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节 “不一定。”影子说。 他们穿越州界,进入佛罗里达州,影子看见了他一生中见到的第一棵棕榈树。 他不知道那棵棕榈树是不是被人故意栽种在州界上,好让人们知道自己已经 到达了佛罗里达州。 南西先生打起鼾来,影子瞥了他一眼。老人的脸色看上去依然很苍白,呼吸 粗粝刺耳。影子不止一次为他感到担忧,想知道他的胸腔或肺部是否在战斗中受 了伤。但是,南西拒绝作任何医疗检查。 在佛罗里达州行驶的路程长得超过影子的预期,但最后,他终于在一栋小小 的、只有一层平房的木屋前停下车子。房子坐落在皮尔斯堡郊外,所有窗户都关 得严严实实。到这里的最后五英里是南西给他指的路,他盛情邀请影子留下住一 晚。 “我可以住汽车旅馆,”影子说,“没问题的,不麻烦。” “你当然可以住旅馆,不过我会很伤心的。当然,我不会抱怨什么,可我真 的受到伤害了,非常伤心。”南西先生说,“所以,你最好就住在这儿,我在沙 发上给你铺好被褥。” 南西先生打开防风百叶窗上的锁,推开窗户。屋里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还 有一丝甜味,仿佛屋子里出没着很久以前死掉的甜饼干的幽灵。 影子勉强同意留下过夜,然后更加勉强地陪南西先生走到街尾的酒吧,趁着 房间更换新鲜空气的时机,来上睡前的最后一杯。 “你看到岑诺伯格了吗?”两人在闷热的佛罗里达的夜晚漫步,南西突然问 他。空中到处是飞舞的棕榈甲虫,嗡嗡声连成一片;地面也到处有虫子匆匆爬过。 南西先生点上一只小雪茄,突然间咳嗽起来,咳得几乎窒息。尽管如此,他 还是继续抽烟。 “我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他可能回家了。你知道的,他会在家里等着你。” “我知道。” 他们静静地走到街尾。那个酒吧不怎么样,但总算在开门营业。 “第一轮啤酒我买单。”南西先生宣布。 “别忘了,只喝一杯啤酒。”影子提醒他。 “你是什么人?”南西先生问,“吝啬鬼吗?” 南西先生买第一轮啤酒,然后影子买单叫了第二轮。他惊恐地发现,南西先 生叫酒吧的人打开卡拉OK机。老人一边喝酒,一边纵声高歌。影子既着迷,又有 点尴尬。南西先生先高歌一首爵士曲《什么事,小猫咪?》,又低声吟唱了一曲 优美动人的情歌《今夜的你美丽动人》。他有一副好嗓子,唱得动听极了。唱完 之后,酒吧里还剩下的几个顾客都欢呼起来,为他鼓掌喝彩。 他坐回影子身边,看起来精神了很多,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的眼白显得更 加清澈,皮肤上苍白灰败的颜色也消失了。“轮到你了。”他对影子说。 “绝对不行。”影子拒绝。 可是,南西先生又多叫了几杯啤酒,还递给影子一本脏兮兮的选歌用的打印 目录。“只要选一首你知道歌词的就行。”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影子说。周围的世界已经模糊起来,游移不定, 而他争执的劲头比不上南西。南西先生点了一首《请不要误解我》,然后把影子 推——真的是推——上酒吧一端临时凑合的小舞台。 影子不自在地拿着麦克风,仿佛它是个活物一样。前奏音乐开始了。他嘶哑 地唱出第一句“宝贝……”酒吧里没人往他这个方向看,这可实在太好了。“你 可否理解我?”他的声音有些粗哑,不过音乐的旋律很美,而粗哑的嗓音正适合 唱这首歌曲。“有时我感觉有点疯,难道你不知道,没有人可以永远像天使一般 美好……” 在热闹嘈杂的佛罗里达的夜晚往家走的一路上,他仍在继续唱歌。一老一少 两个人,醉醺醺的,摇摇晃晃走着,开心到极点。 “我的内心本是出于好意,”他冲着螃蟹和蜘蛛、冲着棕榈甲虫和蜥蜴,还 有夜空大声唱着,“哦哦,请不要误解我。” 南西先生把他带到沙发前,那张沙发实在太小了,所以他决定睡在地板上。 不过等他最后拿定主意要睡在地板上时,他已经半坐半躺地在小沙发里睡着 了。 一开始,他并没有做梦,周围只有让人感到安心而舒服的黑暗。然后,他看 到黑暗中有一团火在燃烧,于是朝着火光走去。 “你做得很好。”水牛人嘴唇不动地低声说。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影子说。 “你带来了和平,”水牛人说,“你把我们的话带过去了,当成你自己的话 说了出去。有一件事他们从来没有弄明白:他们当初之所以来到这里,还有那些 崇拜他们的凡人之所以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对我们有好处。