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塞普拉斯回到外交事务办公室那里,宣称他被授权为了女王的接见可 以等待两周,但多一天也不行了。 “您从贵政府接到新的指示了?”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伯爵怀疑地问道, “我看不出您如何做得到。” “我自行判断的,也是依据了我最初指示中某个微妙的措词。”塞普拉斯说道, “就是这样。” 他从办公室脱身出来发现帕梅拉小姐正等在外面。她提议带他游览一下迷宫, 他愉快地接受了。在达格的跟随下,他们在宫中漫步,首先去观看了前院门廊警卫 的换岗,以前这堵壮丽的柱墙是白金汉宫前庭所在地,在疯狂又辉煌的乌托邦时代, 它被淹没于不断扩张的建筑中。随后,他们向建在国家众议院上的公众画廊走去。 “我从您一再瞥过的眼光中看出您对我的钻石很感兴趣,‘SieurPlusPrecieux ’①,”帕梅拉小姐说道,“您眼光不错。它们是祖传的珍宝,已历经几个世纪; 是定做的,每块宝石都毫无暇疵,完美地搭配在一起。一百名宦奴的身契也买不到 这样的珍宝。” 塞普拉斯再次微笑着顺项链向下看去,它曲折地悬在她可爱的喉管间,垂到她 完美的乳房上。“我向您保证,夫人,并不是您的项链令我如此沉醉。” 她微微地红了脸,可又显得很高兴。她轻轻地问道:“无论您走到哪里您的仆 人都随身携带那个盒子吗?里面装着什么?” “那个?小玩意。一件献给俄国公爵的礼物,他是我这次旅程最终的对象,” 塞普拉斯说道,“我向您保证,它实在是毫无趣味。” “您昨晚和某个人在谈论这个,”帕梅拉小姐说道,“就在您的房间中。” “您一直在我的门外倾听吗?我非常讶异但很荣幸。” 她脸红了,“不,不,我的哥哥……那是他的工作,您应理解,例行巡视。” “也许我在说梦话,我似乎说过我偶尔会那样。” “用不同的口音?我哥哥说他听到两种声音。” 塞普拉斯移开目光,“那只是他弄错了。” 现今的英国女王即便在古代大陆上都会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现象”。她像古代 传说中的重型卡车那样大;她被那些匆匆忙忙来回的侍从们包围着,传送食物和交 递报告、拿走脏盘子和批示过的法规。从画廊的画作来看,她让达格想到了女王蜂, 但又不同于那种蜜蜂,这位女王不交配,还自负地保持着童贞。 她名为格洛莉娜一世,已经一百岁了,仍圣体安康。 帕梅拉小姐的一位朋友坎贝尔·萨珀科利德男爵偶然遇见了他们,于是坚持要 陪伴他们参观画廊,他靠近了塞普拉斯低语道:“您当然会对我们女王的富丽堂皇 印象深刻。”声音中的压迫感不容忽视。“外国人总是如此。” “我都眼花缭乱了,”塞普拉斯说道。 “理应如此。在她尊贵的圣体上散布着三十六个大脑,由粗壮的中枢神经在一 个超立方体结构中连接起来。她的处理能力与乌托邦时代的多部大型计算机相当。” 帕梅拉小姐郁闷地打了一个哈欠,“亲爱的罗里,”她边说边拽了拽坎贝尔· 萨珀科利德男爵的袖子,“有任务召唤我了。你愿意好心地带我的美国朋友回到迷 宫的外圈吗??” “当然,亲爱的。”他和塞普拉斯停住脚步(达格当然也恭立一旁)彼此恭维 着。随即,当帕梅拉小姐离开时,塞普拉斯也准备转身向出口走去。“不是那条道。 那些楼梯是供平民使用的。您和我可以通过贵族楼梯离开。” 狭窄的螺旋状楼梯穿过无数的天使和飞艇的雕塑,蜿蜒向下,出口延伸进一个 大理石地面的走廊。塞普拉斯和达格走下楼梯,突然发现他们的胳膊被狒狒抓住了。 总共出现五只狒狒,个个身着红色制服、带着束颈项圈,皮带都攥在一名长有 花哨胡子的官员手中,他的金哨子证明他是一名猴主。第五只狒狒呲牙咧嘴,发出 野蛮的嘶嘶声。 猴主立刻猛地拽回他的皮带,叫道:“嘿,力士!嘿,小子!你干什么呢?你 叫唤什么?” 狒狒停了下来,草草地躬了躬身。“请跟我们来,”它艰涩地说道。猴主清清 嗓子,那狒狒阴沉地加了一句,“先生。” “这是不可容忍的!”