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爱琴王国的罗特文城,是波隆纳和贸易合夥人长途跋涉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 站。因为扼住航运咽喉而发展起来的要塞都市,西有暗礁,南临海峡,易守难攻的 天然条件,让它油然生出一股顾盼自雄的豪气,六芒星形的城池,配合藉魔法水晶 运作的“震雷之火”,更屡次击退来犯的强敌。不过,稍微有点特别的是,这样一 座因著吞噬敌人性命而声威远播的军事名城,其建筑方式却并非由战术上的考量来 策划的,真正左右决策的,反而是宗教上的因素。 近十年来,是比较平静些了,但之前数十年的兵连祸结,仍然让居民们饱受惊 吓,同时也更迫切需要心灵的寄托。也因此,尽管爱琴王国的决策阶层从来都不是 信徒,他们还是不得不对羊皮卷的教义采取极其尊重的态度,甚至连城池的整建都 刻意筑成在信徒心目中代表胜利与赐福的正六芒星形。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 们相信:这座城池是“神圣的罗特文”,是邪恶来犯者永远攻不破、打不倒的。至 于前来攻打的敌人是否真的那么万恶不赦,就看决策阶层高兴怎么讲了,反正对居 民来说,遥远来到罗特文杀人放火的家伙当中绝对不会有好人就是。 宏伟庄严的大教堂就这样在六芒星的中央建立起来,连同城里其他六所分会, 被称作“神圣罗特文的七灯台”。远近各地的信徒,甚至包括非信徒在内,只要来 到这里,总不免为七灯台的肃穆感到震撼,尤其是大教堂的拼花彩璃,更让教堂里 外的信徒,都被那种“以爱拯救世人”的情操所感动。波隆纳也不例外地,站在大 教堂的正殿当中,抬头上望,半天说不出话来。 拼花彩璃上,随著日影的偏斜,映出一个踽踽而行的人影。她面容安详,身子 却弓得扭曲,脚下拖著沉重的铁链;破裂的伤口,在拼花彩璃的光影变幻中,彷佛 有鲜血滴落。那是痛苦的酷刑,没有原因,只源于当权者的高兴,但虔敬的使徒, 仍总是安详地、无怨地,一字一字地说,她绝不背叛自己的信仰。 白天与夜晚的界线,逐渐模糊起来,透入彩璃的天光也随之一再减弱;片片彩 璃的色彩挣扎著,忽明忽灭忽现忽隐,眨眼间,前一刻蹒跚前行的圣者,竟已被倒 悬在木架之上,仇敌唾骂她。 “主啊,不要将这罪归与他们。”正殿前的石碑上,使徒的遗言,超越时代, 光辉不朽。 仰望正殿的老妇人,轻轻拂拭眼角;波隆纳恳切祈祷著,无比虔诚。这就是罗 特文大教堂中,神迹般的艺术品──圣女薇列弗蒂德。 “没想到波隆纳先生也赶上了这股风潮,上流人士的品味果真敏感啊!”冷眼 旁观的贸易合夥人洛夫,在离开教堂以后,不经意地来了一句场面话,波隆纳却半 点儿也听不懂。 “风潮?品味?我不明白洛夫先生的意思。” “波隆纳先生可真会说笑。近一两年来,加入某个具影响力的教派,成为其中 举足轻重的会友,已经是个趋势。如果有能力多捐点钱,谋一席堂议的职位,伺机 结交显要,那就更完美了──可惜这种需要投入大本钱的玩意儿,不是我们小商人 玩得起的──想抓住潮流,还是非您这类巨贾莫办啊!” 论财力,洛夫并不比波隆纳逊色多少,会这样讲,自然是带了些讥讽的成分, 听得出来,他对羊皮卷的教义并无好感。波隆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倒也不想多缠, 反正天色已暗,也该找个地方用餐歇脚了。 “我从不赶潮流的。”简短的回答,就像关闭对话大门的逐客令,的确符合矮 人的行事风格。不过,今天洛夫对这个话题,却比波隆纳所想像的还要罗唆些。 “不赶潮流……原来如此。那您对这教派的真相可得多点了解,免得吃亏,像 您这等精明人一定晓得……”洛夫没什么次序地讲了几句,右手在囊袋里摸啊摸的, 好不容易摸出一样物事,这才算进入正题:“您瞧这是什么?” 那是一片彩璃,就著旅店窗户照出来的亮光,透明的红显出美好的质地。 “彩璃啊……没想到洛夫先生也搜集这个。” “谈不上搜集,只是想了解罢了。话说回来,这也并非普通的彩璃,而是开采 嫩河上游的晶砂,用许多人工滤去杂质,再以高温烧制出来的特级品──因为宗教 教义上的因素,在制作过程中还不许使用省时省力的魔法工艺,非遵循古法一步步 完成不可,造价可昂贵著哪。”洛夫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这一片,说来您或 许不信,但我可是花了一枚金币的代价才买到的。大量进货多少有折扣,不过也不 多,由此看来,大教堂里那片直达殿顶的拼花彩璃要多少钱呢?清苦的圣者们出得 起这个价吗?其他不好听的传闻我就懒得提了,总之,这里头牵涉的钱实在太多啦!” “我所接触的人当中,并没有你讲的这些花样。” “是啊是啊,好人总是有的嘛!”洛夫瞧波隆纳神色不对,顾忌两人还有合夥 关系,倒也识趣:“我只是讲一个情况罢了,并没有恶意的……罗特文我比较熟, 今晚就让我作东吧。” 这天以后,洛夫再也没提起类似的话题,搁浅的船只顺利拖了回来,修复的进 度也很快,洛夫于是决定提早回去卢姆,波隆纳却不知为了什么,比原订计划慢了 许多天才到达推罗。 等他安顿下来,回到港都找牧师探讨教义,已是三个月之后的某个早上了。