼手表,“上车吧。等到了湖畔镇, 我会叫醒你的。” 那两个在松树林镇上车的女孩——他估计她们两个的年纪都没超过14岁—— 坐在他前排的位子上。影子没想偷听她们的谈话,但还是听到了不少。他感觉她 们俩应该是好朋友,而不是姐妹。其中一个女孩对性几乎完全不了解,却知道很 多动物的事,还在保护动物方面花了不少时间;另外一个女孩对动物不感兴趣, 但是知道很多从互联网或者日间电视节目上看到的知识花絮,自认为对性爱了如 指掌。影子有点担心被发现,但又忍不住兴趣盎然地听着。那个认为自己是万事 通的女孩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知道一种很少见的偏方,服用某种药片就可以提高 日常的性能力。 影子不再注意她们交谈的内容,让脑子变成一片空白,只剩下车子开在路上 的单调声音。现在,只有零星的谈话片段会不时地飘进他头脑中。 格洛迪就是一只好狗,还是一只纯种的金毛寻回犬。可惜我爸爸不明白。每 次它看见我都会摇尾巴。 现在是圣诞节,他一定会让我用雪橇车的。 你可以用舌头在他那个地方画出你的名字。 我想桑迪。 是的,我也想桑迪。 他们说今晚会下六英寸厚的雪。不过那只是他们估计的。他们总是估计天气 的变化,其实根本没人让他们瞎估计…… 紧接着,响起了汽车嘶嘶的刹车声。司机吆喝一声“湖畔镇到了!”,车门 哗的一声打开。影子跟在那两个女孩身后,下车来到一个被泛光灯照得雪亮的停 车场。停车场旁边有一家录象机店,还有一家仍在营业的日光浴店。影子估计这 里就是湖畔镇的长途巴士站。空气异常寒冷,是那种感觉很清新的寒冷,让他一 下子就清醒过来。他凝视着南边和西边方向镇子上的灯光,还有东边那个苍白宽 阔的冰冻湖面。 女孩们站在停车场里,跺着脚,夸张地冲着双手哈气取暖。她们中年龄比较 小的那个偷偷打量了一眼影子。发现影子也在看她的时候,她有些尴尬地笑了起 来。 “圣诞快乐。”影子和她打招呼。 “谢谢。”另一个女孩说,她看起来比第一个女孩大约年长一岁。“也祝你 圣诞快乐。”她有一头红发,扁鼻子上面覆盖着成百上千个雀斑。 “你们住的这个镇子很漂亮。”影子说。 “我们喜欢这里。”年纪比较小的那个女孩说,她就是喜欢动物的那个。她 冲影子露出羞涩的微笑,也露出门牙上镶嵌的蓝色橡胶的矫正牙套。“你长得很 像某个人,”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是不是谁的兄弟、儿子,或别的什么亲戚?” “你真笨,艾丽森,”她的朋友骂她,“见谁都问他是不是谁的兄弟、儿子, 或别的什么亲戚。” “我不是那个意思。”艾丽森辩解说。一道刺眼的白色车前灯的灯光照亮了 他们几个。灯光来自一辆客货两用车,里面坐着一位母亲。她接走了两个女孩和 她们的行李,只留下影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停车场里。 “年轻人,要帮忙吗?”一个老人锁上旁边的录象机店,把钥匙装进口袋里。 “圣诞节录像店不营业,”他愉快地对影子说,“我是专门来等巴士的,好 确定没人碰上什么麻烦。如果发现有哪个可怜人在圣诞节里被风雪困住,我不会 觉得心里好受的。”他走近一些,影子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苍老但是 心满意足的脸,脸的主人显然品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最后终于发现,总的来说, 人生这杯酒还是不错的。 “这个,你能告诉我本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吗?”影子说。 “当然可以。”老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不过,汤姆这时候可能正在床 上呼呼大睡呢。就算能吵醒他,恐怕你也租不到车子——我看见他今天晚上早些 时候在巴克的店里喝酒,喝得可开心了,开心得不得了。你想到哪儿去啊?” 影子把门钥匙上挂着的地址给他看。 “哦,”他说,“到那儿大约要走十分钟,也许二十分钟,还得过桥。不过, 这么冷的日子里,走路可不怎么好玩,尤其是你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的话, 路就会显得更远。对了,你有没有注意过这个现象?第一次找路的时候,好像路 特别远,可第二次再去时,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没错。”影子说,“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估计你说的挺对。” 老人点点头,咧嘴一笑。“哎呀呀,今天可是圣诞节呀。大过节的,我用泰 茜带你过去好了。” 影子跟着老人走到路边,那里停着一辆巨大的老式跑车,看上去好像风云咆 哮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土匪强盗们最爱开着兜风的那种车。在钠光灯下,它的 颜色显得很深,可能是红色的,也可能是绿色的。“这就是泰茜。”老人骄傲地 介绍说,“是不是个美人儿?”他拍拍她靠近前轮处向上拱起的发动机盖,一脸 满足。 “什么牌子的?”影子问。 “温迪凤凰牌。温迪公司早在1931年就破产了,名字也被克莱斯特公司购买 了,不过他们不再生产温迪牌的汽车了。哈维·温迪,就是创建这个公司的家伙, 他是本地人,后来去了加州,在那里自杀了。哦,那大概是在1941年或者42年。 唉,真是不幸的悲剧。“ 车里有一股皮革和陈旧的烟草味道,不是很清新。在过去的岁月里,有很多 人曾在车里抽香烟或者雪茄,烟草的味道于是成了车子的一部分。老人把钥匙插 进点火器,只扭了一次,泰茜就启动了。 “等到明天,”他对影子说,“她就要进车库睡觉了。我会用满是灰尘的罩 子盖住她,她会在那儿一直待到春天来临。事实是,我现在不能再开她了,路面 有积雪。” “她在雪地里不好开?” “好开,百分百完美。可问题是,他们现在在路上撒盐化雪,盐能毁掉这些 老美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对了,你是想直接到家门口呢,还是想在月光下绕 着镇子兜一圈?” “我不想麻烦你——” “一点都不麻烦。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只要能好好睡上一小觉,你都要感 谢老天爷。现在,我一晚上如果能一连睡上5 个小时,就算很幸运了。可等到早 上起床的时候,脑子里还是转呀转呀的晕乎着呢。哦,对了,我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赫因泽曼恩。我说,你可以叫我瑞奇,可这附近认识我的人都习惯直接叫我 赫因泽曼恩。本应该和你握个手,不过我需要用两只手来开泰茜。不全神贯注开 车的话,她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