塞普拉斯叫道,“我是一位外交官员,处于国际法豁免 权的保护之下。” “先生,一般来讲是这样的,”猴主彬彬有理地说道,“不过,您在没有得到 女王的邀请下闯进了内圈,因此要遵守更严格的安全规则。” “我并不知道这些楼梯通向内部。我是被领到这里的……”塞普拉斯无助地四 下环顾。坎贝尔·萨珀科利德男爵不见了。 于是,再一次的,塞普拉斯和达格发现他们俩被押送到外交事务办公室。 “木料是柚木的。它的别称叫泰克托尼亚·葛兰迪斯。柚木产于缅甸、印度和 暹罗。盒子被精心地雕刻过,但并不够精致。”矮子专家打开了它。“外壳内是一 个陈旧的电子双向通信装置;仪器芯片是一种镓砷化合陶瓷,芯片重六盎司。这种 设备是一种乌托邦末期的产品。” “一个调制解调器!”外交事务官的眼睛睁得老大,“你竟敢把一个调制解调 器带进内圈,还差点儿带到女王陛下的面前?”他的椅子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着。 它六条昆虫式的腿看上去太纤细了,似乎无法承受他这块笨重无腿的肉团。然而它 走得又迅速又稳当。 “它没什么危害,先生。只不过是我们的技术史学逻辑专家挖掘出来的东西, 觉得能讨得俄国公爵的欢心,这人可是以喜欢任何古董而著称的。显然,它具有某 种文化的或历史的意义,尽管没有重读我的指示,我还是能够勉为其难地告诉您这 些。” 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伯爵升高了他的椅子以便他能贴近塞普拉斯,瞧上去很 危险,盛气凌人。“这就是你的调制解调器的历史意义:乌托邦用他们的计算机网 络填满了整个世界,将电缆和节点埋下得那么深、那么多以至于它们永远不会彻底 根除。然后他们把魔鬼和疯狂的神灵释放到虚拟世界中去。这些智能生物摧毁了乌 托邦,也几乎毁灭了人类。幸亏有人大胆地将所有界面形式的世界毁灭,才从灭绝 中拯救了我们!”他怒目圆睁。“而你这个笨蛋!你没学过历史吗?这些恶魔痛恨 我们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创造了它们。它们依然活着,可被限制在它们的电子阴间了, 只需要一个调制解调器就能将它们释放到自然领域。好吧,你想知道持有类似装置 会处以什么样的惩罚吗?”他阴险地笑了,“死!” “不,先生,不是那样的。持有一台能够运转的调制解调器才是致命的犯罪行 为。这台设备是无害的。问问你的专家吧。” “哦?”这位要人对他的矮子抱怨道,“它还能用吗?” “不能。它……” “闭嘴!”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伯爵转身对着塞普拉斯说道,“你是条幸运 的野狗。你不会被指控有罪了。不过,在你逗留期间,我得把这个邪恶的设备锁起 来,处于我的控制之下。你明白吗,汪汪先生?” 塞普拉斯叹了口气。“好吧,”他说,“毕竟只有一周。” 当天晚上,帕梅拉·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小姐来到塞普拉斯的房间,为白天 逮捕他的侮辱行为道歉,她说她确实是刚刚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是他邀请 她进到屋内。短暂的客套后,他们忽然发现不知怎么二人已经脸贴脸地跪在了床上, 互相解着对方的衣服扣子。 当帕梅拉小姐缩回身时,她的乳房恰好诱人地从裙子下露了出来;她抓起紧身 胸衣重新穿好,“您的仆人在看着我们呢。” “那有什么关系?”塞普拉斯愉快地说道,“那个可怜的家伙是个宦奴。他无 论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对他都没有影响。您可不要被一张椅子的存在弄得窘住。” “即便他只是一件木雕,我也不愿他的眼睛盯着我。” “如您所愿,”塞普拉斯拍拍他的爪子,“小子!转过身去。” 达格顺从地转过了身。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他的朋友能对女人取得惊人的成功。 