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为什么他能够那样毫不在乎地离开呢?”在多日观察后,首度跟牧师长谈, 波隆纳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带给他无比震撼的瘸腿乞丐:“他不但被赶出了 住的地方,日后更不会再有人像这样供给他吃穿、供给他财物,他为什么却好像一 丝情绪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可惜的神色都没露出来呢? 他为什么,能够那样毫不在乎地离开呢?” 相同的一句话,重复了不下三四遍,把人赶走的一方,竟似比被赶走的一方更 在乎这一切事情。精明的矮人,并非不知道这样做很蠢,但却总是想不通、放不下, 尽管得力的助手们每个人都盛赞老板英明,表示不让这个乞丐得寸进尺地缠磨下去 是正确的决定,这样的答案,却没有法子释放矮人的心。 直到今日。 “牧师您看呢?” “波隆纳先生请千万别用‘您’这字称呼我,神所差遣的仆人,是服事众人的。 何况,先生的年纪也比我大得多了。”牧师谦和地回答,答案本身,却是波隆纳想 也未曾想过的:“也许就像先生说的,您给他的实在够多了──不,从那位瘸腿先 生的想法看来,或许根本就是太多,多到让他没有立场对您说话──我想就是这样, 他才会不惜开罪您,因为如果继续接受您的施予,他就不再是一个朋友,而是一名 雇工了……” 波隆纳仍然不很明白,甚至也不完全同意──他从未叫乞丐为他做任何工,怎 会把他变成雇工呢?不过,他却直觉地发现,牧师的言谈里,隐藏着智慧。于是他 变得喜欢跟牧师谈论,也为牧师开办的一些善举奉献了足足有余的金银,甚至连助 他发迹的高利贷生意,都在这段期间自动歇业──还欠了钱的,则允其展延,分期 摊还──其实歇业的原因很复杂,一方面最近的呆帐渐多,波隆纳碍于身分又无法 再用某些手段讨债,经营显得绑手绑脚;另一方面需要挹注大笔资金的海外贸易, 也有更好的获利……种种原因,促成了他歇业的决定,然而在市井小民的蜚短流长 里,牧师的态度使吸血鬼弃邪归正的传闻,依然甚嚣尘上。也因此,虽然有些人对 牧师跟吸血鬼波隆纳走得太近颇有微词,连伯特利联会方面都曾派员来关切,但在 一般人的眼里,牧师的品格还是不容置疑,他所信仰的一切道理,也在繁华的港都 逐渐传开了。 小教堂很快建立起来,几个家庭也热心地开放后院让信徒聚会,伯特利联会使 者欣喜万分地带着好消息回返塔兰托,风笛的悠扬,则继续在每日午后,固定的时 间,流泻于推罗的市集广场。 “快乐是什么?”这仍然是波隆纳偶而去找牧师时,最常问到的题目,两人就 许多方面讨论过,波隆纳通常点头同意的时候多,不过最让他难以理解,而且举棋 不定的,却是以下这段话: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们的信仰并不谈‘快乐’,而是讲‘喜乐’,羊皮卷上 写着:要常常喜乐,基本上是一道命令,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抉择。要喜乐就喜乐, 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对于真正的信仰而言,一切却因神的能力而变得可能……” 总之,喜乐是神的恩赐,而真正完全的喜乐,则寄托于信徒永恒的盼望,而非 过客的今生。不过,人在今生今世也不是没有益处,因为~~ “你们若尝过主恩的滋味,就知道祂的美善。凡信的人,没有在今世不得百倍, 来世不得永生的。” 听起来似乎不错,波隆纳却没有办法不去衡量,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个信仰? 这明显不是桩生意,许多观念也与务实的他相左,从生意的眼光来看,这种看不见 金币的虚无早该抛在脑后才对,可是回头想想,他自己始终不断追求的快乐,难道 就不虚无缥缈吗?他又为什么如此坚持呢?举棋不定的矮人,就这样一阵子殷勤参 加聚会,一阵子又躲回自己忙碌的生意里,日子匆匆地过去,不觉间,牧师来到推 罗已经三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