当然,我 们也是可以改变主意的。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改变主意的。” “你是神吗?”影子问。 水牛头人摇头否认。有那么一阵子,影子感到对方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 “我是这块土地。”他回答说。 也许这个梦还有其他内容,但影子不记得了。 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发出嘶嘶声。他的头很痛,眼睛后面突突地跳。 南西先生已经在做早餐了:高高的一叠煎饼、在油锅里嘶嘶响的熏肉、漂亮 的荷包蛋,还有咖啡。他看上去身体健康得不得了,精神旺盛。 “我头痛。”影子说。 “吃下一顿丰盛早餐,你会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倒宁愿还是同一个人,只要换一个脑袋就好。”影子说。 “吃!”南西先生命令说。 影子只好乖乖吃早餐。 “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是头痛,而且现在胃里塞得满满的。还有,我觉得我快吐了。” “跟我来。”影子睡了一整晚的沙发旁有一个蒙着一张非洲毯子的箱子,箱 子是用某种黑色的木头做成的,看上去像小号的海盗藏宝箱。南西先生打开挂锁, 然后打开箱盖。箱子里有很多小盒子。南西先生在盒子中间到处翻找。“这是一 种古老的非洲药方,”他解释说,“柳树皮晒干后磨成的粉,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类似阿司匹林?” “没错,”南西先生说,“就是那玩意儿。”他终于从箱子最底下掏出一个 特大号的阿司匹林瓶子。他打开瓶塞,倒出几片白色药片。“给你。” “箱子很漂亮。”影子说。他接过那些苦药片,用一杯水送下去。 “我儿子送给我的,”南西先生说,“他是个好孩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他了。” “我也想念星期三,”影子说,“不管他做过什么。我总以为马上就会见到 他了,可每次抬起头,他都不在。”他继续盯着海盗宝藏箱。这箱子让他联想起 了什么。 你会忘记很多东西,但是,千万不要忘记这个。这句话是谁说的? “想念他?他让你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让我们大家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 事,你还想念他?” “是的。”影子坦白说,“我想我还是想念他。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我觉得,”南西先生说,“只要有两个人凑到一起,将一把只值二十美元 的小提琴以一万美元的价格卖给第三个人,那么,他的精神肯定在场。” “是的,不过——” “我们应该回厨房去。”南西先生说,表情冷淡下来,“那些煎锅可不会自 己洗澡的。” 南西先生清洗煎锅和盘子,影子负责擦干净,然后放好。干活的过程中,他 的头痛慢慢缓解、消失。干完活儿,他们回到客厅。 影子继续盯着那个箱子,竭力回忆起什么。“如果我不去见岑诺伯格,”影 子问,“那会怎么样?” “你会去见他的。”南西先生平淡地说,“也许他会找到你。又或者,他会 想个办法,让你去见他。不管哪种方式,总之你会见到他的。” 影子点点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是一个梦,他吊在树上时做过的梦。 “嗨,”他问,“是不是有一位长着象头的神?” “伽尼萨?他是印度教的神,他可以移开障碍,让旅行更加容易。他还能让 人拥有好厨艺。” 影子一抬头。“在鼻子里。”他说,“我知道这个信息很重要,却不知道其 中的秘密。我原来以为指的是树干,可他当时说的话跟树干完全没关系呀,对吗? ” 南西先生皱眉:“你把我弄糊涂了。” “在箱子里!”影子说。他知道肯定是这样,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 此肯定,不完全知道。但箱子的事,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站起来。“我必须走了。”他说,“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