他真想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外表很独特,会有多少荡妇为之倾倒?经过考虑后,问题 已经自问自答了。 在他身后,他听到帕梅拉小姐的傻笑声。然后,在充满激情的低吟声中,塞普 拉斯说道:“不,留下钻石。” 无声地叹了口气,达格认定自己要熬过一个长夜了。尽管他很无聊但也不能不 顾脸面转过身去看一对男女在床上翻腾,他就只好勉强接受在镜子里瞧着他们了。 他们开始了,当然,是以狗的姿势进行的。 第二天,塞普拉斯感到不大舒服。一听说这个,帕梅拉小姐就派她的一名宦奴 端来一碗肉汤,随后又给自己带上了一副外科手术面具。 塞普拉斯虚弱地瞧着她笑了。“您不需要那副面具,”他说道,“我的心肝, 我发誓折磨我的东西是不会传染的。您一定知道,我们这些再造人很容易会内分泌 失衡的。” “是那样吗?”帕梅拉小姐舀起一点肉汤送进他的嘴里,然后用餐巾纸轻轻擦 去滴落的汤汁。“那就修复一下。您的这种小毛病可吓得我不轻。” “唉,”塞普拉斯悲哀地说,“我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创造物,我的内分泌平衡 表在海上的一次事故中失落了。当然,佛蒙特州有备份。可在最快的纵帆船横越大 西洋两次的时间里,我恐怕已经死去了。” “哦,最最亲爱的塞普拉斯啊!”帕梅拉小姐抓起他的爪子按在自己手上。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尽管希望不大,但还可以一试对吗?” “嗯……”塞普拉斯面向墙壁思考起来。很长时间后,他转过身来说道:“我 坦白了。您哥哥为我保管着调制解调器对吧?它是能运行的。” “先生!”帕梅拉小姐一下敛住裙子站了起来,吓得从床边跳开,“绝对不可 能!” “我的心肝蜜糖,您必须听我说。”塞普拉斯虚弱地向门口瞄了一眼,然后压 低了他的声音。“凑过来,我悄悄告诉您。” 她听话地贴了上来。 “在乌托邦日益衰败的日子里,人类与他们的电子造物之间发生了战争,科学 家和工程师费尽心思造出一种能被人类安全使用的调制解调器,它能躲过恶魔的攻 击,而且实际上它还能迫使它们顺服。也许你曾听说过这件事。” “只是些传闻而已,可是……这种设备从没有造出来过。” “更确切地说是这样的设备没有被及时地制造出来。当暴民们疯狂地闯进实验 室时它几乎就要完成了,可机器时代结束了。不过,在最后的技师被杀害之前有几 个给藏了起来。数个世纪后,谢尔伯内机器伦理学院勇敢的研究者们重新获得了六 个这样的设备,并掌握了它们的使用方法。一台设备在研究过程中毁坏了。两个被 收藏在布灵顿。其余的交给值得信赖的仆从,送到三个最有实力的领主联盟国—— 其中一个,当然就是俄国。” “这太难以置信了,”帕梅拉小姐惊讶地说道,“竟有这样的奇迹?” “夫人,我两晚前就在这个房间里用过它!您的哥哥不是听到那些声音了吗? 我那时在和佛蒙特州的主人交谈。他们准许我延长停留时间到两个星期。” 他哀怜地凝视着她,“假如您能把设备还给我,我就可以利用它拯救我的生命。” 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小姐毅然地站起,“那么,不要担心了。我以我的灵魂 发誓,调制解调器今晚就是您的了。” 房间被孤零零的一盏灯照亮了,无论什么人移动时都投下古怪的阴影,宛如在 巫婆的安息日里游荡着的猥琐的幽灵。 这是一种怪诞的情景,达格静静地用手捧着调制解调器。帕梅拉小姐换了一身 低胸贴身丝绸礼服,颜色暗红有如人血,她有一种出席圣典的感觉。当她在壁板上 找到一个遗留下来的已数个世纪没有使用的插座时,她不禁激动得快要眩晕了。塞 普拉斯虚弱地坐在床上,眼睛半闭着,指导着她。达格想,这真是一个戏剧性的讽 刺场面。她完全被病态的动物本能控制了自己,可理智,则因为缺乏意志力的支援 而孤零零地站到一边。 “好了!”帕梅拉小姐得意洋洋地挺直身子,她的项链在黯淡的灯光下散射出 微弱的七彩光芒。 达格一下子变得僵硬了。他完全静寂地站了三次深呼吸那么长的时间,然后摇 晃、颤抖着就像一个人在忍受病情的发作。他的眼帘低垂着。 他用一种空洞的、出尘的音调说道:“是谁把我从巨大的深渊中召唤出来的?” 那种声音一点儿都不像他自己的,有些刺耳、残忍又像渴望着邪恶的行动。“是谁 胆敢激起我的愤怒?” “您必须把我的话语转达到宦奴的耳朵里,”塞普拉斯低语道,“因为他已成 了调制解调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不只是它的操作者,而且是它的喉舌。” “我做好准备了,”帕梅拉小姐答道。 “好姑娘,告诉它我是谁。” “这位讲话的是布莱克索普·雷文斯凯恩·德·普拉斯·普莱西克斯爵士,他 希望……”她暂停下来。 “向布灵顿市市长致以他最崇高的社会党式的敬意。” “致以他最崇高的社会党式的敬意,”帕梅拉小姐又开始了。不过她转向床, 疑惑地问道:“布灵顿市市长?” “这不过是个官方头衔,很像您哥哥那样的。他实际上是为西佛蒙特州领主国 工作的间谍头头,”塞普拉斯虚弱地说,“现在重复给它:我要求您传送我的口信 以解除死亡的威胁。要精确地转述那些话。” 帕梅拉小姐将这些话复述进达格的耳朵里。 他尖叫了一声。这种野蛮又邪恶的声音吓得小姐一下子从他身边窜了出去。然 而,只叫了一半,他就停了下来。 “你是谁?”达格换用了一种全新的人类声音说道,“是女人的声音。我的使 者有麻烦了吗?” “现在对他说,就像你对普通人那样:明白、直接,不要有所回避。”塞普拉 斯仰脸躺到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于是(似乎看上去是她),科赫尔伦斯·汉密尔顿小姐将塞普拉斯的困境解释 给他远方的主人,再将从他那里收到的慰问和必要的信息传给塞普拉斯的内分泌系 统来完成机能的协调。在恰当的客套后,她感谢了美国间谍头头,并拔下调制解调 器。达格重获了自由。 皮制的内分泌工具箱展开着放在床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按照帕梅拉小姐的指导, 达格开始将特殊的膏药贴到塞普拉斯身体的不同地方。不久后塞普拉斯睁开了眼睛。 “我会好吗?”当小姐对他点头时他问道,“我真怕今天早晨我会死去。您的 哥哥有遍布各处的间谍。如果他获悉哪怕一点点这设备能做到的事,他就会想自己 得到它。” 帕梅拉小姐微笑着举起了她手中的盒子。“确实如此,可谁能指责他呢?有了 这样的小东西,伟大的事业就能够实现了。” “因此他一定会那么想的。我请求您——把它还给我。” 她没有那么做。“这不仅仅是一件通信设备,先生,”她说道,“尽管在那方 面它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但您也展示了它能够迫使那些居住在被忘却的古代网络中 的造物顺服。于是,能够驱使它们做我们想做的事。” “确实如此,这是我们的技术史学逻辑专家告诉我们的。您必须……” “我们创造了一些畸形生物来完成那些曾经由机器去做的任务。但是有了这个, 就没有必要那么做了。我们竟能忍受被一个有着多位大脑的畸形生物所控制。现在 我们不需要那个格洛莉娜下流胚子,格洛莉娜大肥怪物,格洛莉娜蛆虫女王了!” “夫人!” “是时候了,我相信,英国要有个新女王了。一名人类女王。” “请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帕梅拉小姐在门口站住了。“您确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但是凭借这个, 我能拥有整个国家,并会建立后宫,那样会减弱对你的这一段偶然且微不足道的迷 恋记忆。” 在裙子的沙沙声中,她跳着离开了。 “我完了!”塞普拉斯叫道,晕倒在床上。 达格平静地关上了门。塞普拉斯从枕头上爬起身,开始从他的身上把绷带撕去, 并且说道:“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我们睡一觉,”达格说道,“明天将是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